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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卷 10 河灯(1)

    孟良守按白瑜所述,果真于商女河旁的一处废弃的瞭望台上找到金善。金善正伏在扶手上面,瞧着下方,推推搡搡的皆是人群,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因是入夜,梁上悬着各式灯笼,沿着商女河两岸的人家接连而去,像两条俯卧在江上的火龙。不止如此,秧歌,狮子,诸般杂耍于人群中穿梭,货郎夹在中间,游刃有余般行走,小儿这时也是成群结伴,唱着童谣在人群里推推嚷嚷,不时藏头冒尾,像滑手的泥鳅,难以捉摸。只留下呐彩呼喝、拍声叫好的尾音在空中喧嚣,靡靡绕梁。

    相对于下方,金善站着的地方却有些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路过,只为登台瞧一眼那下方盛景,便奔向那拥挤热闹处。

    两人皆是不语,只管看着下方。

    直至金善突然问他:“扶春漂亮吗?”

    孟良守依旧瞧着下方答道:“漂亮啊!扶春城也有一条大河,很像商女河,她也盘卧于城中,两岸都是人家,族中有一种灯笼果,果树高三丈有余,入秋结果,果实硕如灯笼,浸了水会生出黄色的光,煞是好看。夜里,族人会将灯笼果悬于屋檐上,一排排的,比今日的灯都要好看。”

    金善道:“等寻到扶春我也要去看。”

    孟良守点头应是。二人又是闲话了几句,孟良守不解,金善所处之地虽是登高的好地方,却不若下方身临其境更为有趣。孟良守问金善,怎么不站近了看,金善却道不敢,为何不敢,孟良守没有问,倘若有心相告,按照金善的性子,自不必多问便会告知于他。虽只相处了一日,孟良守却敢此般笃定。二人具是再次沉默。

    不久,金善突然又道:“我想看目连救母的戏曲,自过七夕,构肆乐人每日都会在这商女河上演此剧,我却从未看过。明日便是最后一出,可小先生明日归来,怕是看不上,唯有今日且算个机会,小先生外出办事,我也算是得了孟先生的光。”

    这是孟良守第二次从金善的嘴里听闻小先生,也瞧的出,金善甚是惧怕这位小先生。

    金善又道:“明日孟先生见到小先生可要小心些,小先生脾气坏的很。”金善这话说的甚快,然,话已出口登时有些后悔,立即补道:“不过小先生初来脾气虽也不好,却不似如今这般。虽是如此,小先生却是很厉害的,不要瞧小先生年纪小,博古通今,这点尤胜掌柜三分,掌柜不清楚的事,小先生不见得,助先生归乡之事,先生只管放心,必能达成所愿。”

    孟良守原是要劝慰金善,才会追至此处,如今莫名得了金善的宽慰,霎时便想起白日金善也是此般劝他回头是岸,早日同官府自首,不由的一笑。

    金善见孟良守一笑,以为他嘲讽自己刚刚那番话,登时怒道:“你笑甚?”

    孟良守一手握在扶手上,也伏在上方,道:“得公子一番提点,少吃点苦头,焉能不兴?感怀罢了。”

    金善一时不明所以,明白了过来却登时羞红了脸,又道:“其实小先生,人是很好的,我是前朝岁末的孤儿,战时流寇,父母双双殒命,有幸被小先生拾回,得以活命。小先生不许我出来看戏,也是为了我好,因战时缘故,我畏惧人多之处,身处其境,便会头晕乏力,无从起身。稍有不慎,有性命之虞。不过,也不全是我的原因,小先生厌烦一切节日,和农岁有关的节气也是不喜的,其中以中元尤胜。”

    这下孟良守总算明白,为何金善会说,能看杂剧也是得了他的光了。

    正巧此时,有大船驶入商女河,为首正是放焰口,船上有僧众已悬挂了佛像,燃灯唪经,铺设经坛,从西水关起一路施食倒进商女河,已度幽冥之沉沦者。十里之内,降真香焚有如烟雾溟濛,鼓钹梵呗之声不绝于耳。岸上各方人家具是以五彩纸成衣衫鞋帽之形,以绳洞之悬于河柱,精彩绝伦,煞是好看。只待佛事毕,焚之,以慰孤魂。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花船,正是构肆乐人。乐鼓登闻,正剧已然上场。伶人身形玲珑,身指并茂,无一不肖,皆是妙极,正是目连之母受恶鬼倒悬的苦刑。接连便是目连以神通力运饭给其母吃,不料刚进嘴吃食便化为火炭。

    金善神色专注,瞧得认真,直至花船远去,众人亦追逐而去。唯剩江上熠熠河灯,缓缓漂流,恍若万点流萤,铺陈着整个河面,一直随流而上,像是要直冲天际,势要将这灯上的诸多心愿,对着神一一道来,才算心想事成。

    孟良守问道:“何不随船而下,得个圆满?”

    金善答道:“目连救母的戏文已读来不下百次,早已烂熟于心。”说罢便转身,瞧向不远处,正是白瑜,又道:“何论掌柜还在等我。”

    孟良守道:“错过此次,下回不知何时。”

    金善行向远处道:“心意已决。”甚为肯定。孟良守便笑着随金善并行,行向白瑜。白瑜手中正执着三盏河灯,见金善到来,便道:“少卿,便去放河灯罢。”

    金善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从白瑜手里接了一盏精巧的荷花灯,孟良守也接了一盏,三人行向上游。不时有孩童成群结伴从他们身旁穿插绕行,围着他们指着他们手里的河灯嬉笑着唱道:“荷叶灯,荷叶灯,今日点了明日扔。”唱罢,便似游鱼般离去。

    众人并不理会,至上游选了一处,尚且算是清幽冷僻,白瑜率先放了河灯,未留文字,不曾话事心愿,倒像是走个流程,接着便是孟良守,简单对着河灯许了心愿,无非归乡二字,唯独金善,嘤嘤絮语,道尽千万事,才罢,放了河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