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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她也不准备和任何人说起,她在清醒时从不去回想那一段过去,但在噩梦中,它们却是光顾她的常客。

    一方面要使用大部分的力量去抵抗两股神力的侵蚀,一方面又要留存一部分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或许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城堡贵族生活,独自一人南下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更何况背负一身恶毒的诅咒——总之,她感到肚子饿的次数比以前多得多,而肚子饿,自然需要事物去填补,但是她又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做惩恶扬善这种好事,所以几乎每一次对平生种下手,选择的不是妇孺儿童、就是老弱病残。

    她就是这样挺过来的,拾起被遗落在雪地里的折断的巨镰,第一个杀的人就是过去善良的玖言,现在她成为了荒原领人人喊打的血之巫女,以前从未珍惜过的美貌如今已褪色,她的体表长出畸形、丑陋的鳞片,塞满她的整张脸,让她不得不以裹住全身的长袍示人了。

    久而久之,长袍被她体内的毒素所污染,变得焦黑且破败,同时沾上了永远不会干涸的血迹——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无辜者的血,而哪些又是她自己的了。

    她在恍惚中,无数次幻想自己来到苍雾城门之下,而清醒后,便会坚定地朝南方奔袭。无论如何,把情报交付到正确的人手中,这是她一定要完成的事。否则,愚人和瑟尔纳两方开战,只会有更多的牺牲。

    在她完成这项由莱耶托付给她的使命之后,她才开始考虑起自己的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去除缠身的诅咒,她不想再伤害弱者了,每一次手起刀落,她纯真的心就会枯萎一分,那种感觉比刀子真的划在心上还要痛苦。所以,当她嗅到一股特别的气息,和她很相像,也是两股对立的神力的混合,但彼此非但没有起争端,而是互相合作服务于神力的持有者,她没有一点犹豫,就向他挥刀了。

    而那个不幸的“他”正是林越,那天他正在为姐姐锐娅的灵魂送行,但玖言的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一番困战之后,她夺走了圣兽,同时获得了解脱。

    但是,她真的获得解脱了吗?身怀四位神祇之力、并且能完美掌控它们的玖言,化名伊薇,假扮成一位平凡的平生种少女,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不过,每一个惨死她手下的冤魂,以及临渊,似乎都不准备放过她,总是会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里折射出他(她、它、祂)们的影子,还有一张说话的嘴,那嘴正说着话呢。

    “我们付出了生命,你凭什么在这里享受生活?”

    那嘴在哪儿呢?那嘴正在汐的脸上浮现——即使在她看来,汐并不是林越,而仅仅是长得像,因为这两者的灵魂不尽相同,但那张“嘴”,还是会自顾自地浮现,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伊薇眨着微红的眼睛,那双眼正紧紧盯住汐的嘴,像是人们看到某些让她(他)恐惧的事物,因为恐惧而移不开眼那样,而她的嘴也重复着主人的心中所想,几乎算得上有微弱的哭腔。

    “嗯?你说什么?”汐正数着从上车起,就挂在公交车吊顶的她的雨伞尖端滑落的雨滴,恰好数到46滴的时候,他感觉到伊薇在看他。“抱歉,我没听清,这把雨伞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总能吸引我的目光。”事实上,他(她)们正共同乘坐12路公交车,这不是因为谁在迁就谁,而是某种奇妙的巧合。“但是我想,盯着一个刚认识的人一直看,即使是带着纯洁无暇的欣赏的心,也是会给对方带来困惑的,所以我只好退一步,数着从雨伞上滑落的雨滴,就像——”

    “哦,我和我无聊的玩笑话,并不能让你开心,是吗,伊薇小姐?”

    当她出于某些原因别过脑袋,汐只好暂时停下他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再开口的时候,就又是另一种语气了,没有刚才的高扬,但多了一份严肃,以及这份严肃所带来的触动人心的能力。他透过平滑车窗的反光,依旧能看清她的脸,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这给了他灵感说出一句话,一句在今夜二人的初次相遇里,真正开始拉近他(她)们之间距离的第一句话。

    “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车窗中倒映着的她的脸,夹入了窗外因为掠过各种颜色的光源而变得缤纷的雨滴:行人手中仿佛困住萤火虫的提灯,所散发的晃动着的黄色灯光、夜招牌绚烂的大字,在远处连成一条银河似的珠帘、穿入云霄的高耸钟楼的指针中点燃的炭火,此刻是血红色的一个平角①。空气的流速在这一刻好像变慢了,慢到能看清车中旅客逐渐合拢的眼皮,如何嵌入彼此的褶皱缝隙中去、慢到能看清车前的雨刷,扫出一片月牙形状的干爽区块,转而又被新流下来的雨水吞没、慢到能看清车尾蒸腾的黑色废气,一圈圈层叠升起,散进渡城②的迷雾苍茫。

    ①:此时正是6:00AM

    ②:义同“笼罩城市”

    然后,他看见她微微点头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汐差点就没有捕捉到,即使是他这样的认真呢。

    “因为你刚才说过,我很像你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①,然后我就往这方面想了...”

    ①:伊薇的原话是“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但是汐没有听得太仔细,所以这时候记错了她的话。

    “嗯。”伊薇依然没有看他,而这声应答,听起来竟像叹息了。

    沉默了许久,伊薇猛然发觉有人提起她的兜帽扣在她头上,然后是一只被雨水灌得冰冷的大手隔着自己的兜帽揉搓,边揉搓,手的主人还发出一种叫人不快的笑声,伊薇想都没想,就愤怒地转过脑袋,汐还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以内,她就打掉了他擅自做出亲昵举动的手,而眼睛也凝聚出一股尖锐的气,嘴巴也做好准备要数落他了。

    但是,当她看清了浮现在汐脸上的那种笑之后,怒气竟在一息间烟消云散了——那是一种嘲弄的微笑,但不是向着伊薇的,反倒是嘲弄他自己的,同时十分地难看,让本来寄存在他脸上的优雅被完全覆盖了。这时候的他,简直就是一个失去地位和金钱的落魄贵族,一个在雨中甚至没有一把伞的落汤鸡——他失态了。

    而且,她下意识地感到,这份失态并不是因为她打掉了他的手,才爬上他的脸的,而是在此之前,因为别的什么事早已停驻在他脸上的。那会是什么呢?他紧随其后的言语向伊薇给出了答案。

    “我也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坏事。”他被伊薇打掉的手,一直停留在半空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主人终于意识到这样有多蠢,于是顺势抓住了地板延申上来的一根手杖形状的扶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抓住了。“你想听听吗?”

    “你说吧。”伊薇尽可能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心中的怒火早就被他泄露出来的伤心和可悲熄灭了,但她决心不能让汐看出来,以防对方再做出类似的大胆举动。

    “算了,没时间了,我马上要下车了。”汐低下头想看看表,但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只好再假装蹲下整理鞋带,车一颠簸,差点没栽倒在伊薇跟前。他现在只想让车快点到站,以逃开她的目光之内,直到现在,他还在未自己的冒昧举动而感到后悔。

    “还有,真的很抱歉...我不该那样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回忆糟糕过往的感觉真的很遭,我很清楚...最后,车窗里,其实我可以看见你的脸,所以,你不用再别过头了。”伊薇惊讶地环顾着周围的窗户,确实在其中一扇里找到了垂头丧气的汐,如果汐在也看她的话,应该就能看出来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他恰好没有在看她。“我啊...我们以后应该不一定会再见了,所以我想告诉你,虽然我这个人挺油嘴滑舌的,但是这一句一定是实话——”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孩童似的倔强,他强迫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刚才在车站的时候,我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你了。”汐不安地抿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因为,在我眼中,其他人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唯独你,是一本精致的书。”

    没等她回话,汐就招招手,留下一个模糊在乘车的旅客中的背影,他向着巴士下车专用的后门挤去,就像来时那样,在伊薇的眼前硬生生地分出了一条路。

    事后,汐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窘迫地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种行为,或许是因为自己很希望有人在他难过的时候也这么做?没准真是这样,可是他死都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