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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家(十一)

    清晨,一场薄雾笼罩BJ城外,地面小草已经返青,露珠挂在草尖上,阳光照耀下宛如一颗颗细小的钻石。

    整齐的马蹄声中,三百个重装骑兵分成两排缓慢驰来,为首两个骑兵分别手执一杆大大的“闯”字旗和“大顺”旗。

    重装骑兵后一里外,闯王李自成身穿半旧的青色棉袍外罩细鳞环甲,头戴毡帽,帽顶一绺血红的帽缨。身背硬弓,左挂“花马”剑,右悬箭囊,箭囊里装满15只雕翎箭。今天是个好日子,坐下战马也感受到主人的喜悦,走起来分外精神,不时迈开前蹄想要奋力前冲,闯王手中加劲,搂紧缰绳,尽力控制节奏,是啊,这个时刻一定要保持从容淡定,方能显出自己的沉着与霸气。

    眼望京城,李自成眼里泛出了泪花,无数的念头闪过,想起自己当年在驿站养马的时光,想起被朝廷裁撤时的无奈,想起落草为寇的窘迫,记起了商洛山中被围困的凄惶,一路走来,无数的弟兄倒下,无数的城池被自己烧毁,今天打下这么大的江山,自己想过吗?没有的!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李自成轻咳一声。把自己拉回现实。

    李自成生在陕西,陕西自古就是匈奴、突厥进攻中原的头一站,各族混杂,混血的陕西人与矮个面黄的汉人相比,高大挺拔,容貌棱角分明。盛传“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明朝皇宫里漂亮的嫔妃大多都是陕西女娃。

    刚刚过完37岁的生日,长期的征战,憔悴了他的面容,看起来将近五十。高个,身材消瘦干练,紫黑的长脸,鼻梁高耸,眼睛深陷,左眼受箭伤近乎失明,右眼精光闪现,与闯王对视,往往会让你不寒而栗。

    闯王的左手边是他的爱将郝摇旗、袁宗第、李来亨、田见秀、贺锦。右手边依次为李岩、牛金星、张过等文臣。每个人的兴高采烈,脸色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大队的步兵和骑兵跟在后面。

    距离德胜门五里,提前一天打进BJ的刘宗敏已将安排手下将道路两边尸体清理干净,黄土铺道,每隔50步,一对手持长矛的大顺军分列两侧。每组哨兵间隔处占满了百姓,前面的百姓手捧篮筐和陶罐,篮筐里面装满了苹果、核桃、白面饽饽、大枣等平常老百姓轻易见不到的稀罕吃食,陶罐里盛满了清水。人群中间隔不远就有一面写着“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标语。闯王一行走过处,百姓们发出一片欢呼,为首的百姓把苹果、核桃、大枣吩咐塞进士兵手中,更有热情的百姓非要拉住士兵,送上一碗清水解解渴。李自成手下的将领被这热烈的场景感动的热泪盈眶。

    牛金星一提缰绳,靠近闯王,轻声说到:“这是臣等提前安排好的,百姓们绝对可靠,不知道和您心意吗?”闯王点头赞许。

    再往前走,一个香案挡在路中间,中间一个大大的香炉,三柱半人高的、成人小腿肚子粗的高香插在香炉中,香烟随风呈袅袅姿态。一坛老酒和一摞海碗分别摆放在香炉两侧。三个手扶拐杖的八十岁老者站在香案前,看到闯王,放下拐杖齐齐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中间的老者朗声道:“臣等恭迎替天行道的闯王陛下!”

    李自成翻身下马,伸手扶起三位老者,中间老人一身儒生打扮,头发与胡子已经花白,难得是头发依旧茂盛,目光清朗,一看就是见过场合的人,另外两个老者与其相比,则畏缩的很,分明就是凑数的。中间老者两只手拉着闯王,亲亲热热说道:“闯王,老百姓苦明久矣!就盼着您来解救我们呢,你们来了,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闯王很是感动,老者说的对啊,大明的税负本来就是高嘛,而且还贪污腐化。别说这老百姓受不了,就是我李自成不也是被逼才当上强盗的嘛!当然了咱现在是闯王,不是小毛贼了!

    闯王用力摇了摇老者的手,转过头对着道路两边的百姓大声喊道:“大家伙都听好了!咱李自成就是为受不了官府的税赋才造反的,从今天起,你们的税赋全免了!”

    一片欢呼声从老百姓中轰然发出,这欢呼声发自内心,欢呼持久而且热烈。欢呼声中,李自成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当年同伴都把咱看成一个怂包,现在咱老李一言九鼎,是个大人物嘞!真该让当年看不起俺的人过来听听,听听这声音!”

    老者颤巍巍倒了一碗白酒,端到闯王面前:“请闯王喝了这碗百姓酒!”闯王眉头轻微一皱,看向牛金星,牛金星轻摆一下头,安排中没有这项目?就是这碗酒没有提前验证,闯王有了主意。

    两手接过粗瓷大碗,李自成将碗举过头顶,朗声道:“这碗酒上敬天,保佑我大顺千秋万代!”端碗撒了一圈,酒少了大半,接着道:“下敬这些年我大顺阵亡的将士!”酒剩下了三分之一。酒碗平举,“祝我大顺子民风调雨顺!安居乐业!”酒碗空了。闯王端起碗象征性的一抿,然后举起来向周围百姓展示一圈,欢声雷动。

    城门口,魏藻德一行四十多位明朝大臣静候闯王已经两个时辰了。

    昨天晚上,魏大人父子俩已经做好了安排,埋东西的仆人已经解决掉了。老管家王永伺候自己四十多年了,忠诚可靠,而且王永的妻子还是小姐魏玉娥的老妈子,为了稳妥起见,前两天已经安排管家两口带着魏夫人、有姿色的小妾及玉娥小姐躲到了清凉胡同一个小院落里。

    院落还是魏家发迹之前住宅,沿着清凉胡同中部向南拐,小巷狭窄紧容两个人并排出入,曲曲折折走到尽头,一片百十亩的荒地,穿过荒地,一条浅浅的土沟,土沟后面半人高的荒草中藏着一个半塌土房。魏家考虑长远,把这里设计成了避难所,别看表面破败不堪,房后一堆腐烂的劈柴下面藏着一个小小的洞口,洞深十丈,底部有水,初看就是一个水井,沿洞口两侧挖了两排容得半只脚的凹槽,顺着凹槽下爬二十步,会发现洞壁左侧一个小洞,顺着小洞爬行十余步,豁然开朗,足有一人高度地窖展现在面前,地窖又两间房大,从外到里分割成四部分,前两个部分储存粮食、水、劈好的木材、蜡烛等生活用品,后两个房间住人。地窖内储备了够十几个人吃上一个月的粮食。最为难得的是每三年都会更换地窖里储存的食物,不得不佩服,魏家先人们考虑长远。

    鸡打鸣之前,魏大人与儿子已经开始进餐,早餐是BJ人爱吃的油炸果子,梗米粥,几碟爽口的小咸菜。魏大人饭量如常,反倒是儿子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魏大人喝过粥,放下手中筷子,沉静的问道:“是不是紧张啊?”,“是啊!父亲,这两天我的右眼老跳,要不咱们今天不去接闯王了吧。”

    “不要害怕,闯王刚入BJ,手下那些大将都是土包子,别看打仗行,治理国家可没戏。现在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咱们不可错过了机会。一会要沉住气!”

    吃过早饭,下人们送上洗脸水,魏大人仔细擦洗干净,坐下来抽了一袋烟。这时已经商量好一起迎接闯王的各位大人陆续也都到了府上,魏大人职位高,见识长远,口才又好,隐隐是各位大人的领袖。

    人到的差不多了,魏藻德站起来端详了一下各位大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眉,说到:“列为大人,今天我们是去迎接闯王,可还有几位穿的是大明的朝服,不妥!不妥啊!这样你们几位爷不要回去换了,我这里有几件便服,不要嫌弃,将就一下吧。”

    到了德胜门,守门的大顺军拦住一行人,魏大人上前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陪着笑脸道:“各位军爷!我等是前明朝的大臣,崇祯残忍无道,我等早就盼着闯王来救民于水火!今天早早到这里就是想要一睹闯王神韵!”

    士兵是陕西土生土长的农民,平日见到村长都要陪笑脸,今日见到朝廷大人居然朝自己陪笑施礼,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故意板着脸说:“不行,闯王那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赶紧滚!”右手作势要拔佩戴的腰刀。魏大人并不害怕,缓步走到士兵面前,握住士兵右手,一锭二十两的纹银放入手中,低声到:“兵爷行个方便吧,我等感恩不尽!日后还有好处的!”

    握着银子,士兵的脸色缓和下来,“你们都过来,我搜一下有没有带兵器!。。。行了~你们就在城门外候着吧,一会闯王来了,你们几个捡紧要的说,不要啰嗦!闯王最烦絮叨的人。”,“多谢!多谢!”

    一行人伫立城门外,天已破晓,为了给闯王留个好印象,大臣们穿的单薄了些,西北风一吹就透,一个时辰过去,多数人都冻出了鼻涕,其中上了年纪几个大臣瑟瑟发抖,吏部郎中陈汉明实在坚持不住,一跺脚道:“各位大人,老朽实在是顶不住了,只好退下了。日后各位大人有了前程不要忘记本官啊!”说罢蹒跚着走了。

    再坚持一个时辰,远远的听见前方欢声雷动,“来了!可算是来了!”,内阁首辅魏大人拉着次辅陈演站在头排,转过头对着其他大人低声说道:“各位大人打起精神来!”

    看到李自成距自己在一百步开外,魏大人带头跪下,闯王走到二十步外时,四十几人齐声喊道:“前大明罪臣恭迎闯王!”

    声音朗朗引起了闯王的注意,勒住缰绳,吩咐手下把魏大人等带到马前。魏藻德身高八尺,身材颀长,颏下三绺长髯,风度翩翩。闯王暗自喝了一声彩,不错!我的手下就没有这么有风度的大臣,顿时生了收纳之心。

    魏大人走到闯王马前,深施一揖,朗声说道:“罪臣魏藻德等久慕闯王威名,今日得睹闯王风采,果然有帝王之相!”

    一句话,让闯王分外受用。一口浓重的陕西腔回答道“魏大人过奖了,魏大人在大明朝官居何位啊?”

    “臣恬居内阁首辅。”

    闯王把头转向牛金星,“牛军师,内阁首辅就是崇祯的丞相吧?”

    魏藻德等人的突然拜见不在牛金星安排之内,本有些不高兴,看到魏藻德的风采,不由得不让他警惕,自己本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与从状元起家的魏藻德无法相比,闯王接纳此人,自己的位置恐怕不保。正在暗自思量对策,闯王一问,反倒是给他了一个发挥的空间。

    “闯王,内阁首辅相当于宰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大明的政令全出自内阁首辅之手,这些年,民不聊生,首辅大人难辞其咎啊!”

    一句话,点醒了李自成。

    “魏大人,这个你怎么解释?”

    “回闯王话,小臣虽为内阁首辅,但是崇祯帝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从不征求小臣意见啊!”

    闯王不愿意了,抬高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崇祯帝办下的错事都与你无关呗?”

    “确是如此。”魏藻德答道。

    牛金星从旁补充问道:“身为首辅大臣,既然知道崇祯办了错事,你为何不劝谏啊?!眼看着政令下发,祸害百姓!你居心何在!”

    魏藻德内衣被汗湿透,平日能言善辩的他,居然无言以对。

    “你们这些人今天拦我的马匹,所为何事?”闯王问道。

    稳定下情绪,魏藻德回答道:“大明气数已尽,闯王您起义军,救民于水火,天下归心。臣等仰慕已久,特来恭迎闯王!”

    “崇祯帝已死,你们做大臣的为何不追随他而去?”闯王的右军师李岩问道。

    “方求效用,哪里敢死。”魏大人回道。

    越听越烦,闯王对魏藻德等人失去了耐心,管理军队就要恩威并施,刚刚许诺免去百姓的赋税,这是恩。何不拿下这些人,树威呢。打定主意,闯王厉声喝道:“本王最讨厌你们这些没有廉耻的小人,平日瞒上欺下,现在又想蛊惑我大顺!哼哼,本王不吃这一套!”

    回头吩咐郝摇旗,“把这些人都押到刘宗敏处,交给他处理!”

    魏藻德、陈演等人忙跪地求饶,闯王打马一鞭,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