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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世事常叹人多变 (一)

    洪铭晟洪老爷子此刻静静地站在院中,眉心紧皱,心里极是郁闷。

    傍晚时分,镇江知府林晓仁通过商会的柳会长邀请他去得月楼小聚。洪老爷子当时就觉得奇怪,以自己和官府长期以来互为表里、默契配合的良好关系,知府林大人随便打发人来请自己赴宴,自己也绝无敷衍搪塞的道理。何必绕了个弯儿,由姓柳的出面请自己小聚?

    纳闷归纳闷,洪铭晟也没多想,带了俩家仆,如约赴宴。结果到了得月楼,才知道这顿酒不是那么好喝的。林知府在主位坐了,右侧主宾位子给洪老爷子留着,左侧嘉宾位置上却坐着一位出人意料的贵人——正是白天有过一面之缘,陪同瓦剌王子伯颜帖木儿前来江南采买布匹的翰林院编修、授朝议大夫,柳北辰柳大人。

    洪铭晟当时就是一愣,心底顿时生出警觉:自己这是赴了鸿门宴啊!但是,他作为镇江地面的头面儿士绅,即便再怎么不乐意和柳北辰之流交往,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其寒暄、落座。

    林知府就介绍两人认识,原来这柳北辰与林知府那是同乡,还是同榜的进士。这种关系放在官场上,那就是妥妥的铁杆兄弟之交,相互提携、荣辱与共是在所难免的了。而一旁敬陪末座的商会会长柳裕民,却是柳北辰远房的侄子,彼此竟全不是外人。

    借着酒酣耳热,林知府便说,相识是缘分,朋友嘛,相互多走动、常来往,要各自照应、帮忙的。

    柳北辰接茬儿说道,朝廷委他陪同伯颜帖木儿一行到江南采买布匹绫罗之物,不成想在镇江遇到了玉剑门弟子的刁难,让瓦剌贵人落了面子。倘若伯颜王子因此生出了芥蒂,兹事体大。他个人因此被朝廷斥责,尚且事小。如伯颜王子回到漠北,在也先大汗面前对大明多有轻慢和诋毁,那可就是两国邦交的大ˉ麻烦。为今之计,只有请镇江府还有各位镇江的士绅父老想办法、出主意,拿捏一下玉剑门,给伯颜王子他们出出气,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

    洪铭晟眼中精光闪动,冷笑道:“柳大人此话,到底是瓦剌人的意思,还是您柳大人个人的想法?今天的事情,是非曲直,镇江全体父老看得是一清二楚的,那是不必多说的。况且,人家伯颜王子虚怀若谷,本就当面向周姑娘和宋少侠道歉过了,还约定择日要去恒山拜山、谢罪呢!”

    柳北辰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问题就在这里。你也不想想,伯颜王子何等身份,岂能随便向大明的下民道歉,还要去一个江湖门派拜山、谢罪?这个想都不要想!我大明朝廷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哼,会耍剑怎么了,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

    洪铭晟礼敬官府是不错,可他作为威震江淮的武林名宿,自有其威严和声势,岂会怕了随便哪一个朝廷官员?心说,俺原本就不欲与你交结,你既然对俺耍脸子,俺还用忍你不成?当下拂袖而起,针锋相对说道:

    “王子怎么了?大明律写的明明白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伯颜王子也说的很清楚,他与俺们江湖人士论交,就只是漠北天师剑派二代弟子而已,不敢摆什么王子的谱儿……哼,若非如此,他手下两大武士跑到洪某人五十寿筵上,胡搅蛮缠,行凶滋事,你以为老洪俺会怕了他什么狗屁的鸟王子身份不成?俺那不过是按着江湖规矩办,不肯以大欺小、落人口实罢了……”

    “铭晟兄,莫要动怒。坐,快请坐!”林知府远比柳北辰更了解江湖人物的脾性,心底腹诽柳北辰竟妄图以官威震慑洪铭晟这等江湖宿老,岂非愚蠢之极?

    洪铭晟重新落座,斜睨着柳北辰道:“俺老洪是粗人一个,柳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在尔等上官面前,就是下民一个……酒饭,今日却不必再吃。两位大人,柳会长,有何吩咐尽管说。只要老洪力所能及的,且不违江湖规矩,上刀山下火海,洪某定当遵命,绝无二话!”

    林知府和柳北辰对视一眼,心知此人既然把话说开,又特意强调“不违江湖规矩”这一点,那自然是要让他们提要求时掂量掂量,不要信口开河、提出会令他犯难之事来。

    柳北辰哼了一声,心中有气,无论如何不肯开口了。林知府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铭晟兄,你和玉剑门周掌门有过命的交情,这个咱们都是晓得的。所以啊,这周掌门的女儿也好,徒儿也好,也便与你洪老英雄自己的女儿、徒儿是一般无二的。做长辈的,哪有不维护、不照顾的道理?”

    洪铭晟听了这话,神色少舒,举起酒杯,笑道:

    “哎……知府大人这话,算是说到咱老洪心里头去了。老话说得好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啊,就是知府大人您这样明事理的读书人……来,咱哥俩走一个!”

    林知府也端起酒杯,和洪老爷子对饮一个。放下酒杯,笑道:

    “铭晟兄说到了人情练达,林某倒要多说一句。年轻人啊,年少轻狂,做事情无所顾忌,不能周全,这也是常有的。可是啊……”他瞅了洪铭晟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于是继续说道:

    “听闻府上大公子,嗯,是叫鹏飞来着吧……也会偶有犯浑、做错事的时候,你铭晟兄可是家教严厉得很啊,听说家法的竹杖都打坏了两条……哈哈!所以啊,孩子们犯了错,该管教就得管教,该惩戒,也是必须惩戒,铭晟兄既然拿周姑娘和她几个师兄、师弟当亲闺女、亲儿子,这疏于管教的责任,您可也是难逃其咎啊……”

    洪铭晟心中一凛,眯起眼睛瓮声说道:“可问题是,这几个孩子并没犯错!”

    柳会长察言观色,知道有些话柳北辰不屑于和洪铭晟说,林知府顾及和洪铭晟多年的交情,也不能说透,于是笑着插话道:

    “要说起来啊,周姑娘和宋少侠他们几个,今天擂台对决,打胜了瓦剌人,那也是扬我大明国威,提振大明民气,让我说,这是大大的有功呢……可是啊,当时有些话啊,几个年轻人却是说的很不得体,柳大人身为陪同官员,向镇江地方上提出来,做交涉,也是合情合理嘛……铭晟兄,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咱们今儿个坐在这里,就权当是老一辈的,关爱年轻人,给他们修正一下不当的言行……嗯,当然,最好还是让他们得个教训,薄受惩戒,也更有利于他们成长不是?”

    “以二位大人和柳会长所见,这几个孩子应该受何惩戒呢?”洪铭晟稍作沉吟,徐徐问道。

    其实,洪铭晟本人心底,对今日玉剑门一帮年轻人处理事态的一些做法,也并不认可。

    尤其是,伯颜帖木儿几次三番,提出来要与玉剑门和解,却被周雨蝶、楚君舒、宋云平用各种理由推阻,最后却由宋云平以绝妙剑法连败瓦剌两大高手,以武力予以震慑,洗雪了蔡师弟断臂的耻辱。在洪铭晟看来,伯颜帖木儿一伙,并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样的做法并不明智,或者说,简直是后患无穷!

    即便今日这几位大人物不向他施压,他也是准备要在合适的时候,和周雨蝶、楚君舒、宋云平好好谈谈。尤其是宋云平,这个年轻人简直是天纵奇才,若不能韬光养晦,绝对会遭人忌恨,前景堪忧……

    林知府、柳北辰、柳会长三人见洪铭晟有所意动,交换了一下眼神。

    林知府笑着举起杯子,道:“他们几个年轻人,确实也没什么大过错,我们几个也就是和铭晟兄提上一嘴,哪里会刻意针对他们做什么?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真到了要给他们教训的时候,希望铭晟兄能够不护短,稍作配合也就是了……哈哈,来,喝酒,喝酒……”

    话说到这里,各自的心思和分寸、底线也都是彼此清楚了,有些话确实不能真正说透。于是几人便尽兴喝酒,仿佛刚刚啥正事都没说一样。

    半个时辰后,洪铭晟告辞回府。

    柳北辰从二楼的轩窗,目视着洪铭晟带着俩家仆,策马而去。寒声说道:

    “这个洪铭晟仗着有几分能耐,在镇江府地界称王称霸、为所欲为,晓仁兄真是大肚能容啊……嘿嘿,倘若我做镇江知府,不把他所有产业连根拔起才怪!”

    林晓仁摇头叹道:“地方官员自有地方官员的难处。何况,这洪铭晟除了为人梗一些,几十年来在镇江声望卓著,与其除之,不如用之……能保境安民,方能不负朝廷所托嘛。”

    柳北辰心道: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官商勾连,利益输送,这个谁不知道?当下也不在这一话题纠结,转而问道:

    “晓仁兄,咱们若是打定主意,要找玉剑门这几人的麻烦,你看此人会不会……”

    林知府站起身来,望着得月楼外一江春水,悠然道:“不好说,不好说啊……不过,若是薄施惩戒,只要不过头,问题应该不太大。”

    几人坐下继续喝酒,又密谈了许久方罢。

    柳北辰是要陪同瓦剌人北返,自是不便耽搁。而林知府酒散之后,却并未回镇江府衙,而是由商会柳会长安排,去了江边最有名的一条画舫,和他心仪已久的倩儿姑娘厮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