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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又见钟玲

    翊云、浣碧、华柔,烟花楼的三大花魁今日一齐出现在了春笋阁里,这本就很稀奇。

    今日午间忠州内外两城三十六口大钟齐鸣,最开始忠州城内的人们还跑出来想看个稀奇,但随后城内的卫戍军军营以及城防军都开始了行动,一些清楚钟响含义的百姓已经开始了准备可能到来的战事,即使现在战火还未曾烧到忠州城甚至还没有烧到西梁道最北边的梁州,但提前备好粮食食盐煤油等日用物资总归也不是错的。

    城内巡使府还未下发戒严令,但往日喜欢留恋烟花之地的那些贵人们已经在家收拾好了金银细软,随时准备出城去往外地。因此今日不止是烟花楼,整个状元巷的人气都少了几分。

    翊云和浣碧是同一批进楼的姑娘,也都在冯二娘手下调教,两人一直从入行就开始便一直较劲,但随着年岁变大两人开始不再对立,有时城内的大人们得空来烟花楼而不是隔壁的紫金楼时,两人还会合作,浣碧善琴翊云善舞,两人的合作算是烟花楼的招牌,直到华柔的出现。

    华柔名字里带个柔字,是因为带她的老鸨觉得她性子跳脱希望她能更温柔些,试问天下男子哪个不爱温柔乡?可她仍旧我行我素,刚好与性子冷淡的浣碧不对付,从进楼起华柔就爱与浣碧争个高低,浣碧有的她都想要,浣碧的恩客她也喜欢争上一争。不过这样的性子倒是也俘虏了一大批喜欢训马的男子。

    只见华柔身穿一条粉色褶裥裙,裙摆轻盈垂下,让本就苗条的华柔显得更加身轻如燕,她轻步走到欧阳复身旁,那双如汉白玉的手臂可真是让欧阳复眼神都看直了。

    解兆新坐在一旁,没有倒酒也没有吃桌上的精美糕点,看向冉齐文。

    冉齐文那边,翊云早已弯下身子,一手用团扇半遮住风情,一手轻轻为冉齐文臻上一杯酒,也是第一次到青楼消遣的冉齐文此时也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因为翊云这一身青衣走到他身前,他才发现这丰腴女子所着衣衫的讲究。

    外面是一件短制雪色绫罗坎肩,没有露出女子手臂与肩部,但剪裁宽松,随着翊云的动作,露出内里用丝制成的青色薄衫,女子的身段皮肤若隐若现。从解兆新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透过青色长裙一双长长的轮廓。

    不怪冉齐文,不谙世事的解兆新都自觉有些火气涌上腹部了,那两个女子进屋之后,他闻着满屋各种香味,早已没有了刚进屋时的心旷神怡,觉得浑身气血不畅,只想逃离此处。

    在当世,文人士子们逛青楼在大瑔是常事,和风俗礼教无关,可是一旁坐着的解兆新,冉齐文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就像带着小舅子瞒着老婆出门逛青楼一样,即使只是听听小曲儿看看姑娘们的舞姿。

    浣碧刚想弹琴,就见解兆新站起身来。解兆新走到冉齐文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就准备出门去外面逛逛,在后面服侍的婢女妍娅似乎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场合,不向施荣告假便大步跟着解兆新离去。

    解兆新回头时,刚好碰上翊云的视线,解兆新微笑着点点头,等妍娅也跨过门槛就将门给闭上了。

    妍娅一出门,就一脸委屈,转头看着解兆新,被解兆新做了个嘘声手势停下了,只听里面传来几位的对话。

    “施公子,你家婢女好大的脾气呀,要不要交给我教导几天,保证回去让施公子满意。”说话之人应当是华柔。

    “人家施公子的贴身小娘为何要给你调教,跟了你怕是得学得一身坏毛病。”浣碧冷冷说道。

    “哎呀,今日我们来听浣碧姑娘弹个曲儿,想不到翊云姐姐和华柔妹妹都来了,还是我这两位同窗的面子大。”施荣常来烟花楼,自是知道楼里各位头牌的底细。

    “对了,冉公子,你家书童看起来好生厉害,想必冉公子也挺厉害的吧。”第三位女子说道,应当就是绕指柔的翊云了。

    “啊。”冉齐文像是被翊云揉捏了几下,最后还是施荣替他答道:“那位兆新小友,可不是齐文兄的书童,那小兄弟有一身功夫,我倒是想让兆新跟着我,可就怕齐文不干。”

    听到这话,本有些情迷意乱的冉齐文严肃说道:“小螃蟹的生活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我说了不算,如果他觉得跟着施兄能生活得更好,我肯定不会阻拦。”

    解兆新听到这话,摇了摇头,但嘴角的微笑藏不住。妍娅小声说道:“你齐文哥真好,不像我们公子,就喜欢来这种地方,每次都带贵儿那小子说是要去找同窗喝酒,可每次回来身上都是一股胭脂的味道,真是。”

    婢女不该妄议主人,除非有其他关系。

    解兆新被妍娅拉着手离开了房门,这春笋阁小院里有一座凉亭,凉亭里有一道秋千,能容纳一人坐下。

    “你坐,估计他们得听很久很久了。”解兆新对妍娅说道。解兆新未经世事,可到底还是在外打工,寺里的和尚大多六根未净,有时会聊一些,虽然解兆新也听不太懂那些什么,但总归还是知道不会是什么简单事。

    妍娅谦让道:“小螃蟹,我能叫你小螃蟹吧,我一个婢女,哪里能坐,平日里服侍公子,早就习惯站着了。”

    解兆新笑道:“那你就更应该坐了,现在有别人服侍,你可得抓紧时间偷偷懒。”

    妍娅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屋里传来琴音,随即有一女子开口唱道: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

    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琴声委婉,歌词动人。

    妍娅不再推辞,一屁股坐在秋千上,托着腮帮子听着曲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叫华柔的姑娘的确是有些资本,不然以一个只能住“房”的身份,却也能和两位花魁平起平坐。

    词是当世晏大家所写的《少年游》,曲是京城一带的乐师所谱,其实词里没有多少悲凉意,却被那叫华柔的女子唱出了些晚秋味道。

    “确实好听啊。”妍娅拍了拍身旁,“你也坐,咱们也好好听听小曲儿。”

    解兆新也不推辞,紧挨着妍娅坐在秋千上,两只脚不时拨弄地面,让秋千轻轻荡了起来。

    坐着秋千,解兆新望向院外,只觉屋内有仙音妙曲,院外有亭台楼阁,岁月静好。

    一个身影从院外闪过,解兆新只觉在那见过,略微思索便一下起身闪到院门口,一个身穿紫裙的女子沿着池塘边的小道往后走去。

    解兆新越瞧越眼熟,便转身对妍娅说道:“我出去逛逛,要是他们出来帮我告诉齐文哥一声不用担心我。”

    解兆新远远跟着那女子,不是他不想快一些,只是这周围院落不时有人出没,实在不好动作。

    那女子走进一片芭蕉林中,解兆新也跟了过去,可他也跟进那片芭蕉林后,那女子却已不见身影。

    芭蕉林后是一座木门,解兆新大着担子打开那道木门,没想到这门后已是一条街巷。门口站着两个小厮,他们诧异的看着解兆新,一个小厮试探问道:“想出去?”公门修行不易,这青楼修行又何曾简单过?

    解兆新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我家老爷带着好友在春笋阁听浣碧姑娘弹琴,叫我去买些下酒的吃食回来。”

    那个小厮显然已经听说今日中了举的施荣带着解元亚元一起,心想眼前少年应该就是其中一位的书童,脸上颜色不由变好几分。

    “原来是举人老爷家的大哥,您随意进出就是。”一个小厮说道。

    “谢谢兄弟。”解兆新笑着回道:“嗯,刚刚有没有一位紫衣姐姐从这里出去?”

    “没有,今天就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倒是有几位从这里进去的,倒也没有人穿紫色衣衫的。”

    “知道了。”解兆新学着欧阳复的样子拍拍那小厮肩膀,“回来给你们带些吃的。”

    “多谢大哥,跟着举人老爷的就是大气。”

    解兆新不再答话,走出门去。这巷弄一转,便是外城里的另一条主干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解兆新看着过往行人,实在是再也找不到那紫衣女子的身形。

    解兆新这辈子,与几位女子有过交集?除了乌杨村的祖丹丹,初出方斗山时遇到的李楠雯、罗凌,也就那一位在雨夜里一起逃命的少女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有那等身手和师门的女子,怎么会在青楼里乞怜卖笑。解兆新是雏儿不假,可不代表他对世界的认知就慢了,独自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好,近墨者黑也罢,总还是知道点世间百态,或者是世间百态人。

    出来了没见到想见的人,解兆新也不再回去那春笋阁,让他掏钱给那两个小厮买东西,他可做不到。解兆新准备就这样在街上逛逛,今日钟鸣之后,街上人气清减几分,但摊贩们还是出来做自己的营生,富贵人家清闲一个月也无事,穷苦人家一日不劳作,便少了一日收成。

    解兆新已经淡了继续找那少女的念头,可忽然之间就看见一席紫衣在人群中若隐若现,踱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解兆新心中一紧,就要马上追上去,追上那个这些日子每晚入梦的少女。可就当解兆新迈出第一步时,有人轻轻拍了拍解兆新的肩膀。

    解兆新回头一看,就见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动人眼眸中似有万千话语,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恰如刚谢了花的桃枝,那女子站在解兆新面前如娇花照水,看似柔弱无比。

    解兆新那张被太阳炙烤得黝黑的脸庞变得有些发烫,正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钟玲先发问:“在找我吗?”

    解兆新腼腆答道:“我刚刚从烟花楼出来,看到一个姑娘特别像你,就跑出来看看。”说完这句话,那脸就更烫了,也不敢去瞧那双秋水眼眸,低下头用手扣着脑袋。

    此时解兆新才注意到,眼前忽然出现的钟玲,身上所穿一席粉裙,看来果真是认错了。

    “你也会去烟花楼?”钟玲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那种地方花银子呢。”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齐文哥中了举人,和他相熟的同窗请他去听曲儿,我名义上还是齐文哥的书童。”解兆新连忙解释道。

    “你是冉齐文的书童?”钟玲有些讶异但随即也没有深究,莞尔一笑:“知道了,我就说你肯定不会去哪种地方。”

    解兆新没有注意第一句话,只听钟玲相信他的为人,心中高兴,但随即想到什么连忙问道:“你的伤没事了吧?”

    “这里不是说这话的地方,天色还早,咱们出城逛逛?”钟玲说完一只手便挽着解兆新,解兆新升起的一点拒绝心思也没有了。

    解兆新与钟玲一起出城,宛如一对兄妹携手春游,两人在路上只是寒暄,钟玲问解兆新答,问者无心,答者开心。

    出城不久,解兆新与钟玲不说其他,只看漫山春意,心中惬意无比。出城时解兆新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似乎有人一直看着他们,但走在山边之时,一只飞鹰从天下掠在一条水面上激起一道浪花叼走一只游鱼之后,解兆新才猛然醒悟,身边的女子并不是普通人。

    解兆新松开还被钟玲挽着的手,看着这个样子柔弱的女子问道:“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

    出城时,解兆新向城门守卫出示了那张王府令牌。不知为何,王府宋姓大管家并没有在众人离开之后收回那张王府令牌,只说让众人留个纪念,必要时可以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行个方便。

    钟玲那双动人眸子一下悲伤起来,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无法解释。当她听说解兆新竟是这次乡试亚元冉齐文的书童之后,便心生一计,让他送自己出城。

    钟玲的确是埋伏在忠州城里的谍子刺客,今日钟响之后便接到消息,让各自散去,今夜西梁典校卫会展开清洗行动。

    山青青,路漫漫。解兆新与钟玲二人站在江边小路旁,一时无话。

    解兆新心中不由生出烦闷,失落、愤怒、悲伤的情绪混杂在胸口之中,本来波澜不惊的胸中顿起丘壑。见钟玲没有答话,他终于开口对钟玲说道:“你到底是谁?”

    钟玲将头转向一边,满是愧疚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叫钟玲,但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道:“对不起。”

    解兆新叹气说道:“那天晚上,你已经告诉我你名字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解兆新想起了那晚,一个受伤少女伏在他的背上,用着微弱气息在他耳边说了她的名字。

    钟玲没有回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嘴角微蹙,用她那双好看眼眸看着流动江水。

    “官兵追你,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解兆新问道,此时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给冉齐文,或者是王德福一家造成麻烦,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要将自己日思夜想又忽然出现的少女拿下送官。

    “那晚是我第一天来忠州,这阵子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不然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出城。”钟玲解释道,她已经见到了眼前少年双手负后面向自己。她实在清楚,解兆新的功夫以及出手方式,更清楚这少年背后从藏着一把黑色镰刀。

    “你相信我!”钟玲终于忍不住了,那双眸子里开始出现了着急神色,“我真的没有骗你。”

    解兆新没有回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波涛汹涌才缓缓说道:“我回去了。”他走过钟玲,那少女还是别过头不看他,两人就此别过,不知今后是否还能相见。

    等到少年走远,钟玲才转身看着解兆新离去的背影,只觉心中难受,似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从她生命中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