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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吾心光明

    …

    已经死了的候子期自然不会听到李年在他耳边说的话。

    哪怕是他还是活着,可能也没办法准确的理解那两个字的含义。

    生命很脆弱

    这是李年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赤条条的来,自然会赤条条的去。

    候子期死了,脸上的雀斑没有因为死亡而消散,而李年心中的烦躁,更是没有因为谁的死亡而消散,反而更加浓烈。

    踩着棉袜往楼上跑去。

    李年脚上无鞋。

    …

    断鸿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斗牛服仍旧干净,此时正皱着眉头听几人躬身汇报着什么。

    瞧见了李年面无表情的站在暖阁外,断鸿只是淡漠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对身前几人吩咐着什么。

    几个身着黑甲的人躬身称是,而后便径直出去了,跨出暖阁时都打量了一眼门口的站着的李年。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李年微微皱眉,或许是下意识的动作,李年抬头与为首的将士对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跨步进了暖阁,站在断鸿面前。

    一时间暖阁中寂然无声

    两个小太监死了一个,另一个脸上并无悲伤的情绪,就好像那个人原本就没存在过一样。

    李年像是从小太监脸上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起身行礼便往外走去。

    一只脚跨过门槛,李年回头问道:

    “老爷爷有何旨意?”

    “该赏就赏,该杀就杀…”

    李年呵呵一笑,暗道果然如此。

    转身就出了暖阁。

    …

    李年出门之后并没有去任何地方,而是静静的守在候子期尸体旁边,周围那些还活着的商贾子弟也都将死了的同伴搬到候子期旁边。

    众人都狼狈不堪,个别几个身上也都挂着彩,但是全都沉默无语,脸上挂着一丝悲痛。

    而原本被黑甲士兵堵着的门自然也已经放开,一众人群全都涌了进来。

    李年起身默默让开,他看着一个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着将候子期抱起,步履阑珊的往外而去。

    胖三娘他们是没有来的,毕竟东城和西城还是有距离的,这边消息估计等他们知道,李年也都到家了。

    …

    赵仲来的马车上

    李年此时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赵仲来略显疲惫的进了马车,看见李年沉默的面孔,还未待他说话,就听李年说道:

    “陛下可有旨意?”

    赵仲来沉声说道:

    “暂无旨意…”

    李年眉头一挑,问道:

    “不对啊,不是说…”

    忽然想起来什么,李年一下子停了下来,缄默不语。

    赵仲来蹙眉点头,反问道:

    “有什么不对嘛?”

    李年摇头。

    马车中陷入沉默。

    “想必你也知道了,此事其实是陛下设的一个局,至于为什么设这个局,目的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原本今日是不会死伤如此多的人的,但是不知为何那群人提前发起了行动,选择了一个最不该动手的时机动手。”

    其实按照赵仲来与某人得到的消息来说,这群人明明应该是要在论道结束后,太子出暖阁时再动手的。

    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在掌握之中,但是在时间上出现了偏差。

    “有内鬼…”

    赵仲来听着李年的话,点头道:

    “的确有内鬼…”

    此事从头到尾有两个问题环绕在赵仲来心中。

    第一是何人将消息泄露给了刺客,导致刺客提前动手。

    第二,又是何人将神臂弩悄无身息的送上了房顶。

    要知道神臂弩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的,事先要组装不说,且得三人才能完成一次发射。

    而现在有人不但将此物弄出,反而还将其组装了好了。

    要说没鬼,才真的是有鬼。

    “还有一事,钱县丞一家,被杀了…”

    …

    此时的天和殿中

    断鸿不复先前在望月楼中的冷血无情,而是恭敬的对着坐于书案前的皇帝轻声汇报着今日之事。

    “这么说,朕的朝廷中也有奸臣?”

    是奸臣,而不是奸细。

    断鸿轻声回应道:

    “陛下,就老奴看来,的确有人利用这件事做了一些文章。”

    略微思索后又道:“陛下给老奴一些时间,老奴定然会将此人揪出来…”

    皇帝轻轻摇头,说道:

    “堵不如疏,此事暂且不查,先按照原有的安排去做。”

    “是”

    断鸿躬身应道,而后又开口道:

    “此次望月楼论道,小蛤蟆也来了……”

    断鸿稀稀疏疏的讲与李年如何碰到说了什么都讲给了皇帝听。

    皇帝闭目沉思,虽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除了一头白发和胡须,整个人却并不显老态。

    “陛下,老奴总觉得这个小蛤蟆心思藏得很深,恩…让人琢磨不到他在想什么,性情更是在两可之间。有时的确像个孩子,有时却冷静得可怕,老奴故意让人射杀他相识的人,他心中却好像并无波澜…就像他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断鸿其实也很是疑惑,冷血者,弑父弑母他曾见过,心怀天下者,为国为民他也见过,胆小怕事却心怀正道者,道貌岸颜却偶有大义者,这些自然也见过不少。

    可明明十岁的孩童,为何如此让人看之不透。

    给死者换鞋,代表他有怜悯之心,可心中却毫无感触。

    临走之时断鸿在李年眼中也仅仅是看出了他并不是想质问,而是想要一个理由,这些人为什么死?

    “呵呵,你不是说嘛,瞧见了民众抵抗,这娃娃不也是身有所感,至于冷血也罢,不似孩童也罢,都是小问题,我大魏还容得下几个妖孽。”

    皇帝呵呵一笑,放下手中书卷。他本就起于草莽,混迹于底层,历经百战而得天下,自然是阅人无数。

    “朕的半个师侄,应当如此…”

    …

    李年当然不是一个小孩子,这个世界加那个世界,如果从心理年纪来说,他差不多算是一个临近不惑之年的‘孩子’。

    职业习惯的原因让他能保持心理上的绝对冷静,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悲伤。

    但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十年前的事在他心里刻下的痕迹太深,深到连短暂忘记都是一种奢望。

    所以,他连悲伤都好像会躲起来。

    其经历,造就了他天性凉薄,习惯伪装。

    学堂的同伴很多,李年却总是喜欢独行,除了无聊时教几个孩子几首还能勉强记得的童谣,他几乎从不与他人打交道。

    或者说是刻意的…

    李年心中仍然是烦躁不已。

    望月楼漫长的等待,和赵仲来,断鸿两人若有若无的暗示是因,候子期的死是果。

    他没有回家,而让赵仲来差人回去送信,就说他今日在赵府住。李年知道此时的他,不适合回去,他也不想让胖三娘他们看见他这幅样子。

    身处的房间中有淡淡檀香和书墨味道,这是赵仲来的书房。

    李年要求一个安静房间,赵仲来就给他安排到了这里,而后便匆匆出去了,毕竟京都出此大案,他自己然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只是临出门时嘱咐了一句,若是心中杂念颇多,不妨翻翻书。

    此刻盘坐于塌上的李年想起了赵仲来的话,从榻上走至书架前。

    书很多,也很杂。

    经史子集,道佛儒家皆有涉及。

    垫着脚尖抽出上层一卷书卷时,或许是动作过大,被人放置于书架顶端的一方书卷掉落在地。

    有风翻书

    李年低头,看到了泛黄书卷某一页。

    有生皆苦

    屋外风雪骤停

    …

    京都往北两千里

    蜷缩在轮椅中的老人像是有些畏惧寒冷,伸手将盖于身上裘衣往上提了提,继而对后呵呵一笑,

    “小丫头,累不累呀?”

    身后推着轮椅的是个身着红色棉裙的少女,此时正吃力的在山道上推着轮椅往上,对于轮椅中老人埋怨道:

    “老祖宗,我要告诉奶奶你让我偷偷带你出来爬山…”

    而轮椅上的老人闻言大笑道:

    “哈哈,小丫头,这世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说得做不得,一种是做得说不得,比如咱们爬山就属于后者…”

    少女听不懂老人的话,只是费劲的将轮椅推上了山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地上的积雪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此山极高,高可俯瞰雄城

    老人看着远方缓缓说道:

    “万家灯火,自然是别有一番风情…”

    坐在地上的少女看了看天,说道:

    “老祖宗,天还没黑呢,咱瞧不见万家灯火哩…”

    “心中光明,自然瞧得见…哈哈哈哈哈”…

    …

    此时山腰处

    身着龙袍的老妪正与一中年男子缓缓登山,听到上头传来沧桑老迈却不减豪情的笑声。

    龙袍老妪轻笑一声,看了一眼南边说道:

    “你这学生倒是收得好…”

    中年男子摇头,说道:

    “都是老师挑得好。”

    …

    京都天和殿

    皇帝立于窗边,喃喃自语:

    “该见见这小蛤蟆了…”

    大同十六年冬

    大魏太子遇刺,皇帝下旨查封望月楼。

    兵马司指挥使罢黜流放南岭。

    命大理寺彻查神臂弩被盗。

    论道改为文华殿举行。

    奉旨进宫述职的长乐县令赵仲来上书,言望月楼自发抵抗贼人者,当赏,帝允之。

    吏部尚书徐懋上奏,商贾子弟如在此列,众学子如何自处?

    …

    这一切,此时的李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