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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身世之谜

    新城诸事处理完毕之后,司马炎、曹志等五人,便随着司马孚奏凯的大军回到了洛阳。大将军司马师听闻太尉司马孚率领大军得胜还朝,已经行至洛阳城南五十里处的通谷了,立即带领着司马昭和文武群臣出城三十里迎接。

    待太尉司马孚和前来迎接的众臣见过礼后,司马炎便钻到了父亲司马昭的怀里。

    司马昭爱抚着儿子的头发道:“安世这趟着实辛苦啦!叔父已经将你们在新城这几个月的表现和功劳都一一上表报至了朝廷。待你伯父和陛下商议之后,过几日朝廷就会颁布封赏功臣的诏令了。”

    司马炎离开了父亲的怀抱,道:“父亲,安世此行已经收获颇丰了,不但积累了行军打仗的经验,见识了城市攻防战的惨烈,还得到了吴国大皇帝孙权所铸的六柄宝剑,更重要的是结交了一位武艺高强、赤胆忠心的朋友。”说着向身后的鸣凰一指。

    司马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明媚的俏脸上带着一股英气,她的后腰左右并排负着四柄长剑,背上也有两柄长剑的剑柄由她右肩的后方探了出来。司马昭心道:“这姑娘的身材如此纤弱却身负了六柄长剑,举重若轻,武艺果然不俗。”

    鸣凰听到了司马炎和司马昭的对话,又见他指着自己,忙走上前来,双膝跪倒向司马昭叩首,道:“安世公子剑奴——鸣凰,拜见家主。”

    司马昭忙双手搀扶,道:“姑娘快快请起。安世当真胡闹,怎能让你这姑娘家背负这许多又长又重的宝剑?我这就叫人来帮姑娘分担分担。”

    鸣凰挺直了上身却并不站起,她扬起俏脸,眼中现出了惊惧的神色,颤声道:“家主莫非是嫌弃鸣凰武艺低微,不许鸣凰跟着安世公子吗?”

    司马昭一怔,司马炎忙走过来想再次扶起鸣凰,道:“父亲没有那个意思,他老人家只是怕你受累罢了,鸣凰快快请起。”

    司马昭笑道:“鸣凰姑娘快起来吧,本将军确实没有那个意思,想不到你这姑娘初与安世相识,便能有这等的忠心,我司马氏最是欣赏忠肝义胆之人,安世以后就交给你啦!”

    鸣凰向来性格坚毅,认贼作父苦忍二十年,都未曾落过一滴眼泪。此时,她的眼眶之内居然湿润了,听到司马昭的话后,不理司马炎的搀扶,再次以头触地,道:“鸣凰誓死追随安世公子!”这才由地上轻松跃起,站到司马炎的身后去了。

    司马昭手捻长须,摇头苦笑。

    这时,司马师搂着曹志的肩膀走了过来,向着司马炎道:“济北王和安世此番功劳不小,伯父定要奏明天子,大大地封赏于你二人。”

    司马炎向司马师躬身行礼,道:“伯父,安世正在与父亲说及此事。安世此趟新城之行,全赖允恭兄长与雀儿姐姐几位细心地照拂,不仅积累了行军打仗的经验,还一举瓦解了吴国的刺杀组织,得到了吴王六剑,收获着实不小,已经很满足了。新城之战,则是仰仗伯父和父亲运筹帷幄、任人得当,张特等众位将军信念坚定、指挥有方,新城三千将士悍不畏死、浴血搏杀,这才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安世不敢贪天之功!况且我司马氏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安世不要朝廷的半点封赏,如果非要赏的话那就赏给新城的三千将士吧!”说着看了曹志一眼,接着道:“安世想请伯父做主,为允恭兄长和雀儿姐姐主持婚事,让他们了却了心中所愿,今后便可以更无挂碍地为国效力了!”

    司马师眼中闪过欣赏的神色,道:“安世此言甚和我心。”说着又拍了一下曹志的肩膀,道:“这门婚事就包在本大将军的身上,再择个良辰吉日,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完婚便了。”说罢哈哈大笑。

    曹志忙双膝跪倒,向司马师行礼,道:“允恭多谢大将军成全。”

    远处的慕容雀儿和杨艳则是俏脸通红,双双害羞地低下了头。

    回府之后,司马炎和慕容雀儿给羊、王二位夫人请了安后,又跑到了司马燮的房中蹭吃蹭喝,三人一直聊到了丑时,司马炎和慕容雀儿才回房休息去了。

    次日,慕容雀儿洗漱完毕后,正要去找司马炎。她刚打开房门,便有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射向了她的面门。慕容雀儿应变奇速,左脚在门槛上一点,向后飘了出去。半空之中,她见那团物事像是一块白绢裹着什么东西,速度并不如何快,便伸手去抓。她抓住那团物事之后,跟着纤腰一扭,转过了身子,右臂顺势向后一挥,见那团物事并没有什么异状,这才拿到了自己的面前。慕容雀儿用手掂了掂,那东西入手颇为沉重,白绢后好像是裹了一块石头。她左手拉住白绢一抖,居然掉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来。她定睛瞧看,见这东西竟然是一个由纯金铸造的腰带扣,外形似是雄鹰展翅。于是又仔细地看了看,见那精雕细刻的“鹰”头其实并不像鹰,倒有点像是自己家传短刀上的铜雀。她急忙由怀中掏出了那柄短刀。两相对比,果然一模一样,像是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

    慕容雀儿忙纵身到了屋外,她向腰带扣掷来的方向奔出了二十多步,见是园中的几株大树,她身子一纵便跃上了最粗壮那一株树的枝干,左右看了看,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枝叶,什么也看不见,又跃上了附近一间房屋的顶端,她又四下张望了半天,什么都没瞧见。这才回到自己的房中,关上了房门。

    慕容雀儿再看手中的白绢时,发现背面居然有图画和文字。她将那块白绢翻转展开后,见左手边绘着自己家传的那柄短刀。右手边则写着:“慕容鲜卑,有女名雀。投效异族,悖祖逆宗。辰巳之交,北邙山上。若见旁人,后会无期。”二十四个字。

    慕容雀儿心中剧震,自言自语道:“写这封帛书之人莫非知道我的身世?我自幼便和爷爷生活在华阴县的北山里,除了安世和伯潜叔叔,十多年不见外人。即便这几年住在安世的家中,也是深居浅出,直到现在也从未遇到过一个我的族人,这传书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此时,门外响起了司马炎的声音,“雀儿姐姐,我和鸣凰要找允恭兄长一起到城南的白云山练剑,你去不去啊?”

    慕容雀儿看着手中的帛书和桌上的金带扣,咬了咬牙向司马炎道:“我今天不太舒服,你们去吧。”

    司马炎先是一愣,心道:“昨晚我们还一起和伯潜叔叔有说有笑地喝酒,怎么今天就不舒服了?”刚要出声询问。鸣凰此时由后面按住了他的肩头,他扭过头去,只见她脸色微红,向自己摇了摇头,当即明白过来,道:“那雀儿姐姐好生休息,安世叫萍儿一会儿给您送碗参汤来,我们先去了啊。”

    慕容雀儿含着泪,道:“去吧!去吧!”

    司马炎二人走后,她的珠泪便一颗颗地掉落在了白绢之上。

    慕容雀儿心道:“允恭兄长博学多才,安世也聪明多智,我像信任爷爷一般,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们,可这帛书上却明言不得告诉其他人。十九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得知了自己身世的一点线索,绝不能失去这次机会!那人说‘辰巳之交,北邙山上’就是让我在辰、巳交汇之时,到洛阳城北面的邙山去相见。此时已过辰时,离巳时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慕容雀儿当即将金带扣用那块白绢包好,同自己的短刀一同揣入了怀中。又到马棚内牵了匹马,这才出了大将军府向城北的邙山驰去。

    她从未去过邙山,沿途又经多方打听,这才来到了邙山脚下。她策马向山上行了一段,见地势有些陡峭了,这才找了片树林将马儿栓好,又施展轻功向山上奔去,在巳时之前便已赶到了山顶。

    慕容雀儿来到山顶之后,见不远处有个木制结构的亭子,里面还有石桌石凳,便走了过去。她坐在亭中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忽然一道黑影由她身后蹿出。只见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黑衣大汉伸指点向了她后背的神道穴。

    慕容雀儿并不回头,听到背后有指力的破空之声,便即向前跃出了一丈多远,待她转过身来时,短刀已经倒持在手中了。

    那人见左手一指偷袭不中,便跟着慕容雀儿向前跃出,右手食指连戳三下,点向她胸前的华盖、玉堂、中庭三穴。慕容雀儿将短刀一横,再次向后跃出了一丈多远。此时,她的后背已然靠在了一株大树的树干之上。接连两次纵跃她已看清,偷袭之人正是那日曾与孙夫人对招,又给司马炎用计重创被迫退走的那个黑衣大汉。

    慕容雀儿心下就是一惊,怎会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他。慕容雀儿心道:“这黑衣汉子的武功太强,既狡猾机警,又心狠手辣,我一人绝非是他的敌手,此刻该当如何脱身才好呢?”

    那黑衣大汉哪容她细想,怪笑一声,双手食指连续点出,先封住了慕容雀儿的头顶和左右身侧,跟着左手食指“嗤”的一声,点向她右肩的云门穴。

    慕容雀儿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以短刀上的铜雀刀柄迎向他攻来的手指。指柄相撞,“噗”的一声,短刀竟然被那黑衣大汉一指便击得脱了手,向后急飞,插入了身后的树干当中。跟着自己胸口的膻中穴被那大汉右手的食指点中,慕容雀儿只觉自己的膻中穴上一阵酸麻,中指之处奇寒彻骨,并且有数条冰线正顺着她的经脉不断向前胸其他的穴道蔓延开去,只要给那些冰线经过的穴道,瞬间便会感觉到一阵痛彻肺腑的寒冷,片刻之后,慕容雀儿已经面容苍白,牙齿打颤,整个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她颤声道:“你……这是……‘玄冰指劲’。”

    那人先是怪笑了几声,闷声道:“小丫头眼力不俗,居然知道本座这玄冰指劲。”说着从树上拔出了那柄短刀,架在了慕容雀儿的颈侧。跟着道:“此时本座如要杀你,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慕容雀儿恨他杀死了自己的父母、族人,怒斥道:“十九年前,你杀害了我的父母;如今,我技不如人,无法为父母报仇,你动手好了!”

    那黑衣大汉道:“你的父母此刻正与你的族人好端端的在北方草原上饮酒、放牧。本座何时曾杀害过他们?”

    慕容雀儿听到父母居然健在,心中有如遭到了雷击一般,无法置信地道:“你……你说什么?”

    黑衣大汉道:“本座只是想让你知道,此刻若要杀你便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还有骗你的必要么?”

    慕容雀儿勉力地背靠着树干,她此时不仅全身麻木,寒入骨髓,而且心神激荡,难以自持。恍惚间,质疑、震惊、喜悦、绝望、痛苦……种种情绪相继袭来,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头一低便要晕过去。

    只见那黑衣大汉右手食指快捷无伦地点在了慕容雀儿的灵台穴上,跟着左手五指成钩,抓在了她胸口膻中穴的四周。慕容雀儿的灵台穴被点中,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那个黑衣大汉居然五指抓在了她胸口的正中。慕容雀儿又羞又怒,偏偏浑身无力,口中焦急地道:“你……你……”

    那黑衣大汉并不理她,只见他左手的掌心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向后轻轻移动,五根手指却依然抓在慕容雀儿胸口膻中穴的周围。

    慕容雀儿渐渐感到身体有了点知觉,游走于经脉当中的数条冰线正在快速地由胸口膻中穴上被那黑衣大汉的掌力吸走。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黑衣大汉忽地撤回左臂,五根手指同时向掌心一攥,居然由他的拳上升起了一缕蒸汽。

    慕容雀儿胸口穴道上寒冷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是膻中穴上依然酸麻,无论如何没法提气动手。

    那黑衣大汉将手中的短刀还给了慕容雀儿,笑着道:“这回我们能到亭中好好聊聊了吧?”

    慕容雀儿见他并未出手加害,她又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真实情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便向那亭中走了过去。

    那黑衣大汉随她来到亭中坐下后,向慕容雀儿道:“你的问题现在可以向本座发问了。不过,仅限于你身世的问题,本座的事与你无关。你可要想好了再问,只要问错一句,本座转身便走,这辈子你就不要指望本座再会向你吐露只言片语了。”

    慕容雀儿听他说完之后,仔细地想了想,问道:“我的父母是谁?”

    黑衣大汉答道:“你的父亲乃是北方草原上,慕容鲜卑族长慕容木延手下的大将——慕容然能;至于你的母亲嘛,则是你父亲在同宇文鲜卑族作战中,抢回来的族长宇文丘不勤的小女儿——宇文秀。”

    慕容雀儿眼含热泪,不断地念道:“慕容然能、宇文秀……慕容然能、宇文秀……”她直至此刻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姓名,一时不能自已。

    那黑衣大汉也不催她,只是默默地陪她坐在石凳之上。

    好一会儿,慕容雀儿才回过神来,又向他问道:“十九年前,你杀死的那四男一女又是谁?”

    黑衣大汉道:“四个男的是你父亲的亲兵,那个女的则是你的乳母。”

    慕容雀儿恨恨地道:“他们几人武艺并不高,何以你要突施辣手杀死他们?又为何放过了我?”

    黑衣大汉冷冷地道:“他们五人竟然看到了本座的面容,这就该死!本座是看你生得可爱才饶了你的一条小命。”

    慕容雀儿心念电转,指着那黑衣大汉道:“你……你就是那位失踪的摸金校尉!”

    黑衣大汉先是一怔,接着缓缓地道:“想不到你这小姑娘居然知道摸金校尉,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慕容雀儿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便回答你几个问题,公平合理,两不相欠,你也要想好了再问哦?”

    黑衣大汉笑道:“好!你这小姑娘很是有点意思,本座便饶过你先前偷袭之罪。不错,本座就是魏王麾下的摸金校尉——夏侯援!你是从何处得知本座的?”

    慕容雀儿道:“我是从一个人的口中得知的。”

    黑衣大汉接着问道:“那人是谁?”

    慕容雀儿道:“摸金副校尉——司马伯潜叔叔。好了,两个问题答完了。该我问你了!”

    黑衣大汉缓缓点头道:“本座怎么忘了司马燮这个匹夫。”又道:“小丫头忒的狡猾!”

    慕容雀儿笑道:“我可是之前提醒过你,要想好了再问的哦。”接着道:“这铜雀的刀柄和金带扣代表着什么?”

    黑衣大汉道:“那是你父亲慕容鲜卑族的图腾和族徽。”跟着问道:“你和司马炎那小混蛋的师傅是谁?”

    慕容雀儿道:“是我爷爷。”

    黑衣大汉又问道:“你爷爷是谁?”

    慕容雀儿道:“我还没问你,你怎地来问我?”

    那黑衣大汉为之气结,道:“好!你问!”

    慕容雀儿道:“我现在没有问题了,你要是不杀我,姑娘这就要回去了。”

    黑衣大汉道:“你要回哪里去?”

    慕容雀儿道:“当然是回家喽!”

    黑衣大汉道:“你说的是司马炎的家,还是你自己的家?”

    慕容雀儿心中剧震,便哑口无言了。

    黑衣大汉道:“你与司马炎他们命中注定,是敌非友,你是要做那悖逆祖宗之人吗?”

    慕容雀儿怒道:“我……我怎会和安世为敌?我又如何悖逆了祖宗?”

    黑衣大汉道:“你明明是鲜卑慕容氏的女儿,却贪恋大魏国的荣华富贵;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但不想着回家去孝敬父母,还想嫁给与鲜卑族有着世仇的中原汉人?你这不是悖逆祖宗又是什么?况且你父亲的慕容部现在正与秃发部,以及你母亲的宇文部势成水火,不日即将迎来几场大战。你是打算与仇人完婚之后再回家替你的父母收尸吗?”

    慕容雀儿张口结舌,道:“我……我……”

    黑衣大汉由怀中掏出了两锭马蹄金丢在了石桌之上,道:“本座当初没有杀你,现在也不会杀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要北归,这两锭金子足够你路上的盘缠了。如今魏国在边境上对鲜卑族实施高压统治,无论慕容、宇文、秃发其中哪一部能够获胜,他们的下一步都是统一草原,奋起反抗,直至南侵中原。是做仇敌家中的乖巧之妇,还是做拯救自己父母和族人的好女儿,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起身离开了亭中,不再看慕容雀儿一眼。

    此刻,慕容雀儿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当然要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追寻自己的根。可是她终有一日会与司马炎和曹志为敌的。要么是父母一族侵入中原腹地,大肆烧杀抢掠,最终杀死了司马炎和曹志;要么是司马炎和曹志率军斩杀了自己的父母……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能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在此之前,她每次想到曹志,心中总是甜丝丝的。曹志不仅英俊潇洒、仁侠重义、博学多才、武艺高强,对她更是谦虚忍让、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甚至是舍命相护。曹志虽是名门之后,地位尊崇,但从未嫌弃过她的身世。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异族孤儿,可是她从曹志那里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爱是那么纯洁,那么无私,那么深厚。曹志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得夫如此,妾复何求?”可是偏偏就在他们大婚在即之前,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得知了父母仍然健在人间,得知了鲜卑一族与司马氏统治之下的中原汉人,必然是水火不能相容的关系。

    她又想到了司马炎。他们自幼便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习文,一起练武,一起同甘共苦,一起风雨同舟,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福祸与共……到头来竟要一起拼个你死我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又想到了夏侯无忌,要是没有爷爷救她一命,又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长大,她早葬身在那片密林当中了。爷爷明知道她是鲜卑族的孤儿,还传授了她一身的武艺。她曾多次在书中看到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爷爷却将她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她北归之后,又当如何面对养育了自己十四年的爷爷?

    她此时,心中的矛盾与痛苦已经无以复加。她恨那个摸金校尉。是他夺去了自己在父母膝前承欢尽孝的童年,是他夺去了曹志这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乘龙佳婿,是他让自幼便视之为自己亲弟弟的司马炎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是他不止一次地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就算她能一刀杀了夏侯援,可又能改变什么呢?只能怨“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了。

    慕容雀儿忽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锥心般的剧痛了,想要通过大声地喊叫来发泄自己胸中的怨恨,也只有通过大声地喊叫才能稍减那锥心般的剧痛。突然,慕容雀儿一口鲜血喷在了石桌之上。她颓然坐倒,此时,她那有如草海一般的双瞳中,已经留下了两行血泪,她趴在石桌上不住地喘息。

    过了良久,慕容雀儿才渐渐地平复了情绪。她用袖子擦掉了脸上和嘴角的血迹,起身走到了她刚才靠着的那个大树前,用短刀在上面削下了一块手掌般大小,半寸多厚的木片,用刀尖在上面刻下了“造化弄人,勿以为念”八字,又划破了自己的食指,将鲜红的血液涂在了字的上面。这才牵着马下山去了。

    她敲开了邙山脚下一家农户的门,开门的是个长相忠厚老实的汉子,年龄约有四十来岁。那人见慕容雀儿年纪轻轻,容貌甚美,可是眼角、嘴角和衣衫之上却有血渍。他大惊失色,向后急退,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口中喊道:“女鬼杀人啦!女鬼杀人啦!”

    这时他的媳妇也闻声赶来了,见慕容雀儿这般模样,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扶起自家的男人,浑身瑟瑟发抖却又不肯离去。

    慕容雀儿道:“大叔,大婶,我不是鬼,这血也不是别人的,而是我自己的。我是受了内伤,才这般模样的。”

    那汉子又仔细地看了看她,此时刚到未时,见到她身后的马儿和她的影子,这才心下稍安,由地上爬起来,向慕容雀儿道:“姑娘原来不是鬼啊。既然您受了伤,这便请进屋里坐吧,我们山野之人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进来喝口热水吧。”他的媳妇此刻也走了过来,道:“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邙山脚下呢?”

    慕容雀儿道:“多谢大叔大婶,水我就不喝了,我来是想拜托大叔一件事。”她怕拿出短刀再吓到这二位朴实的农家人,说着转过了身去,用短刀在其中一锭马蹄金上削下了一小块,又用怀中那块白绢将木片包裹起来,连同那小块金子,一并递给了那个汉子。

    慕容雀儿道:“大叔,我是想劳烦您到洛阳城内帮忙送个信,这一小块金子便作为您的酬劳吧。”

    那汉子接过白绢包裹的木片,却不接金子,道:“送个信有什么打紧的,怎能要姑娘的金子呢?咱们山野人家虽然穷,但也不屑于趁人之危。姑娘,您就说送到哪里吧?”

    慕容雀儿硬把金子塞到了他的手中,道:“您好心有好报,我是诚心要谢谢大叔的,这并不是什么趁人之危。劳烦大叔将这白绢连同里面的物事,送到城西济北王曹志的府上……”她一提到曹志,心中剧痛,口内又是涌出了一股鲜血。

    那汉子的媳妇见她居然伤得这么严重,忙出来扶住她,焦急地道:“姑娘,你……你怎会伤得这般重啊,还是先进屋去休息休息吧。”

    那汉子道:“是啊!姑娘,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我这便给王爷送信去。”

    慕容雀儿眼中含泪,摇着头向那汉子道:“不了,多谢您二位的关心。您一定要亲手将这物事交到他的手中,告诉他我这就回自己家去了,请他不要挂念……”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不顾他夫妇的挽留,跨上了马背,向北疾驰而去。

    那汉子看慕容雀儿行得远了,先是叹了一口气,又将金子交给了自己的媳妇,便向洛阳城的方向跑去。

    他打听明白之后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济北王的府门前,忙在门环上敲打了几下,不一会儿角门打开了,一个仆人打扮的老者探出头来,向他问道:“那个汉子,可是你在敲门?”

    那汉子忙跑了过去,向老仆深施一礼道:“打扰贵差了,小人受一位重伤的姑娘所托,给济北王曹王爷送个信。”

    老仆见他既然知道这里是济北王府,还叫出了曹王爷,倒也不是找错地方了,便问道:“信呢?”

    那汉子将右手抚在胸口之上,喘着气道:“就在小人怀中,那位受伤的姑娘口吐鲜血地叮嘱,一定要将这信亲手交到王爷的手中,还请贵差见谅。”

    那老仆此时已从角门中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长得忠厚老实,又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跑来,便同意了,刚要领他进入门房等候,远远瞧见曹志和司马炎牵着马向这边走来了,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位不认识的姑娘,也牵着马。老仆向那边一指,道:“那个身穿蓝色衣衫的便是我家王爷。”

    那汉子看清之后,向老仆又深施一礼,这才跑向他二人。

    他来到曹志的面前,跪倒施礼道:“小人于通,给曹王爷请安。”跟着叩了个头。

    曹志并不认识他,见他跪倒给自己行礼,忙伸手搀扶,道:“这位于家大叔,起来说话,不知您找本王何事?”

    于通见曹志平易近人,连忙从地上站起,由怀中取出了那由白绢包裹的物事,向曹志道:“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位身受重伤的姑娘来到小人家中,吩咐小人到洛阳城您的府上,亲手将这个交给您。”说着将白绢和木片递了过去。

    曹志接过之后,并未急着打开,他听于通说是一位身受重伤的姑娘让他来给自己送信,急忙问道:“于家大叔,那位姑娘怎生打扮?伤有多重?”

    于通形容了一下那位姑娘的容貌,曹志和司马炎一听便知是慕容雀儿,忙焦急地问道:“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于通道:“她现下已经骑马向北去了,她还让小人转达,说:她回自己家去了,让您不要挂念’,说到此处时,她的口中还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曹志二人大惊失色,司马炎道:“允恭兄长,先看看雀儿姐姐给你留下了什么。”

    曹志忙打开了白绢,见里面是块手掌般大小的木片,只见木片上面血迹斑斑地刻着:“造化弄人,勿以为念”八字。

    曹志完全不明白慕容雀儿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向司马炎。司马炎接过曹志手中的白绢,展开一看,二人都见到了那幅图画和上面的字,司马炎忙道:“这是有人故意逼走了雀儿姐姐,允恭兄长,我们追!”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吊五铢钱丢给了于通后,立即翻身上马,一带缰绳便向北门疾驰而去。曹志和鸣凰也都上马追着他狂奔而去。

    三人一口气驰出了一百余里,却哪里能够看到慕容雀儿的半点影踪。此时,曹志还在猛抽马股,司马炎则一把扯住了曹志的马缰,将自己和他的两匹马硬生生地拉停了。

    曹志怒道:“安世!你干什么?”

    司马炎道:“允恭兄长,稍安勿躁。雀儿姐姐人既聪明,武艺又高,处事也是刚毅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如果她要存心躲着我们,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找她不到的。”

    曹志泪眼朦胧地道:“可是……可是……她刚刚吐了血啊。”

    司马炎道:“想必雀儿姐姐也是急火攻心,这才吐血的。她既然决定离去,伤势应该不会太重,她有绝对的能力保护自己,允恭兄长不必过于担心。况且此时天色已然黑透,我们又未携带火种,连路都瞧不清楚了,我们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追下去,也将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先回洛阳去,路上安世再同兄长好好分析一番。”

    曹志望着漆黑一片的北方,心中滴血,看了良久之后,猛然下定决心,向司马炎道:“我们走!”三人便调转马头,缓缓向洛阳方向去了。

    司马炎骑在马上,向曹志道:“允恭兄长知道雀儿姐姐是个父母双亡的鲜卑族孤儿。”

    曹志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司马炎又道:“如果你是雀儿姐姐的话,会否因为一个陌生人或是你族人的一番话,就舍掉我们这些同生共死的伙伴?还有自己心仪的另一半呢?”

    曹志听了他的话后,仔细地在自己心中盘算、衡量,肯定地答道:“不会!”

    司马炎道:“这就对了!所以雀儿姐姐能舍我们而去,还因为忧心和愤懑吐了血,只有一个可能——”

    曹志道:“她的父母没有死!?”

    司马炎道:“正是!”

    曹志道:“可即便是要回家看她的父母,大可以和我们商量商量再走啊,允恭更是可以护着她同去,也不至于说什么‘造化弄人,勿以为念’啊!”

    司马炎道:“兄长没看到那白绢之上写着‘投效异族,悖祖逆宗’吗?那人定是利用了雀儿姐姐的生身父母此刻依然健在和我们之间的胡汉之别,这才激得她不辞而别的。那人用心险恶,挑拨离间,显然并非什么正大光明之人,或者说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时,曹志怒吼一声,腰间悬着的洛神剑瞬间离鞘,只听“喀啦啦”一阵响声,道旁一株需一人才能环抱过来的大树竟然被他一剑斩为了两截,上半截树身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砸得道旁尘土飞扬。曹志双目血红,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可见他的心中是何等的愤怒。

    司马炎道:“允恭兄长莫要气坏了身子,我相信雀儿姐姐冷静一段时间之后,会慢慢想清楚的,你们也必然会有重逢之日的。”

    曹志虎目含泪,颤声道:“我和雀儿真的还能再见吗?”

    司马炎微笑着拍了拍曹志的肩头,道:“一定会的。”

    三人策马缓行,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方才进了洛阳城。他带着鸣凰先将曹志送回了府后,这才牵着马回家,他边走边想:“现在已经是卯时了,需得趁伯父上朝之前,将雀儿姐姐北归的事告诉他,免得他下朝之后,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贸然去允恭兄长府上提亲,再触及他的伤心事。这一路我劝他劝得嘴都干了。”当即加快脚步,向自己家中走去。

    司马炎推开了侧门,牵马就要往里走,身后的鸣凰忽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同时拔出了背上的百里剑,向他低声道:“有杀气,就在正东。”

    司马炎心道:“正东?那不是伯父的房间吗?”他忙松开缰绳,拔出了腰间悬着的流星剑。他一直都很喜欢这柄流星剑,就从鸣凰处要了来,平日悬于自己的腰间,也顺便帮她分担了一下。

    二人足不停步,快速向司马师的房间奔了过去。转过弯再向东奔出几步,过了伯母贴身婢女们的房间便是司马师的卧室,而鸣凰却向左一转,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方射出,司马炎先是一愣,此时已听到了伯母徽瑜夫人和弟弟司马攸的哭声。他心急如焚,便没有追着鸣凰,而是向哭声来处急奔而去。刚越过了婢女们的房间,便看到司马师卧室的门外或跪或站了一群人,其中就包括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他收起了流星剑,快步上前,听到卧室之内传出了司马师痛苦的喊叫之声,忙向司马昭问道:“父亲,伯父这是怎么啦?”

    司马昭一回头,见是儿子来了,焦急地道:“你伯父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卯时初刻突然左眼疼痛难忍。”

    司马炎道:“让大夫瞧过了吗?”

    元姬夫人哭着道:“张济已经进去半天了,此时还没出来,现在还不知道你伯父到底怎样了。”

    正在此时,司马师卧室的房门开了,张济满头大汗地由屋内走了出来,又关上了房门。

    他来到司马昭的面前,行礼道:“禀告子上大人,大将军的左眼像是中了毒,仅仅半刻钟,就鼓起了一个小指肚般大小的瘤子。”

    司马昭道:“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吗?”

    张济双膝跪倒,道:“下官愚鲁,看不出这是什么毒,但可以肯定,绝不是我中原的毒。”

    司马昭吃了一惊道:“什么?”

    徽瑜夫人忙焦急地问张济道:“大将军现在怎样了?”

    张济道:“下官已经分别为大将军外敷、内服了些镇痛拔毒和安神理气的药物,现在已经不那么疼痛了,下官这便去查询异族的药典,看看是否能找出些线索,再为大将军对症下药。”说罢匆匆一礼,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徽瑜夫人忙领着司马攸推开了房门,来到了司马师的榻前。司马昭夫妇和司马炎也跟了进来。只见司马师的左眼之上盖着一小块白布,他躺在床上正喘着粗气。

    徽瑜夫人忙从桌上水盆之中,拿起一条热手巾拧干了,轻轻地擦拭着司马师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大将军此刻感觉怎样了?”

    司马师呻吟道:“张济刚刚用了药,不像方才那么疼痛了。”他又问徽瑜夫人道:“子上来了么?”

    司马昭忙走到他的榻前,道:“兄长,子上在这里呢,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与子上。”

    司马师吃力地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新城大捷须当速速论功行赏,切不可因为我的眼疾有所耽搁,免得让前方的将士们寒了心。”

    司马昭目中含泪,道:“兄长放心,这些事交给子上便是。”

    司马师道:“子上准备如何上表?”

    司马昭道:“子上已经拟好了初议,正要报与兄长知晓。”

    司马师道:“快快讲来。”

    司马昭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念道:“张特功勋卓著,升为杂号将军,任新城主将,封列侯,食邑八百户;乐方等六位将官均升为牙门将,赏马蹄金五十锭,钱五万贯,绢帛五十匹;守城众军士一律赏一年的军饷,杂役、伙夫、马夫等众辅军一律赏十个月的军饷,并按张特上报朝廷的功劳簿各依所立军功另行封赏;凡阵亡的将士,以国礼厚葬,向其家属发放三年的军饷,并按朝廷的惯例予以抚恤;太尉,叔父司马孚,老成持重,处置得当,我二十万大军未损一兵一卒,便击退了吴国丞相诸葛恪,赏马蹄金三十锭,钱五万贯,绢帛五十匹;先锋文钦率部斩首吴军万余人,所获物资不计其数,赏马蹄金三十锭,钱三万贯,绢帛三十匹;先锋毋丘俭,击退北面吴军,解去新城之危,赏马蹄金二十锭,钱三万贯,绢帛三十匹;各级将官,赏五个月军饷,各级军士赏三个月军饷;车骑将军郭淮和奋武将军陈泰,星夜驰援狄道,迫退蜀国姜维,收复陇右,赏马蹄金二十锭,钱三万贯,绢帛三十匹;手下各级将官,赏五个月军饷,各级军士赏三个月军饷;伤亡将士按朝廷惯例予以抚恤;青州、徐州守军,不论官兵,一律赏一个月军饷;济北王曹志,镇守新城三个月,成功保护了新城众将,斩杀吴国刺客三人,本应赐封官职,但碍于文皇帝的遗命,暂不入朝为官,赏马蹄金五十锭,钱十万贯,绢帛五十匹,待兄长的身体状况好些之后,再酌情赐官。”

    司马师欣慰地道:“子上拟定的封赏细则,甚合我意,一概照准,你速速誊抄一份,盖上大将军印,今日朝会便可以呈给天子御览了。允恭是块好材料,再磨练磨练他,将来必是安世与桃符的有力臂助。”

    司马昭忙躬身施礼,道:“子上这就去办,兄长您且宽心养病吧。”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年仅八岁的司马攸趴在了司马师的身上,道:“父亲,您可好些了吗?”

    司马师摸着儿子的头,道:“为父已经好多了,今晨你读书了吗?”

    司马攸道:“桃符今晨读了《尚书》。”

    司马师笑道:“我儿甚是勤勉,为父就放心了。你要快快长大,向你哥哥多多学习,早日为父亲和你叔父分担国事。”

    司马攸道:“父亲放心,您生病这段时间,桃符会代您照顾母亲的,也会多多向安世哥哥请教的。”

    司马氏道:“我儿至孝,为父甚是欣慰。好了,夫人,你带他们都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安世说。”

    徽瑜夫人点头称是,便领着司马攸和众人都出去了。

    司马炎见众人走后,便跪到了司马师的榻前。

    司马师道:“安世,你也感觉到我司马氏府中的那股杀气了吧?”

    司马炎握着他的手,哭着道:“伯父,安世无能,让您受苦了!”

    司马师摇了摇头,道:“这感觉和父亲辞世的那天一模一样。直到此刻,那人也未曾露出过一丝的破绽。此人虽然手段卑劣,但心智高绝,又极能隐忍。此时,距离高平陵之变已有两年,他终于再次出手了,仍是这般无声无息,仍是这般无迹可寻。此人乃是我司马氏的心腹大患,你要答应伯父:照顾好你的父母、伯母和桃符。”

    司马炎道:“伯父,您会好起来的,安世会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您。祖父过世那天,您……您也感觉到了?”

    司马师疲惫地点了点头,道:“你也去吧,凡事多加小心!我累了!”

    司马炎道了声是,便站起身退了出去。

    他为司马师关好了门,此时鸣凰早已回来了,她走近司马炎,在他耳边道:“鸣凰无能,那人轻功太高,鸣凰跟了她五条街,最后还是让那人给走脱了。”

    司马炎低声道:“可曾看到那人的体貌?”

    鸣凰道:“没有看到那人的样貌,但可以断定是个女人。”

    司马炎先是一惊,接着问道:“鸣凰何以能够感觉出府上的杀气?”

    鸣凰道:“因为鸣凰想要刺杀孙绍报仇,二十年间无时无刻不在体会、分析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要不是武功相差太悬殊,始终都超越不了他所散发出的杀气,鸣凰也不用一直苦忍到公子出现才动手了。所以,鸣凰对杀气极是敏感。”

    司马炎道:“那这杀气难道不是起了杀心才产生的一种气息吗?”

    鸣凰摇了摇头,道:“公子说的那种‘杀气’只能吓人,而不能杀人。”顿了顿又道:“鸣凰所说的杀气就像是火苗,普通蜡烛的火苗比不过火把上的,而火把上的又比不过篝火上的。一个人武学修为的高低,就像是蜡烛或是火把,而散发出的杀气就是这火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司马炎点头表示受教,又问道:“那你自己的杀气与你追踪那人的杀气,相较如何?”

    鸣凰道:“远远不如!”

    司马炎道:“那你还追?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鸣凰道:“有死而已!公子的事大过鸣凰的命!”

    司马炎道:“胡说!什么事能有自己的性命大啊?我司马炎可不是孙绍那老贼,以后可不许你这样了。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舍生取义的事,别动不动就妄言生死。你命都没了,还怎么帮我?难道让我自己背着这一大堆废铜烂铁吗?”

    鸣凰忙双膝跪地,抱拳道:“鸣凰记下了!”

    司马炎道:“你又来,我对雀儿姐姐,允恭兄长和你是一样的!别总动不动就下跪。哦,对了!你是如何判定那人是个女人的?”

    鸣凰道:“因为鸣凰的嗅觉天生就比一般人要灵敏得多,所以,在追踪那人时,嗅出了她女儿家的体香。年龄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司马炎连连点头,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终于还是没能理出半点头绪。便带着鸣凰去找司马燮了。

    他二人来到了司马燮的卧房外,隔窗看到他正端着一碗酒兀自在那里发呆。司马炎便在窗外喊了一声:“伯潜叔叔!”

    司马燮这才回过神来,向他道:“原来是少爷和鸣凰姑娘,快进来吧!”

    司马炎推门而入,坐到了司马燮的身旁,鸣凰则是立在了他的身后。

    司马燮一望便知鸣凰的性格,也不再和她客气。向司马炎笑道:“怎么这两天没见到雀儿姑娘?少爷又惹她生气了?”

    在司马燮的面前,司马炎再也绷不住了,上前搂住司马燮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司马燮心中就是一惊,心道:“自打少爷出生,无论是体内的寒毒,还是寻找无忌老哥那两年的风餐露宿,甚至是被张楚击成了重伤,也从没见他这般地哭过啊?莫非雀儿姑娘出了什么事?”他让司马炎发泄完了胸中的痛楚,见他由大哭已经转为了抽泣,这才搬起他的肩头,问道:“少爷?雀儿姑娘出了什么事?”

    司马炎听他提到雀儿姐姐的名字,悲从中来,又失声痛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平复过来。哽噎着道:“雀儿姐姐走了,回家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司马燮则成了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道:“少爷快细细说与老仆。”

    司马炎便把今天慕容雀儿不辞而别的事向司马燮一一说了。司马燮眯起了双目,认真地分析着每个细节。司马炎说完之后,又从怀中拿出了从曹志那里借来的白绢,展开铺到了司马燮的面前。

    司马燮一看那二十四个字,心中便是一震,于是仔细地研究着上面的一笔一划。

    司马炎见司马燮好像发现了什么,也不敢打搅他,便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司马燮瞪大了双目,无法置信地道:“这是校尉大人——夏侯援的笔迹。”

    司马炎大惊失色,道:“伯潜叔叔,您说写这份帛书的人是那位失踪的摸金校尉?”

    司马燮定了定神,道:“三十多年了,居然还能再次看到他的笔迹,虽然他刻意改变了书写的方式,但是一个人的字从练成的那天起,便代表着他的书写习惯,无论如何掩饰,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这白绢确实是校尉大人写的。不过他为何要时隔三十多年才现身?又悄悄潜入司马氏的府中,将一个无关紧要的异族姑娘激离此处?”

    司马炎道:“依伯潜叔叔看,伯父眼睛上所中之毒会否也是这夏侯援干的?”

    司马燮道:“老仆刚刚也曾想过,可是动机呢?凭他的本领,即便是暗中刺杀了子元大人也未必办不到,反倒是这下毒要比刺杀难得多啦。”

    司马炎道:“伯潜叔叔何处此言呢?”

    司马燮道:“少爷还未从政掌权,因此不太知道太傅大人在府内饮食方面的布置。”

    司马炎道:“祖父在饮食方面还有什么布置?”

    司马燮点了点头,道:“太傅大人早在安世出生之前,就开始防备着曹爽的明枪暗箭,太傅大人命府内的庖厨,从食材下锅到烹饪的过程以及最后的呈送,始终都不离开相关人员的视线,尤其是在呈送之时,府上的医官张济都会依足了银针检验的规矩,至于主上众人所服用的药物更是由张济亲自调制熬煮。太傅大人辞世之后,子元大人也沿用了这个法子,无论是用餐、喝酒、饮茶、用药,只要是入口的都是如此。如果不是常年在这府内生活且熟知这套体系的人,根本是无从下毒的,即便成功下了毒,最后入口前也过不了张济的那一关。”

    司马炎道:“那有没有可能是通过其他的方式下毒呢?”

    司马燮笑着道:“老仆一生从不用毒,少爷这个问题,老仆就答不上来了。恐怕少爷只能去问张济了。”接着道:“老仆只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少爷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敌人,既能做到致敌人于死地,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少爷还会选择用另一种可能相对繁琐一些的旁门左道吗?”

    司马炎想了想,道:“不会,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可是就算伯父所中之毒与他无关,他何苦处心积虑地要将雀儿姐姐激走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司马燮道:“老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校尉大人自始至终与司马氏都没有任何的仇怨,老仆实在想不出他的动机是什么?至于他为何要单单对雀儿姑娘下手的确让人费解。”

    司马炎道:“师傅曾经告诫过安世,不可阻挡雀儿姐姐寻找她自己的路。可是一想到,她是被人处心积虑给激走的,安世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况且允恭兄长与雀儿姐姐马上就可以大婚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选择了不辞而别,还说什么‘造化弄人,勿以为念’。”

    司马燮叹了一口气,道:“民族之间的矛盾,也并非全都是不可调和的。汉武帝时期的武力征伐,汉元帝时期的昭君出塞,我武皇帝时期沿用至今的归附同化,都是化解民族矛盾的手段。雀儿姑娘可能一时想得太偏激了,给她点时间,她总会想开的。至于他夏侯援既然要棒打鸳鸯,我们又寻他不到,也只能拭目以待了,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鬼。”

    司马炎点了点头,又将刚刚鸣凰去追那个神秘女人的事,也对司马燮讲了。

    司马燮又仔细地看了看鸣凰清澈的双眼,道:“鸣凰姑娘既然说那人是个女人,便错不了。只是老仆除了雀儿姑娘之外,从未听闻有哪个女人会有如此之高的轻功。”

    司马炎道:“安世能够感觉得到,不论是那个摸金校尉夏侯援还是那个下毒的神秘女人,都是冲着我司马氏而来的。只是现在安世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伯潜叔叔,您在家中也要多加小心啊!”

    司马燮笑着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能见证少爷长大成人,已经是很满足的了。即便遇不到意外,又能有几年好活的?”

    司马炎道:“伯潜叔叔,您以前从来不是这么消极的啊?今天这是怎么啦?为何要这么说呢?刚才安世从屋外看到您一个人拿着酒碗发呆,您在想什么呢?”

    司马燮道:“老仆近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像今日子元大人忽然中毒,老仆便事先没有任何的察觉,事后又完全搞不懂这些蛛丝马迹间的关联。人不服老是真的不行喽。”

    司马炎道:“伯潜叔叔,您这一生,跟随着我的师傅,武皇帝,还有我祖父,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正应该像武皇帝在《龟虽寿》中所说的那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司马燮一口喝干了碗中之酒,道:“少爷说得好!老仆倒要看看,这些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

    司马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才是安世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伯潜叔叔呢。”

    二人相视大笑,喝酒谈天,直到亥时才各自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