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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皇帝

    …

    用老王家的东西打老王家,李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才。

    王大圣人的心学,在前世足足照耀了几百年仍旧不见衰竭,‘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八个字也被无数人引用。但是从其根本上来讲,心学也将人性二字说的相当透彻。

    亚圣学说存世上千年,风行天下五百年,多少人穷极一生的钻研。难道就当真没有读出一点别的意味嘛?

    答案是有的,但是奈何不敢说呀,不是那些人愚笨,而是受当时的环境所影响,李年把这称之为思想尚未放开。

    而他毕竟有九年教育。

    但如今的大魏却不一样了。

    前朝末年天下糜烂,那位助庆国以小吞大的丞相,所奉行的亚圣学说在大乱之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大魏立国之初到现在,两代人的更迭,质疑圣人言论更是成了常态。

    当然,前提是你的道理,得站得住脚,不然就是歪门邪说。

    天下读书人不用唾沫淹死你,大魏律法也会弄死你。

    民心所向,自然就是历史洪流。浩浩荡荡之下,顺者昌逆者亡。

    如此背景下,恪守旧儒者,奉行亚圣者,也都受了影响,就比如士族王家。

    “人无不善无不善,就如同一开始我问诸位的一样,这世间当真是黑白分明?”

    李年踱步于大殿内,看向殿内角落的赵仲来,沉声说道:“赵大伯曾对我说过,世间的人,得有多大的气运才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大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同样的,天地运行又得有多大的气运,人间之人才能看到黑白分明的世界?”

    李年久久沉默不愿意多说,其实讲到现在,该说的自然是都说了,不明白的永远不可能明白,能明白的自然也都能明白。

    就比如此时巍巍颤颤站起来的老祭酒,他艰难开口问道:

    “小娃娃,你刚才所说四言,可能为我等解其意?又是何等学说?”

    此时的老祭酒,相较于刚才更加疲惫不堪,不管是王洛刚才所言还是李年刚才所言,他虽精力不济,但也能勉强跟得上两人的思维,。

    但是后面李年所说的四言,初时听好像就是浅薄解释人性,然而细细揣摩之下却心生疑问,好像越看越能感受到其内藏着幽幽清香,却偏偏不得,只能是雾里看花,心力憔悴之下,老祭酒自然不堪其重。

    不仅仅是他,殿中学问高深者也都眉头紧锁。

    反而是学识浅薄者,毫无异常。

    李年一愣,发现大多数人都是眼带期盼。

    摸了摸脸,他尴尬说道:“祭酒大人,学生不过才十岁,哪里能懂得这么多,这些话也是学生平日里在先生只言片语中自己想的。”

    众人听李年一讲,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能说出这些言论,已经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若真能完善其说,岂不是真成了天生圣人?

    李年心中发虚,小眼睛东张西望犹豫做贼心虚的贼偷。

    老祭酒遗憾长叹,转念又觉得如此才合理,缓缓说道:“你的老师是谁?”

    “东城郭暨郭夫子…”

    老祭酒蹙眉,追问道:“现在何处?”

    李年呐呐说道:“已经去国游学去了,留信说三五年才回来。”

    老祭酒一愣,心中暗暗想着这郭暨是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根本就未曾听过,最后只能感叹山野藏麒麟,能教出这样学生的人,定然是儒家大才。

    …

    李年见四周之人皆没了动静,这才转头对着上面的断鸿使劲眨眼。

    片刻后见某人不搭理自己,李年又朗声说道:“若是没什么事,学生就先走了。王公子若是这时候想送,倒是可以送了。”

    往哪里走?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了,当然是回家去。

    王洛白面色苍白,在自家爷爷担忧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拱手施礼艰难开口道:

    “敢问兄台名号?”

    他此刻当然不会再将李年视做顽童,他只是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治学二十余年,自认有天纵之才,想不到今日却…

    李年摇头,看着这个深受打击的‘小朋友’,开口劝道:“王公子莫要太过放在心上,我的言论,多数都是在师长谈话间听来的,自己不过是理解了那么一点点。”

    师长自然是说的前世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

    王洛白惨然一笑,难道他就不是吗?

    李年眼珠一转,凑上去开口说道:“要不这样,其实我家先生还说了蛮多王公子所言性恶的一些话,咱们打个商量,你若是将你表哥的舌头送过来,我就助完善其说,以后你称祖做圣不要太简单哦。”

    王洛白陷入沉默,只觉得一阵恍惚,称祖做圣,这不正是他的追求,苦笑说道:“兄台为何一定要我表哥的舌头?”

    李年冷冷的说道:“既然嘴里不干净,舌头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就因为表哥说了一句辱你父的无心之言,就要付出这等代价?”

    “能说出口的话,都不是无心,借无心之言说有心之话。”

    王洛白语塞,还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他并不赞同此言,开口道:“一句话而已,代价怕是太大了,若是人人都说了这样的话,那兄台要如何?”

    李年笑了笑,眼神却异常寒冷,淡淡说道:“呵呵,这就不牢王公子操心了,我也奉劝王公子一句话,杀一救百之时,也想想那人愿不愿意被杀。”

    说完,看也不看一脸错愕的王洛白,径直就回到了赵仲来身边坐下。

    …

    赵仲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在包袱中翻找东西的李年,如大梦初醒,对于李年他认识不到一个月。

    初时只是觉得这小子心思敏捷又熟通世故,是个好苗子,而后又从别处得知一些信息,知道他入了某人的眼睛。

    带李年入宫,也是某人传的话,要知道望月楼太子被刺之后,论道其实按照朝中一些人的想法,原本就是准备搁置了的,谁承想皇帝亲口说在文华殿举办。

    而且还下旨不许书院之人过来,殿内所有人,其实都是经过了监察院筛选之后才准许来的,洛安氏族,朝中大员的后辈,再加国子监学子,其实真正的寒门学子,就李年一人。

    儿时同伴王度,心胸狭隘,幼年时就时常与他起冲突,但每次都被赵仲来给反打过去。他做县令,王度又成了御史,两人同朝为官,他从边关回来已经一年了,平日里不见王度找上门来,为何偏偏今日就来了。

    赵仲来心思流转,再论道尘埃落定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有人在背后推动着一切,只是为了给某个人搭建一个台子。

    低头缓缓凝视着正在啃饼吃肉的李年,赵仲来心中不经发问:你究竟是谁?

    …

    文华殿论道在沉默中悄然散场,殿外淅淅淋淋的小雪下着,众人踩着雪陆陆续续往宫外而去。

    没有人提胜负之事,能够决断的人只是皇帝一人,但是皇帝没有说话,菩提子也没有被谁带走,王家之人更是一语不发的上了马车。

    没有胜负,才是最好的结果。

    皇帝需要体面,士族也需要体面,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此次谁是最大的赢家,但终究没有把输赢摆在台面上,毕竟也不能将士族之人逼迫得太紧,至于魁首,对外自然都说两人都是魁首。

    众人都走了,李年被留在宫中,只有赵仲来嘱咐会帮他带信给家中,而老祭酒也笑呵呵的说他日空了来府上坐客,李年也都一一应是。

    跟着断鸿身后的李年东张西望,只觉得这皇城之中没也什么稀奇,路上遇到的近侍宫女都如同鹌鹑一样,整座皇宫犹如一滩死水,毫无生气。

    果然皇宫都不是人呆的地方。

    一路上七转八转,把李年弄得晕头转向,也没心情和断鸿说话。

    半晌后,终于到了一座小楼前,断鸿轻轻推开了门,佝着身子带着李年进去。

    皇帝端坐在御案前。

    在李年眼里,这时候坐在御案前的皇帝与以前他看过的那些皇帝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脸上笑吟吟挂着笑容,慈眉善目犹如邻家老爷爷,都说皇帝薄情寡淡,但是李年不管是在殿中还是在当日的朱雀桥上,都没有那种感觉。

    “依朕看来,圣人之书拿来做学问是可以的,拿来治国做官,却是狗屁不通…”

    李年还未开口,皇帝就笑着开了口:“小蛤蟆坐吧。”

    李年左看右看,也没瞧见有椅子,就在这时候一旁的断鸿悄无声息的递过来一张椅子,李年坐定之后,这才说道:“陛下,学生不喜欢做官。”

    既然都自称朕了,当然要叫人家陛下,皇权就是规矩,李年很明白。

    皇帝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反而问道:“你觉得他郭暨学问如何?”

    李年蹙眉,自然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陛下认识我家先生?”

    这时候的小楼中,只有李年与皇帝两人,断鸿递过来椅子后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巍巍皇城内有一座精致的小楼本来就是颇为奇怪的事,而满头白发的皇帝此时与一个十岁的孩子对坐,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皇帝答非所问淡淡说道:“郭暨是教不出来这些东西的。”

    还未等李年说话,皇帝幽幽说道:

    “若按辈分来算,你算我半个师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