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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你说的是下城区的那家?你确定?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贸然进入传闻中血光之影的活动领域可不是智者之作为。请容许我收回方才夸赞你是智者的话,你甚至还想把我一块儿拉下水吗?”

    汐一边打着趣,实际上活泼的外表是一种伪装,真正的他不是沉浸在下城区的恐怖传说之中,因为那本就是名不副实的街坊故事,而是静悄悄地用眼睛撇看伊薇,和她那新换的用他的钱财所采购的名贵衣物,因为出自超凡者莱蒂娅量身定做之手,所以格外的合身。但是她脸上并没有那种少女因为收到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礼物的欢喜之情,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但更多是像她竭力装出高兴的样子,然而心中却无一点波澜。

    她唇线的两端微微地勾带朝上,不是由心勾带的,而是由脸部的肌肉勾带的,同时眼睛有种不合时宜的平静以及嘲弄神情。若不是汐的心思向来细腻,绝不会发现这么多她半遮半掩的秘密。为什么说是半遮半掩呢,这是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方面的经验,即“以微盛的花卉待有缘人上钩”,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要验证也只有一条道路可选,那便是“主动开口”。

    可是他没有开口呢,如果她只是瞧不起他和他的内几块臭钱的话,最好的选择会是维持住二人之间这最后的底线,都说礼貌是最容易接受的谎言,汐初次听说有些看不起奉行这些话的男男女女,这种时候竟然也由衷地赞同了。

    因为有心事,而且是给人带来苦恼的心事,来自名贵衣物的伊薇的崭新的美,在他眼中也开始惨痛地凋零了。“对于血影及其对苍雾城的侵入,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而她的答非所问,她话里探究学问似的执拗气度,强硬地将一个话题引入严肃的气氛中去的姿态,都让他心中有股莫名的细碎的厌烦在抓挠。

    “啊,这个啊。”当然,汐十分擅长驱散此类敏感者专属的情绪波动。“先听听你的想法吧,你怎么看的?”

    若是血色壁垒最炎热的深邃夏季,即使是处女在溪中裸泳也不会有任何人说她淫荡,而伊薇此刻的举动则恰恰与之相反,她牵动灵巧的指头解开绣花皮革风衣近腰的两粒纽扣,霜风袭掠,像是两颗忽明忽暗的银色流星的纽扣当即跳起舞来,为女主人的端庄与冷艳轻添一点晨曦之龄所属的俏皮。“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拥抱着雨后的新泽①空气,即使那样的空气在刚换上燕尾服的汐看来十分寒冷也是一样。

    ①:新鲜、湿润。

    “事实上,这话从你口中出现让我十分惊奇,我事先完全料想不到你在这个方面的见解会和苍雾城的黎明百姓殊途同归。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个博学的人,又怎么能与庸众一道呢。”

    “再博学的人也有无知的一面,我承认这是我未曾涉足的方面。”伊薇的语速缓慢起来,仿佛一个育导雏子的教授,把成年人厚重的思索埋葬进某种尘土里。同时那话尖锐而清晰,简直不像从伊薇口中说出的话,倒像是来自他哪个仇敌的问候。“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警惕血影的尾刃,我们也理应如此,种族大义高于一切,冰与火绝是无法相融的。”她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会儿,虽说停顿的时间很短小,但不自然的程度之深,就好像她方才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样。“我们将它们视作恶魔,它们也将我们视作恶魔,彼此将对方赶尽杀绝——这些就是我的平生所得。”

    汐虽不赞同她的话,但也不好提出反驳,只好想方设法打一个润滑用的圆场,即使这有欺骗的嫌疑在内:“哈哈,若是这话让我的一位朋友知道了,他一定...”汐的话突然打住了,因为他发觉他即将说的话并不是最为正确的。

    “一定什么?”

    “啊,不,他已经过了会随意与人争吵的年纪①,他可能只会笑笑吧。”想到这里,汐配合所说的话露出一个沧桑的微笑,其中除开表演的成分,其实还有些自身的本意。“你说得可能是对的,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真善美是无法超越一切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有一天我们和血影能和睦相处。”

    ①:此处的“他”指工坊的守门人苍白·巴金斯。

    “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儿戏了。”

    她一反常态的严厉态度,让汐的心惊悚地搐动起来,同时又觉得十分刺激。他已经隐约猜到,少女的家人或是亲朋好友,甚至就是她自己,一定与血光之影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比如说被血影满门抄斩之类的(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伊薇的严厉态度另有所因)。虽然“在别人坟头上蹦迪”是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责,但无可否认的是,确实比一般蹦迪要爽上不少。汐一边尽力压制自己玩乐的心态,一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他眼中伊薇深藏的柔软角落,生怕再伤到人家的心。

    “就像在描绘一场梦,对吧?”他摆出一幅与世无争的慈祥模样,原本因为伊薇的话而微微锁上的眉头,也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正是这份所谓的“与世无争”,有时候却能让人睥睨天下。“但如果我是个血影呢?假如我是个血影...是个想与你和睦相处的血影呢,这话是否就具有一定可信度了呢?”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抱歉,我的女士,我并没有在说笑。和你相反,我对血光之影颇有研究,从根源性所说的话,二者的基本利益并不冲突,血影只是需要平生种的新鲜血液,而并不是非要平生种都去死。”

    “并不冲突?几乎所有血光之影生来就是高傲的,视平生种视若猪猡,而为攫取生存所需的鲜血,生来就被诸神规定为是要通过伤害平生种才能长久的种族,你跟我说这样的种族和平生种的利益并未有所冲突?”

    “你凭什么说血光之影生来便是高傲的?你见识过多少血影、究竟有没有见识过血影,我持怀疑态度,还没有吧,以你的社会地位,认知他(她)们的唯一途径便是《书本》。而《书本》的可信程度,有多少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汐一边说这话,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伊薇,直到伊薇都被她盯看得眼睛生疼,他也没看出一点自己的猜想并未落实的迹象,即“伊薇并没有真的见识过血光之影”的猜想,那么,这份莫名的仇恨的由来,也就更让汐着迷和好奇。

    “还有,你说《伤害》,即使你我皆为平生种,生存的基本也是互相剥削,也就是你所说的《伤害》,富人吸食穷人的血,超凡者吸食非超凡者的血,诸神也吸食其子民的血。我们又和血光之影有什么分别呢,倒不如说,同族伤害我们,比血影伤害我们伤害得更多、更甚。”

    “那么仇...”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是的,《仇恨》,我也背负着很多仇恨,程度之深不亚于你对血影的仇恨,我仇恨月神斯科的教会,然而我不会说我仇视他(她)们的原因,正如我不会去询问你为何仇视血光之影那样。但我和你不同,我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即使我获得覆灭教会的能力,同时我也无时不刻期望拥有这样的能力并摧毁它,我也不会摧毁它。任何像我一样冷静且眼界开阔的人,都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仇恨,我看到教会暴行之后滋润苍雾城的民生福祉;但那些暴躁而眼界狭隘的人呢,他(她)们又恰恰是最好操控的。”

    一说完这些话,汐的心里就咯噔一跳,如此“暴论”是否会让伊薇愤怒地转身就走,他不得而知。当他观测伊薇阴沉的脸庞、恰似星尘的瞻仰者施行精密的观星活动那样时,他便已经开始责备自己的草率,同时不得不做好欣然接受一切可能的她的言行的准备。

    “林先生,请先与我共进晚餐吧,我几乎可以听到我消食脏器①的哀嚎。”

    ①:胃部。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他整整愣住了两秒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时间,然而这段时间又确实存在,直到这段时间完全过去,他才完全反应过来伊薇的话伊薇着什么:她在用事件的推进来挽回面临崩溃边缘的二人之间的形势。

    他望着她挤出一两笑意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最多的味道是“感动”。

    “林先生?你是指林越吗,已经很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汐立马顺着她话的引线点燃了因意见不一而出没的不快情绪,而且他知道,这团小火苗不一会就会变成熊熊大火,直至烧尽一切。“你一定是从试衣间的老板们那里听说的吧?”

    “嗯。”伊薇系上摆动的风衣的纽扣,顺着巷口吹来的冷风走去,率先进入了零碎闪烁的青蓝色灯光中,那里有一家子人正簇拥一盏类似孔明灯的飞行物冉冉升起,孩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到来,机巧地扭过身子,目光若有所思地勾勒起她下颚的曲线,伊薇报以一个温情的淑女之笑。“我们走吧,风逐渐兴盛了,我想正月的阵雨正如少女的阴晴不定...”

    “而或晴空万里,衬此间出水芙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