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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告别·学院的女孩

    “你才刚刚住下王城不久,就又要外出么?”巴德尔品着红酒。

    “十一年还不够久么?而且我总觉得,王城并不是我的归处。”器德也抬起了高脚杯,喝了一口。他们坐在学院观星室的屋顶上,望着纯黑色的王城夜空。

    巴德尔咳嗽了几声,感觉到了他病情的日益加重,捂着胸口,咬着牙缓了一会儿。

    “那个臭小子竟然也要离开我了,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我真的很舍不得。”

    “舍不得他离开然后让你的位置由一些你看不起的人替代么?”器德笑了笑。

    “那当然了,现在的学者整天想着去和王城内的政治沾边,去给官员们献媚换取权力,乔安这样只会专心学习知识的孩子,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得。”

    “他现在也已经不是孩子了,他今年已经十八岁,再过一年就成年了。”

    “我们也早就不再年轻了,你都已经三十六岁了,半只脚也已经踏入了三十七,还要陪着他一起外出,怎么?你还真想照顾他到死为止?”巴德尔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随即又抬起了红酒喝了一口。

    “或许吧。”

    巴德尔看着器德,一时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憋了回去。

    “你承认地倒是很大方,看来岁月已经磨平了你的心境。”

    “你不也是早就不喜欢骂他了么,就连那个西德教官,我上午看见乔安跟他说他要外出的事时,立马就骂了乔安‘赶紧滚!’转头却在偷偷抹眼泪。你有没有看见他哭的样子?太壮观了。”

    巴德尔大笑了起来。

    “既然他的父母生死都在王城,去了城外又能找到什么呢?”

    “但是在城内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你上次请求会见神祈族人也被果断拒绝,他父亲的处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是秘密处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比起在城内百分之百的毫无进展,我却更不愿意让你们冒那百分之一能获得真相的险。如果你们真想成功,那就必须旅行至连讨伐军都没有涉足过的地方,比你当初在军中要危险的多。”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待在王城里了。”

    “行,那去海滩城待着?”

    两人都笑出了声。

    巴德尔看着器德,又憋回了一些话语,转而长叹了一口气。

    “那好,只需答应我你们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便可,我实在不想失去那个孩子。”

    “呵……那当然了。”器德无奈地轻笑。

    “……你们需要先往西旅行,抵达布克双巨山下要塞位置的克莱堡后,往北行大约十里进入银雾森林,在银雾森林中很难认清方向……”

    “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要带他出去,结果连去哪儿都不知道?穿过银雾森林后便是神祈族的原居地,一百七十年前他们的居住地因为被法物破坏,之后听了王国召集全世界人类前往王城生活以弥补战争损失的人数的号召,大部分的族人都涌向了王城,但也有不少人仍然留在那个地方,试图重建他们往日的家园。如果城内的神祈族人无法接触,那你们就该去那里碰碰运气,克莱堡如今也只是个王城骑士一般的花架子,那边的守卫应该不会如王城一般严格,毕竟从四十年前起,新城主就已经对监视神祈族的责任满不在乎了。”

    “我只听说克莱堡起初是作为人类世界最后一处居所而设置的,克莱堡现在是人类最平静的地方,那里鲜有魔物,法物也早就离开了那里,成了很多富有老人会去度过余生的地方,但你说监视神祈族人是什么意思?”

    “那克莱堡周围明明没有法物,为什么还有一支王城守卫军在其中驻守?对付十年八年偶尔那么一次,企图爬上城墙的魔物根本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他们就是在防着那片十里外的银雾森林的,自从见识过神祈族人们和王城人来往造成的后果之后,不让神祈族出来,也不让人进去,没有把城内的神祈族赶出去,是因为王城需要一切的潜在力量,可能有官员看中了他们的潜力,或者甚至真正见识过。很多年来留下了的神祈族人都老实待在了银雾森林中,没有人出来过,克莱堡慢慢地变成了你说的样子而已,但是每年派出去的军队却没有减少,王国看来也很警惕这帮人,比我们想的还要警惕,我开始怀疑其中有其他的原因了……城内的神祈族是没有希望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暗刑队的每个人力量都不在你之下,我劝你千万别去尝试,去克莱堡碰碰运气比较好,那里的军队因为被派过去却整天无事可做变得非常松懈,你去和那里的神祈族人交谈,就说不定能够找到关于乔安体质原因的线索,你如果要和他出发寻找真相,也最好从那里开始。拿着,这是学院的特许徽章,有了这个,你们便能乘坐城外开拓地去年刚刚试作,仅和双阳城相通的气空船,乘坐那玩意儿便能很快到达克莱堡附近的双阳城,届时你们再骑马前往克莱堡。”巴德尔递过去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徽章。

    “我有时候觉得你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了。”器德接过了徽章,收进了口袋中。

    “这便是学者,器德,我们不会让任何知识因为对抗世界而逐渐消失,即使要付出我们的性命也要全力保护任何可能会让我们更多地了解世界的知识,以便我们人类日后更好地统治这个世界。”

    巴德尔起身,让器德等着,自己则返回了室内,过了一会儿便怀揣着一个奇怪的小指南针回来。

    “给,我用了一年的时间调整好了。”

    器德接过,看着手里这个黄铜指南针,感觉和平时能在商贩手中买到的没什么不同。

    “进入银雾森林后,若是红针往东指,你们便往西边走,若是指向北边就前往南边……总之往红针的反方向前进就好,神祈族人体内的魔力会不自觉地抵抗乔安,我就想着利用这一点,在表内放入了乔安的头发和一点血液,经过一年的调整,才有如今的样子,我拿到街上时,神祈族的魔力在很远的距离外就在抵抗着这颗红针。这个红针也是从院长的收藏室内偷来的克莱堡矿产物,他的稀奇玩意比我认识的还多。”

    器德看了看指南针,红色的指针颤抖地指着她的方向,而银色指针的面前便是数里外的下城神祈族区。

    “这东西现在正在感应着城内的神祈族,你们需要出城到达克莱堡才能有作用。你可别把它弄坏了,这可是我偷来的,还得还回去的,那病老头虽然已经不怎么进入他的收藏间了,但要是被他发现,等乔安回来时就没人给他继续上课了。”

    “哈!你竟然还想着给他上课。”

    “我是不会放弃我的继任者的,我总归耐心教导了他七年,而且他只学到了学院所有知识的皮毛,还有很多待学习的东西,你也别给我把他弄丢了。”

    “要是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你……”

    “呃……你别多想,把乔安完好地带回来给我就行。”巴德尔又咳了一声,心脏处的钝痛感又重新战胜了他身体的其他所有感觉。

    器德有些担忧地与巴德尔告别,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你走之前我想知道……”巴德尔又开了口,虽然心里早就有许些猜测,但也想听器德亲口说出。

    “比起师父,你…是不是其实更想要他叫你母亲呢?”

    “嗯……”器德轻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当落叶季来临,并且在第二个太阳日时,王城中城就会在大街之上摆起宴席。为了庆祝阳光给予恩惠的日子,人们纷纷从家中抬来自己的木桌,在几十人同住的宅楼门口摆放,孩子们满心期待着帮着大人们抬着已经烹饪好的食物,学着大人们有模有样地将食物摆成悦眼的模样。一家人连同其他家庭,将桌子拼在了一起,颜色不一的桌子就这么在大街上绵延着,很快,城内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街道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包括被食物的香气从巷子中被引来的穷人。

    除了今日异常好客的中城人民,也有不少从上城区赶来的贵族,想让他们的孩子从秩序井然的上城暂时逃离,感受这般少有的市井气氛,只是他们走到的地方,随从佣人和护卫们就会赶走附近衣着褴褛,带着臭味的乞丐,尽管中城区的人民并不会介意他们在如此节日上向乞丐分享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秩序官们也倾巢而出,在人们周围巡逻,维持秩序,但大部分时候,他们也只是加入了进去,和平民们一起享受着盛宴,让街上一时间分不清是行人多,还是秩序官更多。虽然今天街上的行人人满为患,很难管理,但却没有犯罪行为发生。

    这个节日,没有传说在后,也并不是为了纪念某位英雄,人们仅仅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对阳光的敬爱。虽然人们已经忘记了是从何时开始了此般传统,但学者们则记得七十年前第一位在落叶季第二个太阳日摆设宴席,分享食物的富有商人科贝。

    沙妮下葬的日子并不在今天,但乔安和器德此时身处墓海,乔安面向沙妮的墓碑,单膝跪着,随后便站起了身,背对着器德,将自己的失落藏于眼中,但仍无法掩藏自己耸下的肩膀,被器德看在眼中。乔安无神地盯着眼前的三角墓碑,心中只满是与沙妮为数不多的记忆,虽然从自己记事开始,她与母亲只拥有了短短几年的回忆,但此时他一回想起来,却让他身感幸福,胸腔温暖了起来,头晕目眩,好似自己真的回到了沙妮为他读书、拥抱着他的日夜,直到刺骨的冷风抚过乔安稚气半退的面孔,掀起了洒落在地上的金叶,他这才回过了神来,心有如从万丈高空中落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晃着脑袋。

    器德一直没有说话,她走近了乔安,用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她眼里,这个即将成为男人的孩子仍旧是当初的模样,只是现在比器德高了半个头。

    “嗯……这就回去吧。”

    器德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了乔安,便转身同乔安离开了墓海。

    街上的盛宴会持续到太阳消失,器德和乔安走到街上时,大街已经没有了午时的热闹,但仍旧是有不少的人拍着肚子打着嗝,拿起酒瓶就往玻璃杯倒。有些行人见到器德便喊着让他们加入,但器德也只是简短地表达了感谢,和乔安回到了大宅中。天空昏黄,太阳结束了表演,街道也随之再次陷入了沉寂。

    乔安一如既往地去准备了晚餐,器德坐在大堂中,心想着沙妮,那名自己初见便见证了她的惨相的女人,用着自己三十多年来的经历去填充着她对沙妮过去模样的想象。

    器德翘着腿,手托着下巴,脑海里仅是沙妮过去的模样,尽管那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拍门声却将她拉回现实,大门传来了急切的声音,器德起身,只听到了类似小孩子手掌拍着厚重的门的声音,便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器德心想这莫不是巴德尔或者劳尔,自己在城中仅有的两名朋友又来了,明明已经向他们道别,这会儿又因为不舍亲自上门了么?

    器德慢慢地拉开门,随即便浮现出一名稚气未退,约摸有十六岁的女孩。女孩穿着学院的黑蓝色、有着和宴会礼服有几分相似的制服,器德这才想起来学院的学生制服都是这种样子,没有男女之分。这名女孩的眼睛伶俐,棕色的瞳孔中尽是学院学者会有的求知气,下颚棱角分明的脸庞中却带着孩子一般模样。

    “唉?这里?不是……嗯?”女孩看了看器德,又转头望着四周的街道,眼里满是疑惑,随即又抬起手中的暗黄色纸条。

    “嗯……路是没错的,应该就是这里……”女孩自顾自地低声说道,而器德却有些不耐烦。

    “请问您有何事?”

    “你……啊?!你……你是器德女士!你脸上的伤疤…你是器德女士!”女孩疑惑的表情又转为惊喜,她的声音有如风铃。

    “是我……所以,您有何事?”

    “乔安先生……乔安先生莫非不在这里么?而且您是器德女士!”

    器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院中路过的乔安见状也靠了上来。

    “师父,有什么问题么?”乔安看了看器德,转头又看了一眼这名陌生女子。女孩见乔安和器德站在一起,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看着两人,而又恢复平常的表情。

    “你是不是……就是乔安先生?”

    乔安皱眉看着眼前这名小小的女孩,心里在翻找曾经认识这名女孩的记录。而女孩看着眼前比器德还要高的乔安,手摸着下巴,作出了学者们思考问题时都会摆出的动作,打量着乔安。

    “嗯……是我,请问姑娘贵姓?”乔安对她打量的眼神感到有许些不适,看着女孩的学院制服,心想自己到底在学院中什么时候见过她,自己平时都是由巴德尔单独教导,和学院的其他人几乎是隔绝了开来。

    “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但是……”女孩低下了头自顾自地说着话,三人之间的气氛异常尴尬。

    “唉……进去了再说吧。”器德无奈地打破了僵局,往院内走去,女孩也跳着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院子中间,走在最后的女孩默默地抬起了手,对着乔安,运起魔力,身前的乔安全然不知。

    但器德猛地转身,冲上前一把抓住女孩细小的手,女孩惊讶地看着器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乔安也转过了身,满脸疑惑地看着两人。器德越来越用力,女孩的眼中闪着许些泪花,但还是努力忍着眼泪。

    “嘶……疼……呃……”

    “我这是为了你好。”器德盯着这名不怀好意的女孩。

    “你想做什么?”

    “呃……你…器德女士…你先放开…”

    器德方才意识到自己用力攥着女孩的手,随即放了开来,女孩的手臂上印着通红的掌印。

    “我……我只是想试试,乔安先生,您的体质,是不是有些特殊?”女孩一边揉着手臂,一边看着乔安问道。

    器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但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巴德尔跟你说了?”

    “巴……副院长?我没见过副院长……”

    “那你怎么知道乔安的事?”

    女孩没有说话,抬头看着乔安。

    “乔安先生,您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