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极夜猎杀 » 2-7

2-7

    温酒释罪的正门向南所开,双开门挂着的柳叶风铃以外,是一条附近最为宽广、以及繁华的大马路。你能看到、和听到两个不同时代的产物在此兴盛:象征着旧时代的马车的马口鼻处哼出的白雾,象征着新时代的电驱车的引擎嗡音。

    然而,背面的后室窗却揭示了酒吧所处的地域——即极剑辖区上城区的边界。汐目前正凭高俯望大半个下城区,熟悉的街景借由蒙蒙的夜色在他眼前展现,那里是他曾经的故乡,深埋于迷雾之中,四下都闪现着狡黠的微光。这是下城区特有的景色,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要进入苍雾城的腹地,都必须经过愚人之王升起的迷雾结界,忍受他无时无刻的窥视,但是当你抵达上城区,你就会发现,由于地势的浩荡升起,迷雾渐次散去了。

    直到你穿过三脉古老贵族的宅邸坐落的环形区块,抵达最高处的[苍雾之心],觐见愚人时。你又发现,迷雾再一次在你的周围兴起,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必须要有[近卫提灯]一行人的指引才不会迷失在这片鲜有人踏足的领域。

    据说——当然,只是据说:苍雾城的原址是一只岩山炎龙的尸骸,祂由愚人和三位剑士共同捕杀,愚人将岩山炎龙的尸骸为己所用,将原本笼罩在山间的迷雾也一并化为监视臣民的“眼”,而三位剑士则分别创立了极光、绝杀、流瀑三门剑术流派极其家族。四人作为领导者,联合荒原领的众人,拔地而起了一座巨大的平生种城市。这便是为何苍雾城的迷雾经久不散,神祇都是永恒的象征,即使死亡,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再世。

    这些都是汐没有机会知道、没有机会由线索推断而得出的上古隐秘①,他唯一可以推断得出的,只是因为侵入他窗前领空的一股捉舌的炒饭香气,而确认是一定存在的,店内某处的灶台刚好烹饪出来的午餐,希望有他的一份。

    ①: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啊,不,一定有我的一份。]

    想到老板那副讨好他的嘴脸,他骄傲地、昂首挺胸地、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双手连带双肩嚣张地甩动着,说到底,儿童时期总是被欺辱的他,并不讨厌品尝这种庸俗的快感,但是,他不知道呢,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腻味的。他这种人,生来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而存世的。

    门已经打开了...可是门为什么会打开呢,汐明明把它关上了,有什么人来过吗?还是风的杰作呢?他怀着一种玩味的心态,决定好好盘问饭桌上的众人,顺便认识认识这群可爱的同事们,即使他知道他(她)们中大部分人的可爱,都是建立在他背景的基础上的。

    于是,他就这样和双手合力端着一块长方形大餐盘的伊薇撞了个满怀,两碗炒饭金黄的饭粒、鲜红的火腿丁、水灵灵的黄瓜丁、翡翠似的菜叶,也与缀葱花、浴鱼片的浓汤撞了个满怀。一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颠覆了,二人以滑稽的姿势瘫坐在地上,身上的衣物被染得五颜六色的,伊薇的额头被汐的下巴狠狠地攻击了,而汐的舌头也因此被下巴反噬了。

    瓷碗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筷子在一片飞散的瓷碗的裂块里弹跳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则绝对不是什么会低调行事的声音,它们惟恐天下不乱似的渡到了老远的地方,甚至连客人也能听清楚呢。大伙因为想看热闹,三两成群地朝他(她)们开始聚拢。伊薇瞧见贵妇人那种因为别人失态而生出的怜悯神情、瞧见先前因为她夺走她男伴的注意力,而嫉妒她的少女脸上惊显的胜利般的欣喜、瞧见汐眼神中那抹冉冉升起的笑意,让她很庆幸是和他一起丢人。

    然而老板呢...嗯?

    伊薇正要看呢,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飞过来,像小时候扑袭她挑灯夜读的某一只的飞蛾,但更要大得多。原来那是老板的手啊,和伊薇离得那么近,让她可以看清皮肉上面寄生的老人斑。[可是那是她的手,为什么会离我这么近呢?]

    “啪!”伊薇的右耳响来一声惊雷,然后就什么都听不清...不,是能听见得实在太多啦,脑袋里吵闹得惊人,仿佛装下一整个纷扰的动物园,眼前也蒙上黑色的布,还是生了黑色的霉菌,总之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我究竟怎么了呢?]伊薇想着,然后终于想到,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曾经也被人打过沉重的耳光,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好一会儿,那黑布才移开,她眨动迷糊的大眼睛,看见汐正紧紧捏住老板的手腕,而她的脸,她脸上满是火烧的、烙印似的痛在蔓延。她下意识想哭,但没有真的哭出来,反而在心里幻想自己发出了一刹那的冷笑声。[我竟然会想哭因为有人打我巴掌而想哭我不是已经被无数人蹂躏过了吗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惩罚吗这不正是我应得的待遇吗]然后,她发觉自己想法的可怖,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又仔细想了想,又发觉这想法似乎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问题...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关注于眼前之事。

    这背后,其实有一个悲伤的故事,童年的经历塑造了在痛苦的事发生的当下,她的思想依然能够云游天外的能力...不过,那件事我们以后有机会再细说吧,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说清楚汐和他所攥紧的那只手的主人。

    “你...你这个傻子!弄坏了大人的衣物,你怎么赔?你要我帮你赔吗?”

    当老板的手着实落下,并用一种尖而细的高昂语调辱骂伊薇和她的愚蠢时,那语调也刺痛了汐的心,他知道这件事的错误不在她,而纯粹是命运使然,同时也打心底认为,即使错误在她,也不至于为此而伤害一个少女的身体和她的自尊心。

    最为残酷的是,他知道——是的,他知道,那巴掌是打给他看的。换句话说,伊薇会挨揍,正是因为汐,他又一次伤害了她。[违背我自身意愿地伤害一个人,上一次被我伤害的又是谁来着?]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这儿有一幅画,那幅画是用锐娅的血作为颜料的,用她的骨节作为画笔的,那是一幅十分凄恻的画,他也出现在画中,正是画中那匹用利爪刺穿她心脏的野兽...他绝不会再往下想了,因为他出手了——当老板还想抽出第二下的时候,他在那时候出手了。

    “没关系。”他的语调和老板的语调截然相反,平静得吓人。“我不在意。”而然,他的手却格外用力,一直捏到老板拧着脸发出无法忍受的轻声叫唤才松开,她迅速收回手,把一圈红印子都隐藏在狼皮大衣的兜袋里。“把这里都收拾好吧,至于伊薇,我自会收拾她——用不着你来收拾。”

    话音刚落,他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态度,牵起了伊薇的手,就把她往里屋领。他一边走着,一边抖落身上寄存的一部分汤汁,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而后回到有壁炉的里屋,重重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