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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罗石子没说,总镖头李长青当时其实和两个人说话,一个是郑镖头,一个是李福渠,也就是李楠雯的祖父。

    友福镖局是陈友望和李福渠共同创办,陈家家学乃是一十六路太湖剑,李家则以金刀术屹立江湖,两位大家共同创办友福镖局,便是取陈友望和李福渠中名字中央一字,两位好友创办之后曾戏言,将来若是两家刚好一儿一女,便结为亲家,子嗣可取名“望渠”或者“渠望”,谁料两家皆是男婴,后李福渠又育一女,陈家却始终一脉单传。

    这李师勇苦命人,他本命叫做陈世勇,陈友望和陈藻相继去世之后,陈世勇便被李长青收为义子,陈世勇母亲病逝前怕幼儿孤苦无依,便让陈世勇改名李师勇,让李长青好好照看这个孩子,可是镖局里曾有传言,这李师勇就是李长青与陈母偷情所生之子。也难怪会有这样的传言,从小到大,李长青一直不允李师勇和李楠雯二人亲近。

    李师勇喃喃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总镖头始终不允我们在一起,我还以为自己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孽种,原来如此,我们两个如何能在一起。”

    李师勇手中长刀驻地缓缓站起身子,听闻罗石子之语久久不能平静,回头看还在坐在地上的李楠雯,心知她不知此情,可是当日偷听的人不只罗石子,还有李楠雯。罗石子在屋外等候郑镖头,而李楠雯则是等着自己的祖父出来传授她陈家剑法,两人都听到了这个秘密。

    当年李长青和陈藻都有机会当这友福镖局的总镖头,陈藻性情稳重又为人侠义,而李长青性子耿直火爆,经常惹事,整个镖局都以为会是陈藻接任总镖头之位,没想到这两人同出一趟镖,回来就只剩一人。当时有人也确实怀疑过是李长青下手杀了陈藻,只不过李长青自那以后性情大变,将整个镖局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这种怀疑也就没有人再提过了。

    众人心中皆被眼前情景,所听之语给震惊到了,只有冉齐文思索其中关键,最后还是问道:“那石头,这跟你这次劫镖有什么关联?”

    罗石子哈哈笑道:“齐文哥,你还不懂吗?李长青本以为郑镖头能守住秘密,可不知为何,戴镖头也知晓了此事,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郑镖头和戴镖头都死在了运镖路上。”

    李楠雯反驳道:“郑镖头和戴镖头的死是意外,绝不是我爹爹做的!”

    有三人的死都跟李长青有关系,若说跟总镖头李长青没关系只当时巧合,那也有些天方夜谭了。

    罗石子别过头没说话。解兆新也有些迷糊,就连他也看得出,罗石子确实是有些喜欢李楠雯的,而这次费劲心机,到底是为了报友福镖局杀其父之仇,还是为了报李长青杀郑镖头的仇,这罗石子与友福镖局以及李家大小姐之间的爱恨情仇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只不过,李楠雯这句话,就相当于默认李师勇的父亲是被好友李长青亲手杀掉的。她也意识到了不妥,她看向了李师勇,李师勇作为镖局最年轻的副镖头,怎么会咀嚼不出李楠雯这无心之语的含义,他死死盯着李楠雯,大声问道:“我父亲!我父亲真是总镖头杀的?”

    平日里李师勇都叫李长青为义父,此时这父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但长久以来对李长青的尊重和爱戴又让他没有直呼李长青的名字,所以称李长青为总镖头。

    “勇儿,你真的相信石头说的话吗?”一个沉重有力的声音忽然间问道。

    解兆新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一身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那人气息内敛,目露精光,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儒生气质,唯有腰间悬挂一把做工精美的长剑,意味这位中年人绝不是普通儒生。

    他身后还有一位身着劲袍长裙的英武女子和一位年迈老人,虽然年纪接近四十,但因常年习武保养得当,容貌倒像是二十几岁的佳人一般,解兆新仔细看去,眉眼倒和那李楠雯有几分相似。

    而那老人始终神情冷淡,虽然看起来年纪已有七八十,但腰杆挺健面泛红光,一看就是武学造诣不浅的练家子。

    这三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解兆新心中大惊,这三人功夫不弱,而且显然来到这边已有些时间,可是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们。原来第二日到达卧佛镇后,胡亮帆马上飞鸽传书寄信去往夔州的友福镖局,这一路行程缓慢也是在等待友福镖局的后援,只是最终他还是没能等到总镖头们的救援,他们在解兆新对敌罗凌时就赶到了,本来李长青和李爱斐兄妹立马就想出手,结果被那老人拦了下来,说要看看这少年的手段,没想到最后听到了那些事。

    解兆新看向老人,老人仍在盘腿调理,似乎有所感应睁开双眼看着解兆新苦笑,继续闭目认真调理。

    “总......总镖头。”李师勇回应道,并没有回答那中年人的问题。

    马车旁的两位镖师看见这三人,刚刚心里放下的石头干脆就粉碎不见了,连忙行礼。

    “爹爹!姑姑!”坐在地上的李楠雯忽然间有了主心骨,连忙站起身扑倒那女子怀里,又是一阵梨花带雨。

    李长青见李师勇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扫视过去,看到地上胡亮帆的尸体一阵心痛,看到那青衫客的尸体后怒声说道:“振威镖局竟然出了个山匪,我倒是要去找他们王总镖头好好说道说道。”

    等他看到解兆新和罗石子之后,顿时又变得温柔起来,说道:“阁下就是胡镖头信中所提的解兆新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多谢英雄仗义出手护我友福镖局!请受我一拜。”

    李长青向其作了一揖,解兆新侧身躲开,没有受这一揖。

    解兆新不愿接受这个陌生中年人的礼敬,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大概是因为罗石子的话让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又或许是他从这个中年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杀伐果决的味道。此时此刻,他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那个身着劲袍的女子说道:“师勇,你还不相信你义父的为人吗?来的路上,你义父已经将当年的前因后果都讲与我们听了,我想你还是不要听信一家之言,何况那人还是个叛徒。”

    这妇人不像李楠雯一样是标准的美人脸,但有一种古典知性的唯美,像是氤氲的江南风光,可是她看向罗石子的眼神,却又如北方风雪的冷酷,就连不懂武学的冉齐文也看得出,这女子不太好惹。而那两位中年镖师听到这女子开口说话后,竟然都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似是有人将一团冰雪塞到了他们的背心。

    “姑姑,我……”李师勇开口说道。

    解兆新心想:妇人原来是李师勇的姑姑,不对,应该是李楠雯的姑姑,难怪长相神情气度皆是如此相近。这几天他对李楠雯的脾气秉性也有了些许了解,是那种外冷心更冷的人,但对视作重要的人还是相当看重。

    “勇儿,既然如此,我便将当年的事都说与你听好了。”李长青负手而立,背过身去,脸转到了众人都看不见的方向。

    “当年,我与你父亲的确都想要镖局的头把位置,只是你父亲任侠豪义,对走镖之事不甚在意,在那趟出镖之前已和你祖父们都说清楚了要将总镖头让我来当。”

    “那次出镖,我们一行十三人,也是像今次一样走的暗镖,没想到在路上遇上一伙刚成伙的山匪,他们一共有四五十人,藻哥为了护住镖,选择和另外四名兄弟殿后,我和其余人架着马车逃走了。等镖送进城,我便快马回去,只是那四位兄弟都已身死。”

    “那我父亲呢?”李师勇问道。

    李长青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悲怆,看着李师勇说道:“你父亲杀敌不少,我找到他时尚有一息,只是!”

    李长青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只是你父亲被那群山匪泄愤,斩去了双手双脚悬在树上,伤口处还被敷上了金疮药止血,你父亲何等英雄,只求我给他一个了断!”

    此时李师勇瘫倒跪在地上,手扶长刀,掩面痛哭,李长青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孩儿,是我对不起你。”

    李长青再次转身,缓缓说道:“我最初不肯,可是你父亲说,希望能死在自己剑下,可惜手脚皆无。我为了不让藻哥受辱,也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只得……从那以后我便弃刀不用,只用剑了,也是为了纪念你父亲,等这次运镖回去,我就将陈家的剑法尽数教授于你。”

    那个身材健朗的老人说道:“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也是死在那次押镖路上,孤儿寡母的真是惨啊。”

    孤儿寡母,也不知是说李师勇还是说他的那两个徒弟。

    “石头,不对,应该叫你罗石。”李长青忽然转过身对着罗石子姐弟二人说道:“你以为是我害了郑镖头?”

    罗石子又一次别过头,不置可否,倒是他那受伤的姐姐开口说道:“除了抚养弟弟的那郑镖头,我跟你们友福还有一笔账要算呢。”

    “姐姐!”罗石子说道。

    罗凌这么说,自然是要将这次劫镖之事拦在自己身上,要是平日没受伤,一人对这三人也许胜不过,但带着弟弟逃身却是不难,只是现在……罗凌看向重伤自己,又拿出神丹妙药给自己续命的黑瘦少年,那少年面色平静,似乎在想些什么。

    可她哪里知道,少年给出的神药又岂是能续命那么简单。

    这少年是弟弟的朋友,罗石子前些日子和她暗中交流之时,说了很多这少年的事,说他也是从小孤苦无依,说他心地善良,说他武功很高,说了很多很多,几天相处就已经将他视作最好的朋友了。罗凌心想,如果能将此事拦到自己身上,让他们都平安无事就最好了,只不过现在或许不是办法。

    那妇人冷冷说道:“我们友福收留这小贱种十几年,那这笔账又怎么算?只是算来算去,你们总归觉得是我们镖局亏待了你们姐弟。”愤怒中说话,她被劲袍收拢的胸部有些起伏,老人邱闵一睁眼就看到这壮丽风光,连连点头,那妇人见到还以为那老人认可她的话,竟对老人好感大增。

    “爱斐!”李长青厉色道,“石头就是我们镖局的人,你说得什么话?”

    “石头,要是愿意,你们姐弟二人依旧可以生活在我们镖局,我把楠雯许配给你,算是我对郑镖头一个交代,只要你们答应,这次我们既往不咎。”

    “爹!”李楠雯在他身后喊道,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长青打断道:“住嘴,今日之事都是你害的!”

    而在那边的罗石罗凌姐弟,陷入沉默,不知道这李长青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李楠雯低下头轻声哭泣,李爱斐轻轻拍打她的薄背,不停安慰。

    邱闵忽然间站起身来,拍了拍冉齐文的肩膀说道:“我们走吧。”冉齐文点点头,说道:“小螃蟹,咱们走吧!”

    在场众人都看向那名黑瘦少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步到了罗石子和罗凌二人附近,只有两步之遥。那看似温文又十分讲道理的李长青的意思是,只要罗石子他们不答应,他们今天就得留下点东西了。

    李长青早就观察到了那三人的动作,也并不十分在意,这三人从胡亮帆信上所述,皆是正直无双之辈,想必不会来掺和自家家事。

    这罗石子和罗凌一身好武艺,如果能让他们在友福镖局效力,对镖局生意的开疆扩土大有裨益。而且镖局里又不是没有劫匪从良当镖师的,身后这个老人就是父亲与大爷陈藻说服的山匪,功夫人品皆是一流。

    至于那三人,李长青不敢多想。

    解兆新没弄懂老人为何说要现在走,但他并不想扔下罗石子。那天,那么多人只有罗石子转过头对他歉意一笑,那一晚,只有罗石子注意到他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衫破损给他送来衣衫,那一次,只有罗石子愿意先喊他小螃蟹。

    解兆新回头对罗石子和罗凌说道:“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想借你们的马驼行李,可以吧。”他指了指山匪们留下来的两匹大马。

    老人笑而不语,冉齐文更是大声说道:“石头,你先扶你姐姐上马,小螃蟹,你拿行李哦。”

    “站住!当我友福镖局无人?”那健硕老人跨出一步说道。

    他那一步跨出还未有其他动作,邱闵斜撇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你要是想管我们的事,你们友福镖局恐怕就没有福气了。”

    “你!”那老人重重跨出一步,手上已多了一根长鞭,正要发力打向已经转身的解兆新时,一股劲力呼啸而来,他无法躲过选择硬抗,可是那道劲力打到他身上时已如春日微风,没了半分威力。

    “你要是再废话,我可不敢保证不伤到你。”邱闵一手拿着罗石子给他的酒壶,一手缓缓收回,显然是刚刚打出了一掌。

    “你!”那老人就要发作,就被李长青身手拦了下来。只见李长青双手抱拳,说道:“前辈慢走,解小友慢走。”态度十分恭敬。

    解兆新转身轻描淡写抱拳还了一礼,便跟上了其他几人。

    罗石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李师勇、李楠雯等人则皆低头不语,本是镖局中年纪相近的三人,这次分开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而且,也不知道各自会以怎样的身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