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龙之境
“帝国历1146年冬，北境大雪来临的前一天，前线基地覆灭战役打响。
没人知道那支边境隶属军是发了什么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全歼了艾尔利联盟军。
而曾经的黑龙属国，也被人以血叩开门扉。
似乎也就是从这场战役开始，超凡，再一次正式重临世间。”
——《旧日史书·帝国篇》
此时此刻，老军需官所挂念的死神阁下，正面临着隶属军生涯中最凶险的局面。
情况不妙。
前有使用双刀的魔剑士，后有数量过万的木偶傀儡和傀儡丝。
而友军，只剩下一个受伤不轻的弓箭手。
白幽在一瞬间理清思路。
撤退是没希望的，若想破局，只能杀了那个黑袍！
握着军刺的左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白幽吐出一口灼热呼吸，身体如弓弦一般朝黑袍青年暴掠而去。
亚骨也立刻拔出长剑跟上来。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他虽是弓箭手，但剑术并不差，在这种被合围的战斗中，即便是死神，也需要有人为他分担背后的压力。
周围的傀儡朝他们蜂拥而来。
那一具具木质的躯体，都有着精铁般铸造的锋利刀刃。
闪躲、格挡、切落……
白幽将所学刀式发挥的淋漓尽致。
每一次挥刀，都尽可能用最小的力量获取最大战果。
只不过越靠近黑袍青年，傀儡的动作就越灵活，格挡的次数也越频繁。
好在白幽手里拿的不是以往的帝国军刀，而是炼金破甲刀，锋利的同时，也相当坚韧。
七十米。
六十米。
五十米。
四十米……
不到百米的距离，却已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
层层叠叠的木偶傀儡奔涌过来，短短十几个呼吸，白幽已经记不清挑飞了多少具傀儡。
身后，亚骨的呼吸愈发沉重。
白幽知道，这位临时部下已经到极限了。
“老大，要来了！”
亚骨喘着粗气开口。
丝线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身后的木偶傀儡忽然如割麦子般成片倒下。
白幽瞳孔微微一缩。
他知道，除了那两把伪装成大剑的双刀外，黑袍青年的手中，还有着十几根丝线，锋利程度远超其他傀儡丝。
因为他身上的炼金轻甲就是被这十几根傀儡丝所毁坏。
而眼下，比起只卸掉左臂臂甲的亚骨，身上无甲的他，这些袭来的傀儡丝无疑具有更大的威胁！
也正在此时，前方的木偶傀儡忽然分开，一抹刀光乍现，直奔白幽门面。
黑袍青年手持双刀而来！
铿铿——
两声金铁交戈将落下的树叶震飞，白幽也被黑袍青年这两刀力斩斩退，翻滚卸力后，他下意识抬头查探对方位置。
本该是对方落地之处，却没有黑袍青年的身影。
上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白幽瞳孔一缩。
这是……那名飞刀女子的手段！
白幽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个黑袍女人突然消失的场景。
若早有防备，他或许还能躲开，但眼下，却已来不及反应。
死亡的心悸感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无需抬头，长刀切开空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白幽甚至能想象出它挥舞的轨迹。
时间在此刻似乎被拉长，一瞬间，白幽听清了周围的一切。
树叶落下，飞鸟扑闪翅翼，身着轻甲的弓箭手正在苦苦支撑……
身后，是傀儡丝尖锐的破风声，眼前，则是傀儡群踏地的轰鸣，而上方，一道轻浅的呼吸蓄起全力，对方握着双刀，血液奔腾，在空中旋转着身体挥下死亡。
黑袍青年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大意，一出手就全力以赴。
下一刻，白幽就看见了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以及对方狂暴猛烈的刀雨。
铿铿铿铿铿……
白幽上空乍现出连绵的火花。
森罗·道尔以凶鳄翻滚的姿态挥舞长刀，他身处半空，双刀在他手里挥舞成旋风，将身下的奴隶兵斩的半跪在地上。
随着刀式的展开，连绵不绝的力斩之下，奴隶兵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或许是那差点断喉的一刀让他放下了身为三爪的骄傲，对付一个边境的奴隶兵，他用出了所有能用的底牌。
砰——！
白幽的身影狠狠砸进木偶傀儡中。
亚骨眼睁睁看着那个被称为‘死神’的少年被一腿扫飞，黑色的炼金战刀‘铮’的一声斜插进地面。
然而黑袍青年狂暴的刀雨却骤然停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木偶堆中才传来少年的轻咳。
“咳咳……”
白幽推开身上的木偶，踉跄避开劈砍而来的刀刃，翻身锁住一头傀儡扣在背上。
四面而来的傀儡丝交叠而来，却没再带起破风声。
“亚骨。”
白幽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谁都能听到那份虚弱。
亚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才形势变化的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上前挡下那些傀儡丝。
银白色丝线在炼金轻甲上刮出一阵火花，亚骨搀扶住白幽。
他注意到，死神阁下左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军服。
“老大，他……”
“还没死。”
亚骨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木偶傀儡又渐渐聚拢过来，只不过与之前相比，明显笨重了许多。
白幽从刺鞘里抽出最后一支军刺，交给亚骨。
“再补一刀。”
亚骨这才发觉，死神阁下原来手中的那柄军刺，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接过军刺，而是扬了扬手里的长剑，朝不远处的黑袍青年走去。
黑袍之下，狭长的军刺贯穿了青年的左胸，血液顺着军刺柄部涓涓流下。
那张遍布伤疤的脸上灰色纹路正缓缓消退。
亚骨举剑，就要斩下对方头颅。
黑袍青年却突然开口：
“森罗……”
“森罗·道尔。”
“隶属联盟【蜘蛛】，新晋三爪。”
“你呢。”
亚骨惊讶了一下，皱了皱眉。
如死神阁下所言，这家伙，明明被利器贯穿了心脏，却并未立即死去。
他握紧手里的长剑，稍稍让开了身位。
对面，白幽刚刚将伤药洒在左肩，闻言瞥了黑袍青年一眼，淡淡道：
“艾瑞尔·克罗德。”
“艾瑞尔·克罗德……”
“克罗德……”
黑袍青年低声喃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恍然。
“帝国的骁骑吗……难怪。”
“看样子泽廉塔也有说错的时候，即便新的时代开启，骑士之路，也依旧不能小觑。”
“我记住你了，艾瑞尔。”
说完，黑袍青年咧咧嘴。
一根根傀儡丝将他牢牢封锁。
亚骨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长剑砍在傀儡丝上，后者纹丝不动。
森罗·道尔看着不远处面色凝重的奴隶兵，略显猩红的眸子盯着对方，似要将对方的相貌刻进脑子里。
“我有预感，你我还会再见。”
“到时候，一定把你做成最好的傀儡。”
黑袍青年腰间，一柄狭长的飞刀燃起淡淡的红光，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将整个人笼罩。
下一刻，周围的木偶傀儡‘扑通’一声齐刷刷倒地。
而那个自称是‘森罗·道尔’的黑袍青年，早已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半截泛着火星的飞刀，正无声无息的化为灰烬。
“这……老大，我……”
亚骨有些无措。
他视线转向白幽，却看见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手里的药粉洒了一地。
“老大！”
亚骨赶忙上前扶住白幽倾倒的身体。
一入手，那湿滑的触感就让他明白，死神阁下的伤势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的多。
之前那份从容不迫的淡定，也只是为了唬住那个黑袍青年。
不远处，那柄承载了多次重斩的炼金战刀无声崩碎。
“先撤退……”
白幽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
他的伤势确实刻不容缓！
怎么办！怎么办！
呼——
常年作战的经验让亚骨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他立刻从腰包里掏出上伤药和纱布，为白幽做简单的战场急救。
白色的药粉洒在那道可怖的伤口上，立刻就被血液浸湿。
见此，亚骨撒药粉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部队下发的白伤药，是战场上止血唯一的有效手段，只要不是腰斩一类的伤势，基本上都能止血，支撑到战事结束。
这东西虽然效果优异，但其副作用，是伤口处会有剧烈的疼痛感，用的越多，疼痛感越强烈。
每年都有不少新兵因为不懂使用剂量而昏死当场。
可眼下的情况，少年死神的伤势确实……
“老大，白伤药可能要过量，你忍着点儿……”
白幽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左侧肩膀的肌肉，让血液流失速度稍缓。
亚骨小心翼翼地拨开白幽伤口，缓缓上药。
很快，小半袋白伤药落在伤口处，与血液交融，浸湿又凝固，形成红白交织的血痂。
只不过从白幽无意识颤动的左臂来看，接受这份急救措施，不比接下黑袍青年那阵刀雨轻松。
好在伤口最终不再蔓延血迹。
用纱布简单的包扎后，白幽的伤势勉强算是稳定下来。
两人受伤都不轻，更别说从黑龙堡垒出发到现在，他们经历了连番高强度的战斗，此刻只想靠坐在树干上休息一会儿。
“老大，接下来我们不等战督他们，直接撤退？”
亚骨将最后一截纱布固定好，看了眼主战场方向。
白幽睁开眼，姿势不变，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
亚骨闻言一愣，想了想，低声道：
“护送战督，抵达前线基地后方，再多的，就没了。”
白幽点点头：
“那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亚骨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他也感觉到那位战督大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像是故意将他们支开一样……
只能说真不愧是麻烦的贵族大人。
既然死神阁下都这么说了，他索性也放弃警戒，顺着树干一屁股坐下来。
“唉，真搞不懂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一个人来这种危险地方……”
“还有那两个黑袍怪人，正面战场上的敌人都是这种怪物吗……”
亚骨低声抱怨，从口袋里翻出半块黑面包默默啃了起来。
他体力并不是特别好，几个小时追逐下来，力气早已所剩无几。
白幽看了他一眼，默默闭上眼睛恢复体力。
眼下，活着回去，才是最要紧的。
…
两个小时后，两人恢复的差不多，期间交替警戒浅睡了一段时间，此刻准备往回摸。
虽然状态极差，但相似的身体状况，他们都经历过，只要不遭遇到精锐部队，脱身的概率还是很大。
或许是因为天上的黑云，树林里的视野有些昏暗，再加上之前一直东躲西藏，绕的路有些远，所以白幽跟亚骨走的并不快。
只不过经过一片狼藉的灌木丛时，白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儿，跟他之前在树林里遇到的如出一辙，原本以为是帝国派来的人死在这里，可却一直没见到尸体。
灌木丛旁边有一颗倾斜出根系的大树，这是他跟战督阁下合围黑袍青年的地方。
另一边，亚骨似乎发现了些什么，用长剑戳了戳一具被打折的木偶傀儡，低声道：
“老大，这些木偶，好像是真人。”
白幽闻言低头，脚边，躺着一只木偶傀儡的小腿，仔细看去，似乎正渗出点点血迹。
他弯腰伸手摸了摸，那僵硬的触感，再熟悉不过。
本该是木偶的傀儡，现在却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尸体。
远处，亚骨又有了新发现。
“老大，好像都是联盟军的人……”
白幽走过去，看见一具下半身是木偶上半身是人类的傀儡倒在地上，穿着联盟军军服，下半身的木质化正一点一点的消退。
白幽下意识回想起黑袍青年手中，那些锋利的丝线。
原来那家伙操纵的傀儡并非木偶，而是人类的尸体。
换言之，那些丝线，有着能把尸体转换成木偶傀儡的特殊能力。
难怪那家伙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把他制作成傀儡。
值得注意的是，尸体的双臂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把从肩膀插进胸口的钢刀。
手法简单粗暴，但在围猎时却异常牢靠，应该也是某种特殊能力的加持。
其他傀儡身上的刀刃尖端，想必都是这么来的，就是不知道这种改造是在生前还是死后所完成。
“至少一万的联盟军，前线基地三分之一的兵力，都死在这里了。”
打从一开始，那个自称‘森罗’的黑袍青年，就是在驱使着友军的尸体跟他们战斗。
只是……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白幽微微皱眉，回想起这些木偶傀儡疯狂涌来的一幕，微微吐出一口气。
这并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显然，他今天掺和进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中，而且这件大事明显跟‘超凡’有关。
好在他无需考虑这件事会带来多大影响，像他这种小人物，只需要思考该如何安身撤出前线，而后等待命令即可。
这也是老军需官教给他的生存之道。
很快，一大片的建筑物渐渐出现在眼前，两个人重新回到联盟军的营地。
白幽手里捏着军刺，沿着前线基地的外墙侦察，亚骨则爬到一棵树上重新架起弓箭。
侦察一圈后，白幽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相比于之前的杀机重重，此刻的前线基地安静的有些诡异。
亚骨从树上跳下来，低声汇报：
“老大，不对劲，没人。”
白幽皱眉，但没多说什么。
今天遇到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也不敢妄下结论。
毕竟敌军三分之一的兵力都被自己人弄死了，或许还有其他出乎预料的行为也不好说。
他始终记得最开始遇到的黑袍，是个使飞刀的阴翳女人。
她跟森罗明显是同伴，后者能够通过丝线残杀数量过万的友军，前者有类似的手段也说不定。
远处，主战场的方向依稀传来厮杀声。
白幽做了个手势，示意潜入。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潜入前线基地，准备先找个靠近城墙处的安全地方躲起来，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或许是运气不错，一路走来，两人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偌大的军营内，居然连战时巡逻队都没有。
唯一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是，前线基地内的空气略显潮湿，想必是即将到来的冬雨所致。
白幽瞥了眼黑压压的云层，不知为何，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在经过一处营房拐角时，青石路面上，一颗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突兀地立在中间。
白幽下意识做了个停步的手势。
“前线基地里会有这种大树？”
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从心头传来，白幽朝身后引弓的神射手抛出疑问。
亚骨此时也是一脸疑惑：
“没有啊，老大，刚刚我侦察路线的时候，没发现这里有棵树啊。”
白幽闻言又多看了这颗大树几眼。
他注意到，这颗大树身上攀附着几根小臂粗的深绿色藤蔓，根部和树干还有着许多苔藓一类的植物覆盖，怎么看都与军营有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如果是在铁丘，他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可如今深入敌后，变更计划恐怕会带来预料之外的风险。
“小心一点，继续。”
两个人绕过大树，按照事先侦察好的路线悄悄潜入。
依旧是没遇到一个人。
连亚骨也愈发的小心谨慎起来。
如果不是之前潜入进来曾被好几个小队追杀，他都要怀疑前线基地是否无人防卫。
这么大的前线基地，单是后勤人员，数量都不会太少，可如今一个都没遇到，着实有些诡异。
不知何时起，周围渐渐泛起雾气。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角朝基地外移动。
只不过越靠近外城墙，违和的地方就越多。
遍布苔藓的巨石，一角深陷沼泽的军营，几段被植物侵蚀的破旧城墙……
两人甚至还看见了一片一人高的芦苇丛。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势依旧作痛，白幽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走入了梦境。
“我们走了多久？”
“半个小时多一点，按理说，应该看到外城墙才对。”
可眼前，并没有那座高耸的防御工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所军事基地，似乎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
也就在这时，一处军营里，忽然传来‘沙沙沙’的响动。
白幽立即警戒，亚骨手里的长弓也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拉起。
沙沙沙
…
沙沙沙
…
似乎是某种鳞片在摩擦地面。
淡淡的白雾微微翻涌。
有什么东西正在搅动雾气。
白幽带着亚骨轻轻后退。
白色雾气渐渐散开，显露出一具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半的尸体。
嘤——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心头的不安在此刻达到极致！
白幽忽然瞳孔一缩。
“亚骨！”
他提醒晚了，弓箭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某种东西‘砰’的一声击飞出去，他甚至听见了炼金轻甲微微碎裂的声音。
‘轰隆’一声，伴随着砖石倒塌的震动，亚骨应该是砸进了一处军营中。
与此同时，身前的雾气微微转出气旋。
白幽第一时间抬手反架，然而藏在雾气中的东西动作实在太快，军刺刚刚横至身前，一股巨力就抽到了胸腹。
隐约间，他看见一条粗壮的蛇尾一闪而过。
雾气被划出一道轨迹，白幽整个人狠狠撞在一截残破砖墙上。
落地的瞬间，喉咙涌出一股腥甜，左肩的伤口也不出意外的崩裂。
强行咽下喉头逆血，白幽不敢有半分停顿，朝右侧翻滚。
剧烈的痛楚让他异常清醒。
沙沙沙
…
沙沙沙
…
白幽将呼吸调整到最低，轻微移动身体的同时，死死盯着前方倒塌的砖墙。
怪异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阵婴儿般的啼哭声，那个藏在雾气里的东西正朝此处游弋。
灼热的呼吸从嘴角两侧缓缓吐出。
一阵暖流游过全身，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感如潮水般飞速消退。
此刻，在【灼焚】的作用下，所有伤势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白幽微微弓身，右手反握军刺，苍蓝色的眸子透彻又冷静。
在雾气朝两侧翻涌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猎豹扑食一般窜了出去！
扑哧——
军刺在遇到一层薄薄的阻力之后，顺利刺入了来者的身体。
“嘤嘤！”
耳边传来怪异的嘶吼。
一只长着利爪的手掌擦着白幽的眼睛划过，虽然有雾气的遮掩，但其上遍布的鳞片，依旧折射出青黑的反光。
白幽抓准时机，借力翻身，以裸绞的手法绕到对方后背。
或许是因为剧痛的刺激，身下的东西疯狂扭动身体，试图将白幽甩开。
腥臭的血液溅在身上，白幽并未停手，反而搂住来者的脖子，在其后腰处又连续捅了十几下。
“嘤——！”
与先前的手感不同，军刺没入肌肉之后，便再难寸进。
吃痛之下，这头明显不是人类的生物咧嘴嘶吼，一条粗壮的蛇尾在身后疯狂抽打地面，将周围的雾气搅动出气旋。
白幽朝这东西的伤口狠狠踹了一脚，借力后退。
落地的一瞬间，雾气分散，他终于看见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头人身蛇尾的诡异生物！
大概两米高，通体覆盖青黑色鳞片。
它有着类似人类的上半身，下半身却是游动的粗壮蛇尾，雾气中，一双竖瞳隐约泛出绿光。
此刻看见白幽，这头未知生物将嘴角咧到耳后，狰狞嘶吼，锯齿状尖牙呈螺旋状盘踞在其口器中，通过其上鲜红的血迹判断，之前那具残尸就是被此物所啃食。
即便冷静的死神阁下，见此一幕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细想，人身蛇尾的怪物已经朝他冲来。
那条粗壮的蛇尾横扫而过！
白幽脚步飞挪，翻滚着避开这一击。
力量太强，状态太差，打不过，必须撤退！
白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可起身的一瞬间，却正对上一双幽绿的竖瞳！
“嘤！”
什么时候——
覆着鳞甲的利爪朝白幽门面扑来，怪物咧开大嘴，分散开的口器足以吞下一人头颅。
白幽甚至能闻到那张血盆大口中传来的腥臭气味。
心中警铃大作，可为时已晚。
那只布满鳞片的利爪在眼前不断放大。
白幽极力控制身体改变方向，可距离实在太短，看上去，反而像是主动撞进怪物口中。
这一下，避不开了。
【灼焚】并非万能，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此刻已经没有化解这一击的余力。
时间在此刻似乎被拉长。
泛着青黑色光泽的利爪动作渐渐变得缓慢，连同怪物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在此刻定格。
微风薄雾，古旧城墙，青苔绒蒿……
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
慢动作的世界里，白幽的思绪忽然流转起来。
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闪过。
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战场，天空盘旋的食腐秃鹫，小镇教堂上的温婉修女，无意间救下的红发女孩，那位总是很照顾他、缺了一块门牙的老军需官……
还有最后，那位大骑士冷漠的侧脸。
呵，剑纹的贵族大骑士啊……
原以为只是一次很危险的任务，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诡异的东西……
战争、帝国、联盟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脑海里唯一想念的，是那个红发少女的影子。
在那个静谧、安详的午后，小小的萨兰斯教堂。
花田里，她回头微笑，鲜艳的红发被夕阳染成熔金。
“白，好看吗？”
彼时盛夏，战事稍歇，橡树在晚风中微动。
女孩脸上笑容明媚动人。
那是白幽觉得这世界最温暖的时刻。
可是在那个大雨瓢泼的战场，银甲骑士的刃枪上，高举着那颗美丽的头颅……
白幽心里幽幽一叹。
“抱歉啊，艾琳特。”
到头来，连他自己都没能走出铁丘。
那份复仇的野望，还未开始，便已经夭折在荒芜之地。
“嘤——！”
奔向门面的利爪突然偏了方向，擦着白幽的侧脸刺入地面。
身体的本能令白幽瞬间清醒。
机会只有一瞬间，白幽立即翻滚脱身，鱼跃而起落入雾气中。
直到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在隐入雾气的前一瞬，他下意识用余光朝怪物瞥了一眼。
一根黑色的箭矢插进了怪物的眼睛，剧烈疼痛之下，它正仰天怒吼。
苍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惊讶。
那位临时的部下，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可靠。
毫无疑问，劫后余生的淡淡喜悦是战场上最美妙的感觉。
这下子，可是欠下了人情。
很大的人情。
身影完全消失在白雾中的那一刻，死神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
几十米之外，亚骨左臂无力垂下，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亚骨咧嘴低骂了一句，拎着长弓朝远处跑路。
今天见到的诡异东西太多，他已经有些麻木，此刻他只想安全撤回阵地，然后好好睡一觉。
“克莱默的臭皮鞋！我就知道军团长没安好心！”
亚骨一边飙着脏话，一边飞速翻过障碍物。
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痛感。
尤其是胸口，那几根裂开的肋骨，让他十分烦躁。
“去你嘛的克罗德，老子在这儿拼命，死在这里，你也绝对不能活着出去！”
“一群自以为是、只会来捞功勋的废物！”
“狗娘养的贵族！”
…
那头蛇尾怪物正朝他的方向冲过来。
看样子，那完全靠运气的一箭多少给那东西造成了一些皮肉之苦。
这让神箭手多少有些欣慰。
至少，应该是为死神阁下减轻了些压力。
想到这里，亚骨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老大，救命啊~~”
他狼狈地朝着事先约好的地点跑路，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每一个在黑龙堡垒幸存的奴隶兵，在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之前，都要先成为敢与死亡调笑的疯子。
很不巧，他属于最疯的那一类。
…
…
今年的冬天来的稍晚，但从头顶黑压压的云层来看，或许今夜，一场大雪就会如约而至。
弥夏抱着竹筐走在教堂后院，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她要去给孩子们分发新做的冬衣。
但愿今年的冬天不要太过严苛。
路过花田里那几座墓碑时，弥夏稍稍停顿。
一片树叶落到女孩墓碑上，冷风将它吹落至脚边。
弥夏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昔日好友站在那里朝她挥手问好。
她看向黑龙堡垒的方向，心里盘旋着淡淡的哀伤。
连弥夏自己也不清楚，这份哀伤的由来，是因为那个没能回来的红发少女，还是因为那个孤零零奔赴战场的少年。
“艾琳，现在，白是不是正在做危险的事？”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脑海里回想起前天午后，少年安静的模样。
那双苍蓝色的眸子，已经逐渐有了常人的色彩。
只不过，自从那件事以后，每次来，他都只是来到艾琳特的坟墓前坐一段时间，再没留下来吃过饭。
大概是怕再吓到自己吧……
念及此，弥夏微微叹了口气：
“前天他来过一趟，说可能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以后，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树叶随冷风飘摇而起，顺着气流卷入高空。
弥夏目送着树叶飞远。
“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她轻轻颠了颠竹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抱着衣物准备离开。
视野似乎有些昏暗？
弥夏揉了揉眼睛，眼前却越来越黑。
下一刻，天旋地转，怀里的竹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一名外出小解的孩子发现了倒在草地里的修女。
她赶紧跑过来试了试修女的鼻息，转头带着哭腔朝身后大喊：
“大姐，弥夏姐姐晕倒了！”
“大姐……”
“……”
一时间，小小的教堂里，孩子们手忙脚乱。
……
与萨兰斯教堂里发生的小小意外不同，此刻，集镇上，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无论是贫民窟的游街扒手，还是赶着流车前来做生意的商人，此刻都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众多居民在大街上东倒西歪，或是扶着墙壁呕吐，或是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更有甚者，已经当街失禁。
这引来一众孩童好奇的目光。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注意到这反常现象，立刻指挥着孩子们去寻找医生，自己则满脸焦急地挪动腿脚，准备向巡逻队寻求帮助。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集镇遭受了诅咒的前兆。
只是还未等他走出街巷，浩浩荡荡的黑甲铁骑就已经赶至现场。
巡逻队来的这么快？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身份后，老人家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与惊讶。
来的不是治安管理巡逻队，而是驻扎在此的帝国军。
只见领头的军官大手一挥，帝国军队立刻分成两股朝集镇外围奔行而去。
看样子，是打算封锁此地。
他们手中的长枪寒芒闪烁，面甲下的眼神透出军人特有的冷漠。
这让老人想起年轻时作为隶属军服役的那段残酷时光。
即便如此，老人家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斟酌措辞低声求助。
“这位军官老爷，这里发生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小人认为……”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战马上的中年军官猛然转头看向森林方向。
那张饱经风霜的中年面庞上一瞬间挂满凝重。
“来了吗……”
军官低语，身下战马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老人家顺着中年军官视线望去，然后张开的嘴就再没合上。
紫黑色的通天光柱从科罗瑟山脉深处拔地而起，贯穿层层黑云，直入天穹。
低沉的雷鸣从黑龙堡垒尽头传来。
深邃而威严的紫黑色泽，侵染了半边天际。
“这……这……”
老人家瞪大了浑浊的眼睛，这堪称神迹的一幕，极具冲击力。
雷霆闪烁，黑云翻涌，紫黑色光柱之下，那种铺面而来、令人跪拜的威严充塞天地！
“神明在上！”
老人家喃喃低语，若不是拄着拐杖，此刻他早已跪下膜拜。
可即便如此，他那颗干枯的心脏依旧‘砰砰’狂跳。
这可是神迹啊！
传说中的神明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现在居然重临人世！
不知是否是老人家的错觉，吹来的冷风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哭泣……
感受到空气中那磅礴的宏大威严，中年军官深吸一口气，合上了面甲。
“全员注意，在支援部队赶来前，抵御狩鸦侵袭！”
“别问老子狩鸦是什么玩意儿，总之，记住一条，等会儿不管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杀！”
中年军官恶狠狠地下令。
他抽出背后折起的金属棍，手腕一甩，机括扣合，一杆银白色的刃枪展现出来。
枪身上，暗金色的炼金纹微微闪光。
老人家惊讶地看向马背上的中年军官，没想到，这位军官老爷居然是位骑士！
可是他有些不理解，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让军方觉得有必要派一位骑士来此坐镇？！
感受到骑士军官身上弥漫的杀气，老人家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而这支紧急赶来的骑兵大队，也在一瞬间变得沉默肃杀。
……
翻过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亚骨低头趴下，青黑色的蛇尾在他头顶抽出破风声。
“见鬼！”
弓箭手忍不住怒骂一声，朝着既定的方向奔逃。
没错，就是奔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种人身蛇尾的怪物，突然从白雾中的各个角落窜了出来！
虽然看上去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看见他以后，都挥舞着爪牙朝他游蹿。
那副渴望血肉的姿态，像极了饿了几十年的凶鳄。
亚骨离开后，一头体型超过三米的‘人蛇’游弋到此地。
与最开始遇到的那头不同，这头怪物除了那身青黑色鳞片外，两只手爪上还覆盖着一层森白的外骨骼，从那尖利的锋端来看，徒手撕碎一头壮牛恐怕轻而易举。
此刻它正吐着蛇信，幽绿色的竖瞳朝四处探寻。
而在它身后，白雾里，幽绿色的瞳光连成一盏盏鬼火。
甩开怪物后，亚骨很快赶到汇合地点。
不久前还是战场的防卫军营变得破败不堪，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木取代了原本树立于此的联盟旗帜。
而那座高耸城墙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亚骨条件反射地侧身砸肘，凌厉的肘刀却被人无声卸去了力道。
“是我。”
白幽放开亚骨的手臂，示意压低声音。
他身上的军服已经被染红大半，之前那一下扫尾让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开，伤口隐约有恶化的迹象。
“老大！”
亚骨看见是白幽，下意识想要报告‘人蛇’不止有一头的事情，可白幽制止了他的行为，伸手朝上空指了指。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明明周围遍布薄雾，可视线上空，却畅通无阻。
顺着白幽指引的方向，亚骨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
紫黑色云层下，密密麻麻的人身蛇尾怪物悬在空中！
可以看见，一对从背后延展的膜翼将这些怪物全身包裹，而那蟒蛇一般的鳞尾则在空中呈螺旋状盘绕。
透过那层薄薄的翼膜，隐约可见其怀抱于胸前的骨质利爪。
一眼望去，这群怪物的数量根本估算不出来，密密麻麻几乎铺满整个天际！
就算是那个叫森罗的黑袍，弄出来的那些傀儡也没有这场面令人震撼！
“老大，这……”
亚骨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有麻烦了。”
白幽轻抚左肩，盯着高空之上的诡异生物。
可以确定，此刻他们应该并非身处前线基地，而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领域’中。
很久以前，白幽曾听老兵提起过。
在黑龙堡垒，身为隶属军的军卒永远走不出某个界限。
那是被贵族子弟称为‘领域’的无形牢笼。
大部分奴隶兵都将这个传闻当作笑谈。
原因很简单，军部在黑龙堡垒后方部署了七万帝国军，根本不需要为了防止奴隶兵逃跑而另外设下手段。
并且，非战事期间，奴隶兵的行动基本上不受限制，集镇上的酒馆和流车都是随便去，更别提什么不可踏足之界限。
久而久之，这个传闻也被人遗忘。
但白幽知道，那所谓的‘领域’是真的。
在某个夜晚，少年翻山越岭，一路南下，却在黎明到来之际，出现在了军营大门前。
那个瘦削的文书官从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平静地告诉他，今后他的队伍会被派到最激烈的战区。
直至少年战死。
从那之后，死神之名就渐渐兴起。
此时高空之上，漆黑的云层酝酿出低闷的雷声。
一道雷霆劈向大地，在空中蜿蜒出紫黑色轨迹。
白幽心头一跳，暗感不妙。
果然，紫黑色的雷霆接连落下，在大地上砸出闷响，期间不可避免地落入空中的‘人蛇’群中。
或许是被这浩荡的天威刺激到，一头‘人蛇’的森白利爪微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巨大的膜翼舒展开来，盘旋的蛇尾缓缓解开。
恰巧一道雷霆从它身旁落下，将它一边的膜翼贯穿。
“嘤——”
这头‘人蛇’扭动脖子，仰头对着天空咆哮，似在发泄不满。
那支被灼穿的膜翼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一声咆哮之后，‘人蛇’伸了个懒腰，幽绿色的竖瞳扫视着周围。
“嘤！”
不同于之前的咆哮，这次，它似乎是在低吟。
很快，一头又一头的‘人蛇’苏醒过来，它们舒展身姿，张开膜翼，沐浴雷霆。
“嘤~~”
“嘤~~”
“嘤~~”
……
宛如婴儿啼哭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这神话般的一幕，大概只有在故事绘本中才能见到。
白幽跟亚骨在下方看的心惊肉跳，不敢有一点儿大动作。
偏偏身后不远处，也有同样的声音在回应。
铺天盖地的婴儿啼哭声中，雷鸣炸响，冷风吹开薄雾，一双双幽绿色竖瞳骤然浮现！
两人对视一眼，再也顾不得被天上那群‘人蛇’盯上。
“跑！”
两人行动果决，立即朝着城墙狂奔。
也就在此时，视野中的环境忽然映上一层朦胧的紫黑色泽。
白幽回头看了一眼，一道紫黑色光柱从前线基地后方的森林中拔地而起，像是古老传说中描述的通天塔。
紫黑色光柱自大地深处而来，只一瞬间，就将白幽跟亚骨笼罩其中。
世界仿佛在此刻停滞！
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彼此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道紫黑色光晕，霸道无匹地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压制！
这种情况，白幽也顾不上身体的负荷，再一次强行使用【灼焚】。
只不过没有以往的剧痛，全身上下反而有种畅通无阻的感觉。
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白幽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能行，他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这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在紫黑色光晕里，身体的动作迟缓僵滞的可怕。
一头头‘人蛇’围上来，它们伸展膜翼，裂到耳后的口器中，遍布锯齿状的尖牙。
“嘤嘤嘤……”
薄雾之中重重鬼火，天空中有些‘人蛇’也注意到这边，扑闪着膜翼朝此处飞落。
白幽看向脚边的亚骨，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弓箭手满脸不甘，受伤的左手握出了青筋。
“抱歉啊，连累你了，如果是跟着那个大骑士，或许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白幽抽出军刺，缓缓吐息。
‘嘤嘤’声不绝于耳。
一头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将他们重重围困，有些嘴里还嚼着不知从哪儿咬下的人类残肢。
其中有一头朝他裂开嘴，它的一只眼睛紧闭，腹部流露血迹，展开的膜翼上还有几个孔洞正缓缓愈合。
“原来被翅膀挡住了，难怪没能宰了你。”
白幽朝它咧咧嘴，一手正握军刺，一手拉着亚骨衣领，一步一步朝身后布满青苔的城墙后退。
那双苍蓝的眸子里，杀气弥漫。
某种难以言及的气势忽然从眼前的人类身上涌起，那双罕见的苍蓝色眸子在薄雾中微微发亮，似似有火焰燃烧。
一时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蛇’竟然不敢上前！
白幽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血管中涌动的灼热，酝酿着雷霆一击。
黑龙堡垒里大多数都是疯子，他一般不是。
但眼下，他不介意疯一次。
即便战死，也得拉个垫背，否则见到艾琳特那家伙的时候，会被调笑的无地自容。
终于，有一头人蛇再也忍不住对血肉的渴望，游动着蛇尾裂开口器窜了过来！
白骨利爪刺穿了白幽的小腹。
少年奴隶兵并没有阻挡，只是趁它探头过来的时候，伸手掐住了对方布满鳞片的脖颈，左肩的伤口因用力过度而崩出血滴。
人蛇用力反抗，蛇尾不断抽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鲜血的刺激下，它已经接近发狂，尤其是猎物腹部那温暖鲜活的内脏，让它恨不得立马将眼前的猎物咬到嘴里。
可它的疯狂无济于事，那只瘦削的手像是铁钳一样将它死死扣住。
白幽缓缓抬起右手，对准这怪物的幽绿竖瞳，一点一点将军刺递了过去。
或许是意识到眼前的人类要做什么，人蛇挣扎的更加用力，刺入白幽身体的爪子疯狂搅动。
然而那只手掌完全没有脱力的迹象，传来的温度反而越来越高，几乎透过鳞片将它灼伤！
很快，军刺的尾端没入这头怪物的眼眶。
人蛇的挣扎渐渐无力，刺入白幽身体的爪子缓缓滑落。
白幽松开左手，这头大概两米高的家伙向一侧倒去。
那条粗壮的蛇尾颤动了几下，而后没了声息。
“咳咳……原来也是能弄死的……”
白幽咧嘴笑了笑，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只是那股杀气愈发浓郁。
他虽然还能站着，可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有多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白幽摸索着抓住亚骨衣领，可再也拉不动。
亚骨在地上目眦尽裂。
这一下，死棋了啊。
身体渐渐发冷，力量感正逐渐消退。
而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已经按捺不住，越过同类的尸体，朝他们游弋而来。
……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白幽伸手摸了摸，一块圆石炙热滚烫。
是了，这是那天晚上，那位大骑士交给他保管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也没必要知道了。
白幽跌跌撞撞地拉着亚骨后退。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长官。
只不过艾琳特那家伙曾说过，不能抛弃同伴。
这些条条框框，困扰了他很久，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
一头头怪物伸出利爪，天空之上，还有更多的怪物涌来。
白幽吐出一口血沫，瘫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抓着这位临时部下的衣领。
眼前已经模糊不清，腹部的伤口凉飕飕的，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远处有雷鸣响起，呼啸的冷风中，有了几分水汽。
“……下雨了？倒也不错，跟你一样的结局，也并非不能接受。”
白幽喃喃自语，声音已经弱到微不可闻。
倒在地上的亚骨心如死灰。
他眼睁睁看着死神阁下的身影倒下，只是这一次，恐怕不会再站起来了。
四周笼罩来阴影，一张张血盆大口张开，即将撕咬到他们身上，可他却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他以为必死的那一刻，一股强光从死神阁下的身上爆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强光散去，亚骨一屁股坐起身。
他茫然四顾，空气中弥漫着焦糊气息。
眼前不是那个诡异如梦的前线基地，而是一片被火油焚烧的战场。
一杆长枪挡住了劈来的长刀，而后如毒蛇出洞般刺穿了敌人的胸膛。
“喂，发什么愣！会死的！”
亚骨愕然抬头，却见一头红发的少女正骑在战马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身上的黑色轻甲鲜血淋漓。
“赤发……女疯子？！”
这一刻，亚骨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没人知道那支边境隶属军是发了什么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全歼了艾尔利联盟军。
而曾经的黑龙属国，也被人以血叩开门扉。
似乎也就是从这场战役开始，超凡，再一次正式重临世间。”
——《旧日史书·帝国篇》
此时此刻，老军需官所挂念的死神阁下，正面临着隶属军生涯中最凶险的局面。
情况不妙。
前有使用双刀的魔剑士，后有数量过万的木偶傀儡和傀儡丝。
而友军，只剩下一个受伤不轻的弓箭手。
白幽在一瞬间理清思路。
撤退是没希望的，若想破局，只能杀了那个黑袍！
握着军刺的左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白幽吐出一口灼热呼吸，身体如弓弦一般朝黑袍青年暴掠而去。
亚骨也立刻拔出长剑跟上来。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他虽是弓箭手，但剑术并不差，在这种被合围的战斗中，即便是死神，也需要有人为他分担背后的压力。
周围的傀儡朝他们蜂拥而来。
那一具具木质的躯体，都有着精铁般铸造的锋利刀刃。
闪躲、格挡、切落……
白幽将所学刀式发挥的淋漓尽致。
每一次挥刀，都尽可能用最小的力量获取最大战果。
只不过越靠近黑袍青年，傀儡的动作就越灵活，格挡的次数也越频繁。
好在白幽手里拿的不是以往的帝国军刀，而是炼金破甲刀，锋利的同时，也相当坚韧。
七十米。
六十米。
五十米。
四十米……
不到百米的距离，却已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
层层叠叠的木偶傀儡奔涌过来，短短十几个呼吸，白幽已经记不清挑飞了多少具傀儡。
身后，亚骨的呼吸愈发沉重。
白幽知道，这位临时部下已经到极限了。
“老大，要来了！”
亚骨喘着粗气开口。
丝线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身后的木偶傀儡忽然如割麦子般成片倒下。
白幽瞳孔微微一缩。
他知道，除了那两把伪装成大剑的双刀外，黑袍青年的手中，还有着十几根丝线，锋利程度远超其他傀儡丝。
因为他身上的炼金轻甲就是被这十几根傀儡丝所毁坏。
而眼下，比起只卸掉左臂臂甲的亚骨，身上无甲的他，这些袭来的傀儡丝无疑具有更大的威胁！
也正在此时，前方的木偶傀儡忽然分开，一抹刀光乍现，直奔白幽门面。
黑袍青年手持双刀而来！
铿铿——
两声金铁交戈将落下的树叶震飞，白幽也被黑袍青年这两刀力斩斩退，翻滚卸力后，他下意识抬头查探对方位置。
本该是对方落地之处，却没有黑袍青年的身影。
上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白幽瞳孔一缩。
这是……那名飞刀女子的手段！
白幽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个黑袍女人突然消失的场景。
若早有防备，他或许还能躲开，但眼下，却已来不及反应。
死亡的心悸感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无需抬头，长刀切开空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白幽甚至能想象出它挥舞的轨迹。
时间在此刻似乎被拉长，一瞬间，白幽听清了周围的一切。
树叶落下，飞鸟扑闪翅翼，身着轻甲的弓箭手正在苦苦支撑……
身后，是傀儡丝尖锐的破风声，眼前，则是傀儡群踏地的轰鸣，而上方，一道轻浅的呼吸蓄起全力，对方握着双刀，血液奔腾，在空中旋转着身体挥下死亡。
黑袍青年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大意，一出手就全力以赴。
下一刻，白幽就看见了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以及对方狂暴猛烈的刀雨。
铿铿铿铿铿……
白幽上空乍现出连绵的火花。
森罗·道尔以凶鳄翻滚的姿态挥舞长刀，他身处半空，双刀在他手里挥舞成旋风，将身下的奴隶兵斩的半跪在地上。
随着刀式的展开，连绵不绝的力斩之下，奴隶兵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或许是那差点断喉的一刀让他放下了身为三爪的骄傲，对付一个边境的奴隶兵，他用出了所有能用的底牌。
砰——！
白幽的身影狠狠砸进木偶傀儡中。
亚骨眼睁睁看着那个被称为‘死神’的少年被一腿扫飞，黑色的炼金战刀‘铮’的一声斜插进地面。
然而黑袍青年狂暴的刀雨却骤然停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木偶堆中才传来少年的轻咳。
“咳咳……”
白幽推开身上的木偶，踉跄避开劈砍而来的刀刃，翻身锁住一头傀儡扣在背上。
四面而来的傀儡丝交叠而来，却没再带起破风声。
“亚骨。”
白幽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谁都能听到那份虚弱。
亚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才形势变化的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上前挡下那些傀儡丝。
银白色丝线在炼金轻甲上刮出一阵火花，亚骨搀扶住白幽。
他注意到，死神阁下左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军服。
“老大，他……”
“还没死。”
亚骨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木偶傀儡又渐渐聚拢过来，只不过与之前相比，明显笨重了许多。
白幽从刺鞘里抽出最后一支军刺，交给亚骨。
“再补一刀。”
亚骨这才发觉，死神阁下原来手中的那柄军刺，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接过军刺，而是扬了扬手里的长剑，朝不远处的黑袍青年走去。
黑袍之下，狭长的军刺贯穿了青年的左胸，血液顺着军刺柄部涓涓流下。
那张遍布伤疤的脸上灰色纹路正缓缓消退。
亚骨举剑，就要斩下对方头颅。
黑袍青年却突然开口：
“森罗……”
“森罗·道尔。”
“隶属联盟【蜘蛛】，新晋三爪。”
“你呢。”
亚骨惊讶了一下，皱了皱眉。
如死神阁下所言，这家伙，明明被利器贯穿了心脏，却并未立即死去。
他握紧手里的长剑，稍稍让开了身位。
对面，白幽刚刚将伤药洒在左肩，闻言瞥了黑袍青年一眼，淡淡道：
“艾瑞尔·克罗德。”
“艾瑞尔·克罗德……”
“克罗德……”
黑袍青年低声喃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恍然。
“帝国的骁骑吗……难怪。”
“看样子泽廉塔也有说错的时候，即便新的时代开启，骑士之路，也依旧不能小觑。”
“我记住你了，艾瑞尔。”
说完，黑袍青年咧咧嘴。
一根根傀儡丝将他牢牢封锁。
亚骨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长剑砍在傀儡丝上，后者纹丝不动。
森罗·道尔看着不远处面色凝重的奴隶兵，略显猩红的眸子盯着对方，似要将对方的相貌刻进脑子里。
“我有预感，你我还会再见。”
“到时候，一定把你做成最好的傀儡。”
黑袍青年腰间，一柄狭长的飞刀燃起淡淡的红光，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将整个人笼罩。
下一刻，周围的木偶傀儡‘扑通’一声齐刷刷倒地。
而那个自称是‘森罗·道尔’的黑袍青年，早已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半截泛着火星的飞刀，正无声无息的化为灰烬。
“这……老大，我……”
亚骨有些无措。
他视线转向白幽，却看见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手里的药粉洒了一地。
“老大！”
亚骨赶忙上前扶住白幽倾倒的身体。
一入手，那湿滑的触感就让他明白，死神阁下的伤势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的多。
之前那份从容不迫的淡定，也只是为了唬住那个黑袍青年。
不远处，那柄承载了多次重斩的炼金战刀无声崩碎。
“先撤退……”
白幽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
他的伤势确实刻不容缓！
怎么办！怎么办！
呼——
常年作战的经验让亚骨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他立刻从腰包里掏出上伤药和纱布，为白幽做简单的战场急救。
白色的药粉洒在那道可怖的伤口上，立刻就被血液浸湿。
见此，亚骨撒药粉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部队下发的白伤药，是战场上止血唯一的有效手段，只要不是腰斩一类的伤势，基本上都能止血，支撑到战事结束。
这东西虽然效果优异，但其副作用，是伤口处会有剧烈的疼痛感，用的越多，疼痛感越强烈。
每年都有不少新兵因为不懂使用剂量而昏死当场。
可眼下的情况，少年死神的伤势确实……
“老大，白伤药可能要过量，你忍着点儿……”
白幽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左侧肩膀的肌肉，让血液流失速度稍缓。
亚骨小心翼翼地拨开白幽伤口，缓缓上药。
很快，小半袋白伤药落在伤口处，与血液交融，浸湿又凝固，形成红白交织的血痂。
只不过从白幽无意识颤动的左臂来看，接受这份急救措施，不比接下黑袍青年那阵刀雨轻松。
好在伤口最终不再蔓延血迹。
用纱布简单的包扎后，白幽的伤势勉强算是稳定下来。
两人受伤都不轻，更别说从黑龙堡垒出发到现在，他们经历了连番高强度的战斗，此刻只想靠坐在树干上休息一会儿。
“老大，接下来我们不等战督他们，直接撤退？”
亚骨将最后一截纱布固定好，看了眼主战场方向。
白幽睁开眼，姿势不变，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
亚骨闻言一愣，想了想，低声道：
“护送战督，抵达前线基地后方，再多的，就没了。”
白幽点点头：
“那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亚骨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他也感觉到那位战督大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像是故意将他们支开一样……
只能说真不愧是麻烦的贵族大人。
既然死神阁下都这么说了，他索性也放弃警戒，顺着树干一屁股坐下来。
“唉，真搞不懂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一个人来这种危险地方……”
“还有那两个黑袍怪人，正面战场上的敌人都是这种怪物吗……”
亚骨低声抱怨，从口袋里翻出半块黑面包默默啃了起来。
他体力并不是特别好，几个小时追逐下来，力气早已所剩无几。
白幽看了他一眼，默默闭上眼睛恢复体力。
眼下，活着回去，才是最要紧的。
…
两个小时后，两人恢复的差不多，期间交替警戒浅睡了一段时间，此刻准备往回摸。
虽然状态极差，但相似的身体状况，他们都经历过，只要不遭遇到精锐部队，脱身的概率还是很大。
或许是因为天上的黑云，树林里的视野有些昏暗，再加上之前一直东躲西藏，绕的路有些远，所以白幽跟亚骨走的并不快。
只不过经过一片狼藉的灌木丛时，白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儿，跟他之前在树林里遇到的如出一辙，原本以为是帝国派来的人死在这里，可却一直没见到尸体。
灌木丛旁边有一颗倾斜出根系的大树，这是他跟战督阁下合围黑袍青年的地方。
另一边，亚骨似乎发现了些什么，用长剑戳了戳一具被打折的木偶傀儡，低声道：
“老大，这些木偶，好像是真人。”
白幽闻言低头，脚边，躺着一只木偶傀儡的小腿，仔细看去，似乎正渗出点点血迹。
他弯腰伸手摸了摸，那僵硬的触感，再熟悉不过。
本该是木偶的傀儡，现在却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尸体。
远处，亚骨又有了新发现。
“老大，好像都是联盟军的人……”
白幽走过去，看见一具下半身是木偶上半身是人类的傀儡倒在地上，穿着联盟军军服，下半身的木质化正一点一点的消退。
白幽下意识回想起黑袍青年手中，那些锋利的丝线。
原来那家伙操纵的傀儡并非木偶，而是人类的尸体。
换言之，那些丝线，有着能把尸体转换成木偶傀儡的特殊能力。
难怪那家伙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把他制作成傀儡。
值得注意的是，尸体的双臂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把从肩膀插进胸口的钢刀。
手法简单粗暴，但在围猎时却异常牢靠，应该也是某种特殊能力的加持。
其他傀儡身上的刀刃尖端，想必都是这么来的，就是不知道这种改造是在生前还是死后所完成。
“至少一万的联盟军，前线基地三分之一的兵力，都死在这里了。”
打从一开始，那个自称‘森罗’的黑袍青年，就是在驱使着友军的尸体跟他们战斗。
只是……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白幽微微皱眉，回想起这些木偶傀儡疯狂涌来的一幕，微微吐出一口气。
这并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显然，他今天掺和进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中，而且这件大事明显跟‘超凡’有关。
好在他无需考虑这件事会带来多大影响，像他这种小人物，只需要思考该如何安身撤出前线，而后等待命令即可。
这也是老军需官教给他的生存之道。
很快，一大片的建筑物渐渐出现在眼前，两个人重新回到联盟军的营地。
白幽手里捏着军刺，沿着前线基地的外墙侦察，亚骨则爬到一棵树上重新架起弓箭。
侦察一圈后，白幽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相比于之前的杀机重重，此刻的前线基地安静的有些诡异。
亚骨从树上跳下来，低声汇报：
“老大，不对劲，没人。”
白幽皱眉，但没多说什么。
今天遇到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也不敢妄下结论。
毕竟敌军三分之一的兵力都被自己人弄死了，或许还有其他出乎预料的行为也不好说。
他始终记得最开始遇到的黑袍，是个使飞刀的阴翳女人。
她跟森罗明显是同伴，后者能够通过丝线残杀数量过万的友军，前者有类似的手段也说不定。
远处，主战场的方向依稀传来厮杀声。
白幽做了个手势，示意潜入。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潜入前线基地，准备先找个靠近城墙处的安全地方躲起来，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或许是运气不错，一路走来，两人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偌大的军营内，居然连战时巡逻队都没有。
唯一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是，前线基地内的空气略显潮湿，想必是即将到来的冬雨所致。
白幽瞥了眼黑压压的云层，不知为何，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在经过一处营房拐角时，青石路面上，一颗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突兀地立在中间。
白幽下意识做了个停步的手势。
“前线基地里会有这种大树？”
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从心头传来，白幽朝身后引弓的神射手抛出疑问。
亚骨此时也是一脸疑惑：
“没有啊，老大，刚刚我侦察路线的时候，没发现这里有棵树啊。”
白幽闻言又多看了这颗大树几眼。
他注意到，这颗大树身上攀附着几根小臂粗的深绿色藤蔓，根部和树干还有着许多苔藓一类的植物覆盖，怎么看都与军营有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如果是在铁丘，他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可如今深入敌后，变更计划恐怕会带来预料之外的风险。
“小心一点，继续。”
两个人绕过大树，按照事先侦察好的路线悄悄潜入。
依旧是没遇到一个人。
连亚骨也愈发的小心谨慎起来。
如果不是之前潜入进来曾被好几个小队追杀，他都要怀疑前线基地是否无人防卫。
这么大的前线基地，单是后勤人员，数量都不会太少，可如今一个都没遇到，着实有些诡异。
不知何时起，周围渐渐泛起雾气。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角朝基地外移动。
只不过越靠近外城墙，违和的地方就越多。
遍布苔藓的巨石，一角深陷沼泽的军营，几段被植物侵蚀的破旧城墙……
两人甚至还看见了一片一人高的芦苇丛。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势依旧作痛，白幽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走入了梦境。
“我们走了多久？”
“半个小时多一点，按理说，应该看到外城墙才对。”
可眼前，并没有那座高耸的防御工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所军事基地，似乎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
也就在这时，一处军营里，忽然传来‘沙沙沙’的响动。
白幽立即警戒，亚骨手里的长弓也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拉起。
沙沙沙
…
沙沙沙
…
似乎是某种鳞片在摩擦地面。
淡淡的白雾微微翻涌。
有什么东西正在搅动雾气。
白幽带着亚骨轻轻后退。
白色雾气渐渐散开，显露出一具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半的尸体。
嘤——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心头的不安在此刻达到极致！
白幽忽然瞳孔一缩。
“亚骨！”
他提醒晚了，弓箭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某种东西‘砰’的一声击飞出去，他甚至听见了炼金轻甲微微碎裂的声音。
‘轰隆’一声，伴随着砖石倒塌的震动，亚骨应该是砸进了一处军营中。
与此同时，身前的雾气微微转出气旋。
白幽第一时间抬手反架，然而藏在雾气中的东西动作实在太快，军刺刚刚横至身前，一股巨力就抽到了胸腹。
隐约间，他看见一条粗壮的蛇尾一闪而过。
雾气被划出一道轨迹，白幽整个人狠狠撞在一截残破砖墙上。
落地的瞬间，喉咙涌出一股腥甜，左肩的伤口也不出意外的崩裂。
强行咽下喉头逆血，白幽不敢有半分停顿，朝右侧翻滚。
剧烈的痛楚让他异常清醒。
沙沙沙
…
沙沙沙
…
白幽将呼吸调整到最低，轻微移动身体的同时，死死盯着前方倒塌的砖墙。
怪异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阵婴儿般的啼哭声，那个藏在雾气里的东西正朝此处游弋。
灼热的呼吸从嘴角两侧缓缓吐出。
一阵暖流游过全身，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感如潮水般飞速消退。
此刻，在【灼焚】的作用下，所有伤势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白幽微微弓身，右手反握军刺，苍蓝色的眸子透彻又冷静。
在雾气朝两侧翻涌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猎豹扑食一般窜了出去！
扑哧——
军刺在遇到一层薄薄的阻力之后，顺利刺入了来者的身体。
“嘤嘤！”
耳边传来怪异的嘶吼。
一只长着利爪的手掌擦着白幽的眼睛划过，虽然有雾气的遮掩，但其上遍布的鳞片，依旧折射出青黑的反光。
白幽抓准时机，借力翻身，以裸绞的手法绕到对方后背。
或许是因为剧痛的刺激，身下的东西疯狂扭动身体，试图将白幽甩开。
腥臭的血液溅在身上，白幽并未停手，反而搂住来者的脖子，在其后腰处又连续捅了十几下。
“嘤——！”
与先前的手感不同，军刺没入肌肉之后，便再难寸进。
吃痛之下，这头明显不是人类的生物咧嘴嘶吼，一条粗壮的蛇尾在身后疯狂抽打地面，将周围的雾气搅动出气旋。
白幽朝这东西的伤口狠狠踹了一脚，借力后退。
落地的一瞬间，雾气分散，他终于看见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头人身蛇尾的诡异生物！
大概两米高，通体覆盖青黑色鳞片。
它有着类似人类的上半身，下半身却是游动的粗壮蛇尾，雾气中，一双竖瞳隐约泛出绿光。
此刻看见白幽，这头未知生物将嘴角咧到耳后，狰狞嘶吼，锯齿状尖牙呈螺旋状盘踞在其口器中，通过其上鲜红的血迹判断，之前那具残尸就是被此物所啃食。
即便冷静的死神阁下，见此一幕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细想，人身蛇尾的怪物已经朝他冲来。
那条粗壮的蛇尾横扫而过！
白幽脚步飞挪，翻滚着避开这一击。
力量太强，状态太差，打不过，必须撤退！
白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可起身的一瞬间，却正对上一双幽绿的竖瞳！
“嘤！”
什么时候——
覆着鳞甲的利爪朝白幽门面扑来，怪物咧开大嘴，分散开的口器足以吞下一人头颅。
白幽甚至能闻到那张血盆大口中传来的腥臭气味。
心中警铃大作，可为时已晚。
那只布满鳞片的利爪在眼前不断放大。
白幽极力控制身体改变方向，可距离实在太短，看上去，反而像是主动撞进怪物口中。
这一下，避不开了。
【灼焚】并非万能，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此刻已经没有化解这一击的余力。
时间在此刻似乎被拉长。
泛着青黑色光泽的利爪动作渐渐变得缓慢，连同怪物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在此刻定格。
微风薄雾，古旧城墙，青苔绒蒿……
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
慢动作的世界里，白幽的思绪忽然流转起来。
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闪过。
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战场，天空盘旋的食腐秃鹫，小镇教堂上的温婉修女，无意间救下的红发女孩，那位总是很照顾他、缺了一块门牙的老军需官……
还有最后，那位大骑士冷漠的侧脸。
呵，剑纹的贵族大骑士啊……
原以为只是一次很危险的任务，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诡异的东西……
战争、帝国、联盟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脑海里唯一想念的，是那个红发少女的影子。
在那个静谧、安详的午后，小小的萨兰斯教堂。
花田里，她回头微笑，鲜艳的红发被夕阳染成熔金。
“白，好看吗？”
彼时盛夏，战事稍歇，橡树在晚风中微动。
女孩脸上笑容明媚动人。
那是白幽觉得这世界最温暖的时刻。
可是在那个大雨瓢泼的战场，银甲骑士的刃枪上，高举着那颗美丽的头颅……
白幽心里幽幽一叹。
“抱歉啊，艾琳特。”
到头来，连他自己都没能走出铁丘。
那份复仇的野望，还未开始，便已经夭折在荒芜之地。
“嘤——！”
奔向门面的利爪突然偏了方向，擦着白幽的侧脸刺入地面。
身体的本能令白幽瞬间清醒。
机会只有一瞬间，白幽立即翻滚脱身，鱼跃而起落入雾气中。
直到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在隐入雾气的前一瞬，他下意识用余光朝怪物瞥了一眼。
一根黑色的箭矢插进了怪物的眼睛，剧烈疼痛之下，它正仰天怒吼。
苍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惊讶。
那位临时的部下，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可靠。
毫无疑问，劫后余生的淡淡喜悦是战场上最美妙的感觉。
这下子，可是欠下了人情。
很大的人情。
身影完全消失在白雾中的那一刻，死神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
几十米之外，亚骨左臂无力垂下，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亚骨咧嘴低骂了一句，拎着长弓朝远处跑路。
今天见到的诡异东西太多，他已经有些麻木，此刻他只想安全撤回阵地，然后好好睡一觉。
“克莱默的臭皮鞋！我就知道军团长没安好心！”
亚骨一边飙着脏话，一边飞速翻过障碍物。
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痛感。
尤其是胸口，那几根裂开的肋骨，让他十分烦躁。
“去你嘛的克罗德，老子在这儿拼命，死在这里，你也绝对不能活着出去！”
“一群自以为是、只会来捞功勋的废物！”
“狗娘养的贵族！”
…
那头蛇尾怪物正朝他的方向冲过来。
看样子，那完全靠运气的一箭多少给那东西造成了一些皮肉之苦。
这让神箭手多少有些欣慰。
至少，应该是为死神阁下减轻了些压力。
想到这里，亚骨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老大，救命啊~~”
他狼狈地朝着事先约好的地点跑路，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每一个在黑龙堡垒幸存的奴隶兵，在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之前，都要先成为敢与死亡调笑的疯子。
很不巧，他属于最疯的那一类。
…
…
今年的冬天来的稍晚，但从头顶黑压压的云层来看，或许今夜，一场大雪就会如约而至。
弥夏抱着竹筐走在教堂后院，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她要去给孩子们分发新做的冬衣。
但愿今年的冬天不要太过严苛。
路过花田里那几座墓碑时，弥夏稍稍停顿。
一片树叶落到女孩墓碑上，冷风将它吹落至脚边。
弥夏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昔日好友站在那里朝她挥手问好。
她看向黑龙堡垒的方向，心里盘旋着淡淡的哀伤。
连弥夏自己也不清楚，这份哀伤的由来，是因为那个没能回来的红发少女，还是因为那个孤零零奔赴战场的少年。
“艾琳，现在，白是不是正在做危险的事？”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脑海里回想起前天午后，少年安静的模样。
那双苍蓝色的眸子，已经逐渐有了常人的色彩。
只不过，自从那件事以后，每次来，他都只是来到艾琳特的坟墓前坐一段时间，再没留下来吃过饭。
大概是怕再吓到自己吧……
念及此，弥夏微微叹了口气：
“前天他来过一趟，说可能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以后，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树叶随冷风飘摇而起，顺着气流卷入高空。
弥夏目送着树叶飞远。
“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她轻轻颠了颠竹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抱着衣物准备离开。
视野似乎有些昏暗？
弥夏揉了揉眼睛，眼前却越来越黑。
下一刻，天旋地转，怀里的竹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一名外出小解的孩子发现了倒在草地里的修女。
她赶紧跑过来试了试修女的鼻息，转头带着哭腔朝身后大喊：
“大姐，弥夏姐姐晕倒了！”
“大姐……”
“……”
一时间，小小的教堂里，孩子们手忙脚乱。
……
与萨兰斯教堂里发生的小小意外不同，此刻，集镇上，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无论是贫民窟的游街扒手，还是赶着流车前来做生意的商人，此刻都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众多居民在大街上东倒西歪，或是扶着墙壁呕吐，或是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更有甚者，已经当街失禁。
这引来一众孩童好奇的目光。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注意到这反常现象，立刻指挥着孩子们去寻找医生，自己则满脸焦急地挪动腿脚，准备向巡逻队寻求帮助。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集镇遭受了诅咒的前兆。
只是还未等他走出街巷，浩浩荡荡的黑甲铁骑就已经赶至现场。
巡逻队来的这么快？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身份后，老人家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与惊讶。
来的不是治安管理巡逻队，而是驻扎在此的帝国军。
只见领头的军官大手一挥，帝国军队立刻分成两股朝集镇外围奔行而去。
看样子，是打算封锁此地。
他们手中的长枪寒芒闪烁，面甲下的眼神透出军人特有的冷漠。
这让老人想起年轻时作为隶属军服役的那段残酷时光。
即便如此，老人家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斟酌措辞低声求助。
“这位军官老爷，这里发生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小人认为……”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战马上的中年军官猛然转头看向森林方向。
那张饱经风霜的中年面庞上一瞬间挂满凝重。
“来了吗……”
军官低语，身下战马不安分的躁动起来。
老人家顺着中年军官视线望去，然后张开的嘴就再没合上。
紫黑色的通天光柱从科罗瑟山脉深处拔地而起，贯穿层层黑云，直入天穹。
低沉的雷鸣从黑龙堡垒尽头传来。
深邃而威严的紫黑色泽，侵染了半边天际。
“这……这……”
老人家瞪大了浑浊的眼睛，这堪称神迹的一幕，极具冲击力。
雷霆闪烁，黑云翻涌，紫黑色光柱之下，那种铺面而来、令人跪拜的威严充塞天地！
“神明在上！”
老人家喃喃低语，若不是拄着拐杖，此刻他早已跪下膜拜。
可即便如此，他那颗干枯的心脏依旧‘砰砰’狂跳。
这可是神迹啊！
传说中的神明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现在居然重临人世！
不知是否是老人家的错觉，吹来的冷风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哭泣……
感受到空气中那磅礴的宏大威严，中年军官深吸一口气，合上了面甲。
“全员注意，在支援部队赶来前，抵御狩鸦侵袭！”
“别问老子狩鸦是什么玩意儿，总之，记住一条，等会儿不管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杀！”
中年军官恶狠狠地下令。
他抽出背后折起的金属棍，手腕一甩，机括扣合，一杆银白色的刃枪展现出来。
枪身上，暗金色的炼金纹微微闪光。
老人家惊讶地看向马背上的中年军官，没想到，这位军官老爷居然是位骑士！
可是他有些不理解，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让军方觉得有必要派一位骑士来此坐镇？！
感受到骑士军官身上弥漫的杀气，老人家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而这支紧急赶来的骑兵大队，也在一瞬间变得沉默肃杀。
……
翻过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亚骨低头趴下，青黑色的蛇尾在他头顶抽出破风声。
“见鬼！”
弓箭手忍不住怒骂一声，朝着既定的方向奔逃。
没错，就是奔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种人身蛇尾的怪物，突然从白雾中的各个角落窜了出来！
虽然看上去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看见他以后，都挥舞着爪牙朝他游蹿。
那副渴望血肉的姿态，像极了饿了几十年的凶鳄。
亚骨离开后，一头体型超过三米的‘人蛇’游弋到此地。
与最开始遇到的那头不同，这头怪物除了那身青黑色鳞片外，两只手爪上还覆盖着一层森白的外骨骼，从那尖利的锋端来看，徒手撕碎一头壮牛恐怕轻而易举。
此刻它正吐着蛇信，幽绿色的竖瞳朝四处探寻。
而在它身后，白雾里，幽绿色的瞳光连成一盏盏鬼火。
甩开怪物后，亚骨很快赶到汇合地点。
不久前还是战场的防卫军营变得破败不堪，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木取代了原本树立于此的联盟旗帜。
而那座高耸城墙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亚骨条件反射地侧身砸肘，凌厉的肘刀却被人无声卸去了力道。
“是我。”
白幽放开亚骨的手臂，示意压低声音。
他身上的军服已经被染红大半，之前那一下扫尾让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开，伤口隐约有恶化的迹象。
“老大！”
亚骨看见是白幽，下意识想要报告‘人蛇’不止有一头的事情，可白幽制止了他的行为，伸手朝上空指了指。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明明周围遍布薄雾，可视线上空，却畅通无阻。
顺着白幽指引的方向，亚骨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
紫黑色云层下，密密麻麻的人身蛇尾怪物悬在空中！
可以看见，一对从背后延展的膜翼将这些怪物全身包裹，而那蟒蛇一般的鳞尾则在空中呈螺旋状盘绕。
透过那层薄薄的翼膜，隐约可见其怀抱于胸前的骨质利爪。
一眼望去，这群怪物的数量根本估算不出来，密密麻麻几乎铺满整个天际！
就算是那个叫森罗的黑袍，弄出来的那些傀儡也没有这场面令人震撼！
“老大，这……”
亚骨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有麻烦了。”
白幽轻抚左肩，盯着高空之上的诡异生物。
可以确定，此刻他们应该并非身处前线基地，而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领域’中。
很久以前，白幽曾听老兵提起过。
在黑龙堡垒，身为隶属军的军卒永远走不出某个界限。
那是被贵族子弟称为‘领域’的无形牢笼。
大部分奴隶兵都将这个传闻当作笑谈。
原因很简单，军部在黑龙堡垒后方部署了七万帝国军，根本不需要为了防止奴隶兵逃跑而另外设下手段。
并且，非战事期间，奴隶兵的行动基本上不受限制，集镇上的酒馆和流车都是随便去，更别提什么不可踏足之界限。
久而久之，这个传闻也被人遗忘。
但白幽知道，那所谓的‘领域’是真的。
在某个夜晚，少年翻山越岭，一路南下，却在黎明到来之际，出现在了军营大门前。
那个瘦削的文书官从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平静地告诉他，今后他的队伍会被派到最激烈的战区。
直至少年战死。
从那之后，死神之名就渐渐兴起。
此时高空之上，漆黑的云层酝酿出低闷的雷声。
一道雷霆劈向大地，在空中蜿蜒出紫黑色轨迹。
白幽心头一跳，暗感不妙。
果然，紫黑色的雷霆接连落下，在大地上砸出闷响，期间不可避免地落入空中的‘人蛇’群中。
或许是被这浩荡的天威刺激到，一头‘人蛇’的森白利爪微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巨大的膜翼舒展开来，盘旋的蛇尾缓缓解开。
恰巧一道雷霆从它身旁落下，将它一边的膜翼贯穿。
“嘤——”
这头‘人蛇’扭动脖子，仰头对着天空咆哮，似在发泄不满。
那支被灼穿的膜翼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一声咆哮之后，‘人蛇’伸了个懒腰，幽绿色的竖瞳扫视着周围。
“嘤！”
不同于之前的咆哮，这次，它似乎是在低吟。
很快，一头又一头的‘人蛇’苏醒过来，它们舒展身姿，张开膜翼，沐浴雷霆。
“嘤~~”
“嘤~~”
“嘤~~”
……
宛如婴儿啼哭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这神话般的一幕，大概只有在故事绘本中才能见到。
白幽跟亚骨在下方看的心惊肉跳，不敢有一点儿大动作。
偏偏身后不远处，也有同样的声音在回应。
铺天盖地的婴儿啼哭声中，雷鸣炸响，冷风吹开薄雾，一双双幽绿色竖瞳骤然浮现！
两人对视一眼，再也顾不得被天上那群‘人蛇’盯上。
“跑！”
两人行动果决，立即朝着城墙狂奔。
也就在此时，视野中的环境忽然映上一层朦胧的紫黑色泽。
白幽回头看了一眼，一道紫黑色光柱从前线基地后方的森林中拔地而起，像是古老传说中描述的通天塔。
紫黑色光柱自大地深处而来，只一瞬间，就将白幽跟亚骨笼罩其中。
世界仿佛在此刻停滞！
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彼此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道紫黑色光晕，霸道无匹地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压制！
这种情况，白幽也顾不上身体的负荷，再一次强行使用【灼焚】。
只不过没有以往的剧痛，全身上下反而有种畅通无阻的感觉。
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白幽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能行，他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这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在紫黑色光晕里，身体的动作迟缓僵滞的可怕。
一头头‘人蛇’围上来，它们伸展膜翼，裂到耳后的口器中，遍布锯齿状的尖牙。
“嘤嘤嘤……”
薄雾之中重重鬼火，天空中有些‘人蛇’也注意到这边，扑闪着膜翼朝此处飞落。
白幽看向脚边的亚骨，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弓箭手满脸不甘，受伤的左手握出了青筋。
“抱歉啊，连累你了，如果是跟着那个大骑士，或许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白幽抽出军刺，缓缓吐息。
‘嘤嘤’声不绝于耳。
一头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将他们重重围困，有些嘴里还嚼着不知从哪儿咬下的人类残肢。
其中有一头朝他裂开嘴，它的一只眼睛紧闭，腹部流露血迹，展开的膜翼上还有几个孔洞正缓缓愈合。
“原来被翅膀挡住了，难怪没能宰了你。”
白幽朝它咧咧嘴，一手正握军刺，一手拉着亚骨衣领，一步一步朝身后布满青苔的城墙后退。
那双苍蓝的眸子里，杀气弥漫。
某种难以言及的气势忽然从眼前的人类身上涌起，那双罕见的苍蓝色眸子在薄雾中微微发亮，似似有火焰燃烧。
一时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蛇’竟然不敢上前！
白幽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血管中涌动的灼热，酝酿着雷霆一击。
黑龙堡垒里大多数都是疯子，他一般不是。
但眼下，他不介意疯一次。
即便战死，也得拉个垫背，否则见到艾琳特那家伙的时候，会被调笑的无地自容。
终于，有一头人蛇再也忍不住对血肉的渴望，游动着蛇尾裂开口器窜了过来！
白骨利爪刺穿了白幽的小腹。
少年奴隶兵并没有阻挡，只是趁它探头过来的时候，伸手掐住了对方布满鳞片的脖颈，左肩的伤口因用力过度而崩出血滴。
人蛇用力反抗，蛇尾不断抽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鲜血的刺激下，它已经接近发狂，尤其是猎物腹部那温暖鲜活的内脏，让它恨不得立马将眼前的猎物咬到嘴里。
可它的疯狂无济于事，那只瘦削的手像是铁钳一样将它死死扣住。
白幽缓缓抬起右手，对准这怪物的幽绿竖瞳，一点一点将军刺递了过去。
或许是意识到眼前的人类要做什么，人蛇挣扎的更加用力，刺入白幽身体的爪子疯狂搅动。
然而那只手掌完全没有脱力的迹象，传来的温度反而越来越高，几乎透过鳞片将它灼伤！
很快，军刺的尾端没入这头怪物的眼眶。
人蛇的挣扎渐渐无力，刺入白幽身体的爪子缓缓滑落。
白幽松开左手，这头大概两米高的家伙向一侧倒去。
那条粗壮的蛇尾颤动了几下，而后没了声息。
“咳咳……原来也是能弄死的……”
白幽咧嘴笑了笑，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只是那股杀气愈发浓郁。
他虽然还能站着，可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有多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白幽摸索着抓住亚骨衣领，可再也拉不动。
亚骨在地上目眦尽裂。
这一下，死棋了啊。
身体渐渐发冷，力量感正逐渐消退。
而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已经按捺不住，越过同类的尸体，朝他们游弋而来。
……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白幽伸手摸了摸，一块圆石炙热滚烫。
是了，这是那天晚上，那位大骑士交给他保管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也没必要知道了。
白幽跌跌撞撞地拉着亚骨后退。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长官。
只不过艾琳特那家伙曾说过，不能抛弃同伴。
这些条条框框，困扰了他很久，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
一头头怪物伸出利爪，天空之上，还有更多的怪物涌来。
白幽吐出一口血沫，瘫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抓着这位临时部下的衣领。
眼前已经模糊不清，腹部的伤口凉飕飕的，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远处有雷鸣响起，呼啸的冷风中，有了几分水汽。
“……下雨了？倒也不错，跟你一样的结局，也并非不能接受。”
白幽喃喃自语，声音已经弱到微不可闻。
倒在地上的亚骨心如死灰。
他眼睁睁看着死神阁下的身影倒下，只是这一次，恐怕不会再站起来了。
四周笼罩来阴影，一张张血盆大口张开，即将撕咬到他们身上，可他却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他以为必死的那一刻，一股强光从死神阁下的身上爆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强光散去，亚骨一屁股坐起身。
他茫然四顾，空气中弥漫着焦糊气息。
眼前不是那个诡异如梦的前线基地，而是一片被火油焚烧的战场。
一杆长枪挡住了劈来的长刀，而后如毒蛇出洞般刺穿了敌人的胸膛。
“喂，发什么愣！会死的！”
亚骨愕然抬头，却见一头红发的少女正骑在战马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身上的黑色轻甲鲜血淋漓。
“赤发……女疯子？！”
这一刻，亚骨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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