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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对不...”门一关上呢,她就下意识想道歉,这是她的无数个坏习惯的其中之一。但后来呢,她猛地想到什么,就止住了话头。她一边眨动她那双墨绿色的、并不十分美丽、但在这一刻十分美丽的、波光粼粼的怀柔双眼,一边又停下脚步,等待他回头,然后用这样一双眼睛来看他。“谢谢你。”

    汐做了个抿唇的小动作,但一会儿又松开了,伊薇感到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摘下了她原本就很疏松的、这时候因为巴掌而变得更疏松的发束上的已经散开了的扎发绳。她抵达手肘的柔顺的长发更加自然地垂落下来,有一部分甚至遮住了她逐渐肿起来的脸。

    “我不怪你,却好奇一件事:为什么我的门会是开着的?”他将干净的白色发绳穿在指间把玩,而并没有急冲冲还给伊薇。“至于这次的事故,或许正是我方才所做之事的报应也说不准呢...”汐一面用玩味的语气掩盖话音里的愧疚之情,一面仔仔细细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观察着伊薇,期待能从她的眉眼中读出她是否对他的失礼耿耿于怀。万幸,他并没有看出来任何代表不快的抽动,反而深刻地品尝到一种被压抑的欣喜,让他有些迷茫地微微皱眉。

    没错,这正是伊薇现在的精神状态,当来自老板的巴掌渐与记忆中的、来自各种各样的人的巴掌重合之时,她短暂地被过去的自己吞噬了,而处在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里。但是,当抓住那只手的汐出现了,先前的痛苦有多强烈,这一刻的救赎就有多么强烈。她感到无数个孤立无援的自己,那些在她坚强的外表下,日日夜夜都静静地哭泣着的自己们,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平息了她们的泪水,这都是汐的功劳啊。

    “因为...我没法在端着餐盘的同时开门,所以就先打开了。”伊薇低下头,看见自己和汐身上的大片污渍,突然烧红了脸,伸手去索要他手中的发绳。出乎她意料的是,汐反而将它攥得更紧了。

    “原来如此,那么我会夸你很聪明呢。”汐用食指挑起发绳,在空中晃了晃。“想要?抢到就是你的。”

    “什么?”伊薇好像是没听清呢,但真的是这样吗?她甚至不得不借着披落下来的刘海,隐藏眼睛里的狡猾,以及嘴角那些不住扬起的弧度。“抱歉,我没听清。”

    “我说,抢到就是...”没错,正是这汐精神松懈的一刹那,她出手了,化作一匹捕食经验丰富的恶狼,趁羔羊愉快晒着起早的晨曦打哼之时,“阴险”地出手了。她扭转身姿,侧向发力,跨出一个优美的弓箭步,向汐手中的发绳伸出“恶爪”,得逞的“奸笑”愈发张狂,只是...

    “欸,小姑娘挺机灵嗷,可惜我早有防备啊——早有防备。”汐以极微小的距离、让发绳躲开了伊薇的手,而后挑衅似的往空中一抛,再用另一只手接下。“仅仅这点努力可是不够的呦,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只能披头散发示人了...哇,我战前宣言都没读完你就上啊,所以说、所以说,要是人人都懂礼貌,也就不需要学校了。”

    伊薇不光彩的一击没中,顿时恼羞成怒,对汐展开更为猛烈的攻势,害他连连后退化解。长靴的坚硬根部撞在屋内的木地板上,发出紧张的“咚咚”声,一次又一次与被火光投射的汐的影子相连。

    “想必你一定没读过学校吧,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当‘鄙店的驻唱小姐’了...戳到痛处了吧,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瞧你脸上那表情,简直就是大风刮跑了吉娃娃①——娇小可伶呐。”

    ①:一种体型很小的狗。

    当伊薇把他逼到椅子旁边时,汐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东西,脚一滑,整个身子竟朝后栽倒。“完啦!”他将双眼中那根本不存在的惊恐夸大百倍,发出失态的惊呼声,伊薇又因为距离太远而爱莫能助,心里刚升起悔意呢。然后呢,然后——

    他确实整个人向后倒去,但又以一个极耍帅的姿势,单手撑着椅子,完成了一个后手翻。稳稳落地以后,向伊薇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要不...要不你也来一个?很简单的哦,就是得小心不要走光,毕竟你可是‘高贵的驻唱小姐’嘛。”

    伊薇的身手比汐所想的要矫健得多,没想到一只文文雅雅的书虫、抢起东西来竟丝毫不落汐的下风儿。她的双脚飞快地翕动着,突然俯下身子一发力,双手作支撑,双腿穿过这一瞬的“人体桥洞”,这就跨过了汐正轻佻扶弄的椅子。汐见状扭腰一避,甚至还有余力拍拍她的脑袋呢。

    作弄的同时,汐也注意到她的片影摇曳,那及肘的长发、和长裙上的褶皱就都会波浪似的飞舞起来,浑然天成,像是午夜黑幕下翻动的紫色花海,若不是身上还留有热腾腾的汤汁和饭粒、半张脸因为受伤而微微鼓着的话,一定会很美...不,即使有这些瑕疵,她依然很美、而且美得惊人呢。

    她身上那股让汐很是痛恨的收束的气儿,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女子应当遵循的各种礼仪”,已因被激烈运动所激发出来的热情沉没了,那象征着她是一个有教养女人的一切,都完全作了隐入花海的、逐渐下坠消逝的夕阳。而她本人的魅力却没有因此大打折扣,反倒是随她汗的挥发、息的起伏,一并空前绝后地洋溢在了空气中的。汐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这份美的人,仿佛等待无数个日夜的烟花终于被点燃,奋力地释放它的光彩那样——正是那样的一种美丽。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情况已和几小时前、他和她的初次相遇大不相同了,她虽没回应一句话,但汐还是会继续说下去。这自然是因为,他终于看见了他所期待的、相似但超越言语的事物——那双被他的话所点亮的她的眼睛,瞧她笑得多开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