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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梦想从这里启航

    1996年4月6号,我和蓝青离开布吉检查站,坐公交车去往秀峰工业园。当车在主干道上行驶大约六公里后,在一段上坡道的岔路口处停下,只见路边有个指示牌指向岔道方向,上面写着“秀峰工业园”。我们下车后,那辆车在主干道上继续向前行驶。

    和我们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位男青年。蓝青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问道:“你好!请问,这车不去秀峰吗?去秀峰都是要步行吗?”

    男青年边往坡上走边说:“这是过路车,当然不去。也有直达车,但是比较少,一天就两班,我没赶上才坐这班车。不过秀峰也不远了,就在坡上,只有一公里,很快就能走到。”蓝青还想多问问,可是那位男青年并没有停下脚步,渐渐走远了。

    我和蓝青每人背着个编织袋,往坡上走去,边走边四处观望。脚下的这条路径直通往一片楼房林立的工业园区,园区坐落在这个小山坡的顶上,形象地说就好像是将一座小山的山顶削平后建了楼房在上面。道路右侧的山涧里有些菜地,几个戴着黑色裙边宽沿草帽的妇女正在担水浇菜。只见绿油油的一大片,无法分辨是什么品种的菜。路上时而有车辆驶过,却没有见到一个行人。

    脚下的路越走越高,我们背着编织袋感觉越来越吃力了。差不多走到这条路的一半时,一件烦恼的事发生了,我背着的那个装着衣服的编织袋底部裂开了,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

    一向遇事沉着冷静的蓝青,不知为啥,竟发起脾气来。他狠狠地将自己背着的那个编织袋扔在地上,一只脚反复踩踏那个破了的编织袋,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它身上。

    我看着蓝青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想他可能是太累了,昨晚没睡好,肚子又饿的原因吧。正猜测着,蓝青嗔怒道:“叫你不要带这么多东西,你非要带。马上夏天都来了,还把冬天的衣服带来干嘛!”

    “啊!原来你是在生我的气啊!还不是因为穷嘛!我怕在外面没钱买,能带就带上了呀!”我委屈地说。

    蓝青说:“没钱买?我们春天出来,到冬天还买不起一件衣服嘛!你这么没信心就别出来了。”

    我也不示弱,吼道:“带都带来了,难道扔了啊!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吵架,而是解决问题。也很好解决啊!把装被子的袋子腾出来装衣服和这些零散的东西,被子可以抱着走。”

    蓝青拌唇撅嘴,说:“那么难看,要抱你抱。”

    “我抱就我抱,反正已经很丢人了。”我边说边收拾着。

    蓝青并不帮忙收拾,而是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把芝麻糖饼拿出来吃。确实很饿了,我也吃了起来。两块糖饼下肚后,感觉好多了,蓝青气也消了一大半。我们俩一起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后,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工业园跟前。

    园区并不是封闭式的,没有设置大门,可以自由出入。我们在园区入口处,遇到一个正在巡查的保安。蓝青走过去向保安了解情况,我抱着被子站在一边看风景。

    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太阳的光芒从云朵里穿过,洒下道道金光。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昨晚听了一夜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呈现出繁忙的景象。由于脚下的位置比较高,可以隐约看到建设者们忙碌的身影。

    太阳光无遮拦地洒在身上,我抱着被子被晒得燥热起来。这南方的气温比我们老家高出很多,且四季不明显。这个季节夜晚还会有些凉意,白天只要太阳出来就会有夏天的感觉。

    蓝青跟保安打听完后转身向我的位置走来,我收回目光看着他。蓝青说:“工业园里有几十家工厂,有内地的,也有港资厂和台资厂。做什么的厂都有,玩具的、电子的、钟表的、模具的、注塑的、五金加工的、印刷厂、食品厂、纸品厂,不一而足。招聘普通员工一般就会在厂门口贴招聘启事,去面试后很快就会给出是否录用的结果。基本上每个厂都有宿舍,可以包住,吃饭的话,只有一部分厂包吃。不包吃的厂,员工就在工业园中买快餐。”

    蓝青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看得出来他口渴。我自己也口渴着,但我们都没有说出来,都在忍着。蓝青尽力在口腔中聚集了一点口水吞下去,润了润嗓子后,接着说:“那保安说这里女人找工作比男人容易。像我们这种情况就必须得保证有一个人先进厂,这样才能有落脚的地方。据说宿舍里管得不严,有些夫妻俩偷偷住在一起,买一块帘子把床围起来就行。”

    我听了,并未多想,说:“那我先去试试,刚好我们也不可能抱着被子去找工作,也只能一个一个进去。”

    我把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找了出来,又把梳子拿出来,将我的马尾辫认真梳好。本想再换身衣服,怎奈没地方换。我问蓝青:“我衣服是不是很老土?”

    蓝青说:“挺好的。”

    其实我也清楚问得多余,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给我鼓励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上身穿一件黑色高领打底衫,外套是蓝色的格子衫,下身穿一条黑色脚踩裤,脚穿一双人造革的鞋子。这一身衣服在我们老家还算不错的,也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但现在到了外面的世界,从农村穿出来的衣服难免让人不自信。况且来了例假又两天两夜没洗澡,折腾一路身上已经有馊味了。我一边嫌弃着自己,一边怯生生地走进园区。

    园区规划得很好,里面一排排的楼房鳞次栉比、整齐划一,目测大概有八层高。这是一个集工作和生活于一体的工业园,生活区集中在园区右侧边上。宿舍楼的一楼基本上是店铺,经营范围皆与员工生活相关,有饭店、服装店、日用小商品店、小诊所、理发店等。另外还有溜冰场、录像厅、桌球等娱乐场所,应有尽有。

    我在园区穿行,在每栋楼招聘启事栏浏览,选择自己符合条件的招聘岗位。可绝大多数岗位都有要求做满一年的工作经验,我不符合要求,只得望而却步。我左顾右盼,几乎找不到没有经验要求的岗位,心想难道别人都是天生就有经验的嘛!正困惑中,途经一栋楼一楼的大玻璃窗,只见里面正在上班的工人,他们各自站在一人多高的机器跟前作业。机器上有一个小门,随着一声“咣咣”的声音发出后,工人打开门,伸手进去将一个东西取出,随即又将小门关闭。固定的时间间隔,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我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心想——这个工作这么简单,应该不会要求工作经验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找不到工作又得流落街头,大胆进去问问再说。于是我径直往厂里面走,却被门口值班的保安拦住了。保安问道:“做什么的?”

    我说:“找工作的。”

    保安说:“找什么工作?”

    我往车间方向指了指,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那边开机器的岗位要人不?”

    保安看穿了我,说:“刚从家里出来的吧?那个叫啤工,我帮你问问现在还要不要人。”

    保安一面说一面拿起电话拨打,说:“一个女的,大约三十岁,....身高足够了,大概有一米六几,....好的。”

    保安放下电话向我努嘴示意,说:“你上四楼人事部去填表吧。”

    我听了喜出望外,但转念一想——人事部会不会要求工作经验呢?我不得而知,暂时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不过刚保安电话里说的身高问题,我又为自己有身高优势暗自窃喜,我猜想大概是因为个子矮了够不着那机器吧。

    我一口气上到了四楼,原来这是个办公区域。从楼梯一进来首先是办公大厅,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排办公桌。每个座位上的职员都在忙碌着,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和讲电话的声音交汇着。我傻傻地站在门口,心里涌动着感慨和羡慕,甚至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能在这里上班该多好啊!

    “你,过来这边。”一个声音瞬间让我从梦一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我怯生生地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往里面走去。在路过一间标识为“电脑室”的小房间时,我看到了两台电脑,这可是以前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我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捕捉这平生第一次所见的一切。不觉跟着那个女孩,已走进了一间会议室。

    女孩示意我坐下,将一张表格放在我面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我是人事部的,我叫文艳。这张表格你先填一下,我一会回来再跟你面试。”说完径直离开了。

    我担心在她回来之前完不成任务,便赶忙填了起来。表格除了个人基本信息外,还有两项是受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这两项预留的空白位置很大,可我只有“高中”和“务农”四字可填。我无奈地填完后,两眼直直地看着犹如两颗炸弹的“务农”二字,紧张得手心冒汗。

    少时,文艳回来了,她迅速从我手里将表格拿起,走到我对面的位子坐下。我暗自庆幸她没有坐在我旁边,因我担心自己身上的馊味被她闻到。

    文艳低头看表格,我上下打量起她。只见文艳上身穿了一件短袖白底黑色条纹T恤衫,衣服的下摆扎在牛仔裤的裤腰里,脚穿一双黑色皮鞋。文艳脖子上吊着个蓝色吊绳的工牌,显出她职业女性的气质。

    我欣赏着文艳的穿着,同时羞于自己的老土打扮,不禁更加自卑起来。尤其是我的脚踩裤,此时如果有一把剪刀,我会毫不犹豫把踩在脚底的那部分剪掉。

    文艳看完表格后,说:“你的条件基本符合要求,只是你没有工作经验,不过算你运气好,我们这次只是招聘两名储备员工,可以给你机会学习。我们是一家台资厂,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格。希望你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好好学好好干。

    “注塑部啤工的薪资待遇是,试用期工资三百元每月,满试用期考核合格可以转正加薪。上班按三班制,每天上班八小时,周日休息,赶货的时候周日会安排加班。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办理入职手续,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终于被录用了,终于没有因为没经验而被拒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过我想到了吃住的问题,便弱弱地问:“咱这儿包吃住吗?”

    文艳说:“我们厂暂时只有包住,没有包吃哦!”

    我说:“也行,住比吃更重要,没地方住就流落街头了。那我今晚就能住宿舍吗?”

    文艳说:“当然能啊!那走吧!带你去办理入职。”

    我激动地学着普通话的腔调,说:“好的!谢谢!”

    入职登记办完后,文艳让我明天把照片准备好送过来,才能去办暂住证。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暂住证”这个词,遂问是做什么用的。文艳说:“暂住证是深圳用于登记外来流动人口的人口管理方式,相当于在这边当地派出所做人口临时备案,便于流动人口的管理。没有暂住证、没有工作、没有固定住所,属于三无人员。这个证公安系统是会检查的,被查到无证,又没有解决办法的,就会被送到樟木头或是别的地方去劳动半个月,然后再遣送回原籍。”

    我听了,惊得舌桥不下,马上想到蓝青,于是又弱弱地问:“我和我孩子爸一起从老家刚过来,他也可以进你们厂吗?或者可以帮忙办个暂住证吗?”

    文艳说:“我们不需要再招员工了,已经满了。暂住证必须要有挂靠单位,在哪里上班就在哪里办暂住证。公安机关会按照每个人的身份证和劳动合同办理暂住证的,绝不能弄虚作假,这个忙我帮不了。”

    文艳的话使我眉头紧锁,没想到又出了暂住证这回事,真是应验了那句俗语-----在家日日好,出门时时难。从离开蓝溪村到现在,短短两三天时间,我们就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过还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文艳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部门(注塑部),抬头是“裕荟电子厂员工住宿通知单”,落款处盖了公司印章。文艳让我带着字条,去B6栋管理处认领床位。我接过纸条看了,乐得心花怒放。跟文艳道谢之后,转身快步下楼,找蓝青报告好消息去了。

    蓝青把被子放在编织袋上,坐在路边,眼睛频频望向园区方向。当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猛地站起身来,未及我到跟前,便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我一面把纸条递给他,一面得意地说:“反正我今晚不用流落街头了,你我就不知道了。”

    蓝青闪电般一把接过并展开纸条,嘴里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然后竟然一个熊抱,把我从腿部位置高高抱起,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失声尖叫起来。我们笑着叫着,仿佛声音响彻山谷,和那建筑工地上传来的声音交相辉映,融为一体。

    蓝青放下我,意犹未尽,说:“恭喜林子花同学正式成为一名工人!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开端啊!今晚开始我们就不用流落街头啦!感谢深圳!感谢司晨指点我们来到这里。”

    我们抱着被子愉快地往宿舍方向走去时,眼前出现的一幕把我们惊呆了,应该是中午下班吃饭的时间到了,突然间园区每栋楼出口鱼贯而出很多人,挤满了园区通道。乌泱泱的一片,就像是天降神兵,又像是无数只鸟铺天盖地从树林里飞出来觅食,令人震撼。

    紧接着生活区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园区上空。所有吃饭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南蛮北侉、各逞乡音、人声鼎沸。卖快餐的地方人最多,大家排着长长的队,等着打饭。

    我们到了宿舍管理处,办好了入住登记之后,上楼认领床位。我的床位在718房6号床,我们幸运地领到了下铺。宿舍长方形的房间里总共摆了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已经住了人的床位都用床帘围了起来。房间里没有洗手间,没有阳台,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条形桌。蓝青调皮地说:“知道我要来,写书法的桌子都帮我准备好了。嘻嘻。”

    我们正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时,只见最里面一个床位的床帘被拉开了,下来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的女孩。我马上主动上前跟她打招呼,说:“你好!我们是新来的,住六号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女孩带着睡觉刚醒的鼻音,说:“我上夜班,起来上厕所。”

    我刚好想找洗澡和上厕所的地方,就跟着女孩一起去了。出门往左走到最边上,就是厕所和冲凉房,是整层楼共用的。这时我才知道,广东人管洗澡叫着冲凉。我继续跟女孩了解情况,她说:“冲凉的热水是要自己买‘热得快’回来烧的。这里人太多,早晚用水高峰,冲凉房和厕所都是要排队的。烧热水也得排队,因插座没有那么多。”

    我默默地听着,同时闻到很大股尿味。女孩说:“卫生环境是很差,也没办法,人太多,厕所太少。有些人等不到厕所就在冲凉房小便,还有些人在冲凉的时候想上厕所,又懒得出来,就地解决。这样能不难闻嘛!”

    及至回到房间,蓝青说:“好饿,糖饼还有没有?”

    我说:“早上我拿的时候还剩最后一块了。”

    蓝青一只手捂着肚子,说:“还有多少钱?我们出去买个饭吃。现在你有了工作,又有了住的地方,我们不用那么紧张了。”

    我把钱拿出来数了数,总共还有不到五十元。蓝青一把夺过钱,笑着说:“走,吃饭去,吃饱回来再收拾。”

    我说:“要不你去吧!我吃那块糖饼就行。”

    蓝青不由分说,迅速从袋子里拿出那块糖饼,一分为二,递给我一半。他一只手强行拉着我的胳膊,嘴里咬着糖饼,含糊不清地说:“哎呀!走啦!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我们下了楼,来到一个卖快餐的档口,发现长长的队伍已经不见了,还有寥寥几个吃饭没那么积极的人在打饭,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瓷碗。蓝青凑近快餐档,似乎并不关心菜的种类,只向着卖快餐的男人问道:“我没有碗,可以打饭吗?”

    卖快餐的男人穿着白色的厨师衣服,看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洗过似的,他轮着个勺子正在给旁边一个人打菜,并不打算抬眼看蓝青,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啊!有袋子。”

    那人说着就拿起一个塑料袋,套在一个大瓷碗上,一只手轮着勺子,说:“要几块钱的?要几份?”

    蓝青小声问道:“最便宜的几块钱?”

    男人似乎有点不耐烦,说:“一块钱的全素,一块五的有荤有素。”

    蓝青说:“那要一份一块五的吧。”

    那人先将大瓷碗装满了饭,接着将一勺猪肉烧豆腐、一勺青菜全部盖在饭上面,然后将塑料袋从碗里拎起递给蓝青,说:“筷子自己拿。”

    我凑上去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后,跟着蓝青走到路边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下。

    蓝青说:“这咋吃啊?”

    我接过袋子双手捧起,说:“你先吃,我的手就是你的餐桌。”

    蓝青笑了,说:“这餐桌可真够大的,还是真皮的。嘿嘿。”

    蓝青一面说一面挑了最好的一块瘦肉先喂给我吃。我像是几年没吃过肉了,又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五味杂陈的眼泪流淌下来,流进了嘴巴里。蓝青赶忙帮我擦眼泪,笑着说:“咋了?林妹妹,是不是这菜不够盐你拿眼泪来凑啊!别难过了,这不都吃上肉了,还哭啥!”

    我哽咽着说:“家里再穷,最起码粗茶淡饭能吃饱。现在两个人同吃一份饭,连碗都没有。我们这次出来打工,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蓝青说:“哎呀!这不都是暂时的嘛!难道我们永远就这样啦?怎么可能呢!经历些苦难也许并不是坏事,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们再回首今天,你一定会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别哭了,快吃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

    我看着蓝青香喷喷地吃着,又说:“哎,你刚为啥不买两份素的呢?那样我们俩就可以每人吃一份,就都能吃饱了,花的钱也差不多啊!”

    蓝青擦了擦嘴角的油,说:“请问那样的话你还能吃上肉吗?我觉得吃肉不管是在营养的摄取上、还是在对味觉的满足上、以及精神的愉悦上,都胜过你对吃饱的追求。即便是两人同吃一份,也是有了吃肉的满足感啊!呵呵。”

    我说:“那就是各人的追求不一样了,我追求吃饱,你追求吃好。行吧!咱俩以后就天天吃肉吧!做一个只能吃得起肉的穷人。呵呵。”

    我们吃完了饭,并没有扔掉一次性筷子,带回宿舍继续用。蓝青又买了一瓶水,同样一人喝一半,喝完瓶子也没有丢。吃了肉的我们恢复了力气,回宿舍爬七层楼也没那么累了。听管理处的人说,所有宿舍楼都没有电梯,每个人上下楼都得爬楼梯。并且工业园的所有厂房也都只有货梯,而且还有专人开货梯,不准员工随便乘。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有楼梯爬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我们还从未上过这么高的楼,老家的房子还是茅草房呢!

    我们回到宿舍,发现几乎每个床位都有了人,他们是回来午休的。我们对面三号床的下铺,一个男人半躺着休息,目光直盯着我们。良久,操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说:“老家哪儿的?没打过工吧?找到哪个厂了?”

    我只顾收拾床位,蓝青试着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他聊上了,说:“我们是安徽的,是第一次出来打工。我还没找工作,她进了裕荟厂的注塑部。”

    蓝青继续说:“看样子不是同一个厂的员工住在一起,是随机安排的吧?你们的床帘在哪里买的?我们是不是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那人索性不睡了,一面把枕头倚在背下靠着,一面说:“嗯,都不是同一个厂的。这宿舍属于工业园,又不是某个厂的,所以管得没那么严,不然你俩也不可能在一起住。这一间其实是女生宿舍,我也是来蹭床的,这是我老婆分到的床位,她今天中午加班没回来。”

    说话之人名叫段勇,今年三十二岁,河南人。身高约一米七五,体型不胖不瘦。穿着短袖黑色T恤,一件黑色夹克衫外套挂在床边。

    段勇接着说:“要买的东西挺多的,首先要买热得快和水桶,这样才可以烧热水冲凉。还要买床帘、床垫、被子枕头、饭碗、牙刷牙膏、香皂洗发水、塑料拖鞋、晾衣架。”

    段勇转动着眼睛想了想,补充说:“还有洗衣粉,差不多就这些了。东西楼下小店都有,不过去旁边那个村子里买会便宜一点,反正也不远。”

    段勇刚说完,忽又郑重其事,招手让蓝青坐在他床沿,说:“买这些东西都是小事,办暂住证才是最重要的啊!你要尽快进厂,才能办暂住证,不然被查到就得去樟木头做半个月劳工,然后遣送回老家。”

    蓝青听了,皱起眉头,说:“听说男人不好找工作,这确实有点麻烦了。要是我没那么快进到厂,遇到检查该怎么办?你们来得早,应该有经验,可以分享一下吗?”

    段勇压低声音,说:“要机灵点,得会躲。比如你在外面走着,看到那边查暂住证了,别傻乎乎地还往跟前去。又比如来宿舍查暂住证了,你也可以躲进厕所。反正就是看到穿制服的人就躲着走,没事也不要在外面瞎逛悠。”

    蓝青又问:“那为啥男人就不好找工作呢?”

    段勇显示出很老练的样子,说:“电子厂百分之九十都是女工,因为厂里的活都是细活,适合女孩子做。男人只有笨力气又没耐心,并且男人多了也不好管理。有些地方的男人,总是在厂里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甚至偷盗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其行为会把他们全省的口碑都带差了。有过这样遭遇的厂,就会在招工时打括号备注:XX省的男工不招。

    “不过,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好找工作,学历高的、懂管理的、有一技之长的,不仅工作好找,而且工资很高。”

    我一边做事一边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失声说道:“对哦!我今天找厂时确实看到有不少这样的备注,当时我还纳闷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其来有自啊!”

    大约半小时以后,宿舍里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大家陆续起来上班了。我和蓝青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相互认识。大多数人态度都还过得去,唯独一个长头发的龅牙妹横眉冷眼、满腹抱怨,说:“一中午就听你们叽哩哇啦,没见人家在午休嘛!这里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自己家,懂嘛!”我和蓝青连声说对不起。

    原来,这个心直口快且性格泼辣的女孩名叫花娥,今年二十六岁,老家是云南的。花娥最后出门,她走到宿舍门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折返回头,一面上下打量着蓝青一面说:

    “我们宿舍现在总共住下了三对夫妻。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面,我还没结婚,这里本来是女生宿舍,我同意你们男人住进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夜里睡觉都老实点,别做影响公共环境的事。否则我就去管理处投诉,把你们这些男人全都赶走。”

    花娥说话的态度由狠到柔、语速由快到慢、音量由高到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目光落在蓝青的脸上身上没移开过,一抹红晕悄然浮现在她那因龅牙而显得不好看的脸颊。

    蓝青被花娥看得有点蒙,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低头看着自己。蓝青帅气的脸庞和一头浓密的头发给人一种男性的诱惑,他阳光开朗的个性很具亲和力,同时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又具有一种征服的力量。

    蓝青上身穿了一件质地很差的蓝色圆领长袖T恤,由于很薄,隐约可见他的两块胸肌。T恤下摆扎在黑色西裤裤腰里,使他肩宽腰细的身材一览无余。脚上穿一双白色运动鞋,鞋面已经折出很多褶皱。蓝青虽然一身廉价的服饰,也掩盖不住他超凡脱俗的气质。

    花娥对蓝青凝固的表情,让气氛陷入僵局。这时我微笑着打破尴尬,接着花娥的话,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干那不文明的事。”花娥这才默默下楼去了。

    宿舍里剩下我和蓝青两个人,我们放松起来。我说:“这里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只能用普通话交流,你听我的普通话说得咋样?”

    蓝青说:“还可以,不过我们可以说得更好一些。我们读过十来年书,普通话这点小事难不倒咱。”

    我又说:“我们现在把要买的东西列个清单,然后去段勇说的那个村子里买。应该也只能买必须品,钱严重不足了,你看哪些东西是必须的?”

    蓝青说:“热得快,不仅可以烧热水洗澡,应该还可以烧开水喝。”

    我写下热得快、水桶、拖鞋、洗衣粉、饭碗,然后说:“毛巾牙膏牙刷已经带来了,不用买。洗发水肯定很贵,也别买了,就用洗衣粉洗头发。”

    蓝青说:“买一块香皂吧!你们女人得用香皂洗澡,我们男人洗澡啥都不需要用,直接用水冲一下完事。香皂还可以洗头发,比洗衣粉温和得多。不过用香皂洗头发必须洗两次,头发才会蓬松,这是我以前总结的经验。”

    我把笔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动着,说:“洗两次干嘛!浪费香皂。现在是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吧。”

    蓝青看着别人花花绿绿的床帘,说:“床帘必须买,不围起来没法睡,即便不干那事,也不能暴露着睡觉。”

    蓝青这时色眯眯地凑近我的耳朵,说:“哎!以后那事怎么办啊!看样子那事还真成了个大问题,很难解决的大问题。”

    我瞪了他一眼,说:“那就戒了,饭都没得吃了,你还想那事。而且人家花娥刚刚也警告过你了,叫你别干。”

    蓝青嘿嘿笑着,说:“生理需求,怎么能戒了呢!以后稳定下来肯定能想到办法。嘻嘻。”

    我继续说:“床垫肯定要买吧!不然这光是床板怎么睡啊?”

    蓝青说:“床垫不用买,刚段勇说卖一个二手的给我们,很便宜,就在他床上,让我们自己拿。是以前他两口子没住一起时买的,这次刚好给我们。”

    我说:“那行。最后再确定一下,枕头要不要买?”

    蓝青说:“不用啊!就用你非要带来的冬天衣服当做枕头。”

    我说:“对啊!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下看你还数落我不!”

    我俩带着清单来到村子里的菜市场,发现里面跟我们老家的集市差不多,卖什么的都有。我们除了买完清单上的东西外,还买了些面饼。这面饼看起来有点像省去了配料包的康师傅方便面,是按斤两称着卖的,很便宜。蓝青说回去用热得快煮一下就能吃了,虽然没有油盐味道,但是能充饥。

    所有东西都买完以后,蓝青数了数钱,还剩下二十多块了。这么点钱肯定撑不了几天,以后这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我担心起来。而蓝青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到宿舍,我们用热得快烧水洗澡、洗头,痛痛快快地把自己洗干净了。然后又把衣服洗完,我感到很累,就躺在刚铺好的床上休息。床虽然很小,但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终于有了暂时属于自己的位置。

    蓝青顾不上休息,他要试一下用热得快煮面。“热得快”其实就是一个带有插头的电热管,烧水时将电热管放在水里,插头插入插座即可加热。蓝青去洗手间接了一碗水端回宿舍,然后把热得快放进碗里,通上电开始烧水。水开之后放入一个面饼,继续煮着。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正欲睡着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蓝青也“啊”的一声。我犹如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原来是那个热得快爆炸了。蓝青的手、胳膊和身上都被烫到了,不过还不是太严重。也幸好他个子高而且是站在旁边,溅起的开水没有烫到他的脸和眼睛。我赶忙去洗手间打了盆冷水,帮蓝青把烫到的地方冰起来,然后把飞溅的面条收拾干净。

    就在这时,室友们也陆续下班回来了。蓝青问段勇,有没有经历过热得快烧水煮面爆炸的事。段勇说:“有过啊!我告诉你,热得快不能干烧,必须要全部浸在水里,而且水要足够多,才不会爆炸。”

    蓝青猛地一拍大腿,说:“哦!我知道了。没放面饼的时候没事,放了面饼后把热得快挤到了一边,露出了水面,所以爆炸了。”

    段勇说:“你以后就别用热得快煮面了,危险!我建议你们买馒头吃,很便宜的,一块钱四个大馒头。看得出来你们不富裕,我这里多出一条热得快,送给你吧!你那条不能用了。”

    蓝青感激不尽,说:“兄弟,好人啊!那我先用着,等发了工资买一条还你。”

    心存善良的人,他的言语、他的举动,像绵绵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又像春风般温暖抚慰人的心灵。哪怕是很小的善举,都足以能感受到其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