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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引火烧身

    次日破晓,南宫释下令提审浅月罂,命所有相关人员候于徽狱【寸荒爵】内。

    寸荒爵乃极刑处刑之地,荒袤无垠,毒烟滚滚,图壁正央,一池赤浓熔浆,直冒粗泡,深不见底,而亿万十字钉架正矗立于此,危悚血腥,如地狱鬼魅。

    浅月罂被押解而来,捆绑双手跪于中庭,听候审问。

    看着这一具具冰冷骇人的刑架,柳叶兮不禁怆然涕下,她无法想象当年她的亲人是如何承受这非人的折磨,痛苦不堪的离世,恐怕在坠入无底熔浆尸骨无存之前,他们早已魂不附体。

    三日之期已到,她的第五日也快落幕了。日子越近,柳叶兮越能感受到剧烈的头痛,寄宿在这具身体上的灵魂不安分地拼命向外冲撞,又在内胡乱拉扯,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爆炸开来。

    御城军押送证人花厉前往中庭,并将被杀信将的尸身盖上白布尊放一旁。

    木川零步伐坚毅走上中庭,站立于浅月罂身侧,与她互相注目后沉稳开口:“诸位请看,这具尸身便是我暗格信将,而旁边的人名唤花厉,想必诸位对他并不陌生吧?他偷换密信,怕是受人指使,意图迫害忠门后人,误导言论。”

    众人面面相觑。

    南宫释身子微微前趋,眸子闪着凌厉的光,一字一顿问道:“花厉,你可承认王将所言偷换密信一事?”

    此时,浅月粟的心都是揪紧的,生怕这人在紧要关头又矢口否认。

    花厉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瞥视她一眼方才回话:“我承认,但我都是受了童奕的指使将信掉包,信里写的什么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还请王上从轻发落。”

    不知者无罪?这话亏他也说得出口,浅月粟心中真是好生佩服他的厚脸皮。

    这时,首辅宋丘正发话了:“贼子既已承认受到童奕指使,而童奕又是南宫长老的亲卫,不知长老是否也牵扯其中呢?”

    站在一旁的童奕方寸大乱,额头直冒冷汗,连忙上前辩解道:“诸位可别听信这些片面之词,这些都是编出来骗你们的,别忘了,郡主可是亲口指认了浅月罂行凶。”

    的确,除了暗格密信,郡主的证词才坐实了浅月罂的罪名,只要郡主不松口,这件事就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但南宫迟廷似乎很不满童奕把郡主拉出来当挡箭牌,他瞠视着他,缓步上前道:“世人皆知花厉叛逃花族,投奔寒陌一族后又再叛出,此等劣迹斑斑的人童奕也敢将他收在麾下,可见他心术不正由来已久。”

    此话一出,童奕已是浑身战栗。

    只听长老接着道:“而今他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设计攀诬忠门后人,伪造密信假传战情,连我都敢蒙骗,区区卫领,实在该杀!”

    话音落地,童奕整个人都陷入无边黑暗之中,他的双瞳因恐惧而瞪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

    他跟在南宫迟廷身边多年,自然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但他不想死,他要活着。他好不容易从泥坑中摸爬滚打出一个人样,他好不容易才摆脱卑贱又低入尘埃的身份,他还要更多的功名利禄,要所有人对他阿谀奉承,尊他又惧他……

    他就像条狗一样讨好般地爬向南宫迟廷的脚边,一声“救救我”悬在嘴边还未开口便痛觉身体魂魄抽离。

    众人都未反应过来,麒麟之骨已刺穿童奕心脏,他的面容扭曲,呼吸骤停。

    “请恕我私自用刑,童奕不忠不义,此等人我李某人实在不能忍。”李将军跪地请罪,麒麟之骨上血迹斑斑。

    案桌下,南宫释双拳紧握,手上青筋爆出,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眉宇间没有半点起伏。

    刑堂上尚有王上坐阵,谁都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处刑!

    丢卒保车,调换密信诬陷忠良一事便全然与南宫迟廷无关,为与自己撇清关系,连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也随时可以抛弃,视人命如草芥,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浅月罂想不通,只一个花厉,南宫迟廷为何就心急了?

    首辅宋丘正阔步走到中庭,与他相对而立道:“长老一生征战,足智多谋,怎么就被一个无名小卒蒙蔽了心智?当真是年老浑噩,该颐养天年了呀。”

    “首辅大人言重了。”南宫释抢在叔父前发话,转守为攻,借机夺权,“叔父乃开国贵臣,为王城立下诸多汗马功劳,是我欠考虑了,早该让叔父功成身退享天伦之乐,以免身履险境。”

    南宫迟廷陡然跪地,潸然泪下吐露拳拳之枕:“天下尚未一统,老臣岂敢独乐。老臣随先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从来都能化险为夷,王上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但老臣一生征战惯了,愿为王城大业赴汤蹈火。是老臣糊涂,还望王上收回成命,给老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请王上收回成命。”一派老员跪地伏身齐应。

    正在南宫释左右为难之际,一声毫不避讳的讪笑从人群中散开,循声望去,穿着华衣锦服的“南宫沫”摇摇晃晃走上中庭,又哭又笑,仪态癫狂。

    “一帮趋炎附势之徒,面目丑陋。”

    一语出,满堂皆惊,南宫迟廷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沫儿虽然任性却从未失态,更不会站在他父亲的对立面,自回宫后她的行径多处可疑,南宫释探问道:“郡主何出此言?”

    强忍离魂之痛,柳叶兮陈情道:“百言庙无人所知,皆因无人再敢提起澴河往事,但当年事实真相究竟为何,诸位可否都心知肚明?”

    “当然清楚。”一人高声回道,底气十足,“柳正林通敌叛国,被南宫长老当场斩杀,同族其余人等皆被判处极刑。”

    “错。”柳叶兮掷地有声,继续道,“当年南宫迟廷身任王将一职,柳正林将军投靠敌军的消息便是由他传回,但信中所言真假除他以外无人得知,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仅凭一纸传信便可置人死地。”

    众人都觉得今日的郡主实在与往日不同,南宫迟廷看向她的目光也讳莫如深。

    堂下一人道:“郡主,当年所有人亲眼所见柳正林带领雾漠幻军袭城,要不是长老传信及时,城中又部署得当,王城恐遭生灵涂炭啊。”

    柳叶兮桀桀一笑道:“眼见并非真实。柳正林将军率军平定澴河乱事,遭遇雾漠幻军,孤立无援,他领兵突破重围未果,战士身死,他也奄奄一息。所以,并非他带领雾漠幻军袭城,而是雾漠幻军挟持他来,与南宫迟廷里应外合制造柳家通敌叛国的假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宫迟廷害怕动摇自己的滔天权势,想要排除异己!”

    堂下一片哗然,首辅宋丘正也不免震惊,询问道:“郡主可有证据?”

    “没有。”柳叶兮回道。

    堂下又是一片嗤笑。

    柳叶兮话锋一转,面露讥诮之意,与众人道:“三日前我作证浅月罂勾结冥府幽白屠杀玉冰宫族人,信口胡诌诸位都深信不疑,如今我道出陈年真相却无人敢信,岂非可笑?”

    她扫视一遍寸荒爵内的每一个人,目光落在南宫迟廷身上,他的瞳孔很深,凉意渐露,他在怀疑自己,可惜他利用她多年,都不知道柳家真正的秘术。

    身体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柳叶兮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浅月罂身旁,缓缓蹲下,靠近她耳鬓低声道:“你比我幸运,有这么多人护着你,今日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她又望了一眼周围的人,声音越来越无力:“看吧,即便我道出真相,也没有人愿意为我柳家沉冤昭雪,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为家人报仇雪恨了。浅月罂,对不起。”

    每一句都是在作告别,浅月罂噙泪望向眼前之人,她看到的是这副躯壳里藏着的柳叶兮绝望又无助的心魂。

    “南宫沫”的言行举止已让南宫迟廷生疑,仔细察看果然瞧出端倪,再联想她方才刻意提起澴河旧事,痛心大喝:“逸灵咒,你是柳叶兮!”

    柳叶兮偏偏斜斜地起身,再无法压抑咒术反噬,全身经脉泛着离奇血红,额间经络尤其凸显,甚至十分诡异地往外渗血。

    她放肆狂笑,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一池熔浆。

    事出突然,南宫释立马令道:“拦住郡主。”

    前方被堵得水泄不通,柳叶兮迟缓转身,露出古怪一笑:“南宫迟廷,你罪孽深重,必不得好死。”

    竟敢占用她最疼爱的女儿身体施用禁术逸灵咒,南宫迟廷目眦尽裂,立马施【归芪咒】将柳叶兮残魂震碎,引原主魂魄入体。

    南宫沫再度陷入昏厥,南宫迟廷疾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瞧她面容憔悴元气大伤,怒意难消,但眼下爱女安危事大,他敬拜王上道:“小女心魂大损,羸弱之身,老臣请命先行告退救治吾女。属下卫领以下犯上冲撞了卫国功臣后人,是老臣一时糊涂带兵不严,自愿撤去府中所有卫领以作赔罪。”

    话已至此,南宫释倒不好再咄咄相逼,沉声道:“好。”

    一时之屈不痛不痒,南宫迟廷怀抱爱女快步向沧澜殿而去。

    群臣沸议,一人道:“一场误会,幸好未使二小姐蒙受平白冤屈啊。”

    另一人溜须拍马附议道:“是啊,幽白来犯,要不是二小姐挺身而出击退冥府鬼魅,牺牲的何止玉冰宫小族呢。何况判臣之女柳叶兮又联手雾漠劫走郡主,歹毒到用逸灵咒控制郡主的身体,妄图置二小姐于死地,真是太可恨了呀。”

    浅月罂失笑:“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何苦一命抵一命,想置我于死地呢?依她生前所言,她最想置之死地的是南宫长老吧?”

    话音刚落,当即一位老臣出列,稳重道:“当年的事已有定论,此贼女妖言惑众,二小姐怎能轻信?想当初要不是南宫长老念她年幼,留她一命,哪里还有今日听她在这儿颠倒黑白?”

    尘埃落定,细究已无意义,南宫释道:“事情真相已明,判浅月罂无罪。李将军守卫玉冰宫失职,判守西关,没我的命令不得回城。”

    “是,属下领命。”李将军道。

    众人纷纷退去,只留下浅月三人和王将木川零,证人花厉仍旧跪于中庭。

    “童奕已经正法,至于跟随他的其余守卫,即便我不下令惩治,他们也绝无生路。”南宫释瞥视伏地之人,神色如狼似虎,威严赫赫,“这个人,”

    浅月粟见机接过话茬:“这个人就交给我们自行处置吧。”

    三人神色交接,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也罢。”南宫释无意过问,转而问道木川零,“郡主落入贼子之手,危在旦夕,你可知罪?”

    他的眉目严厉,不怒自威,木川零抱拳埋首道:“属下失职,未能保护好郡主安危,还请王上责罚。”

    木川零为他叔父南宫迟廷亲手提拔上王将尊位,南宫释始终不可全然倚重于他,今日过后两人注定分道扬镳。

    南宫释道:“王将尽心竭力替我做事,查明真相还二小姐清白,功过可抵。”

    “多谢王上。”木川零谢过,扶剑站立一旁。

    下一刻,南宫释眼里的阴暗陡然消散,毫无王上的半分架子,他走到浅月罂身旁,一如儿时不顾一切地奔赴向她。

    他的眉眼柔和,恍如碧波荡漾,映照星河点点,一脸宠溺地温声轻言道:“让你受苦了。关雎殿是我命人专门为你建立的宫殿,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和两位妹妹一起住进去吧。”

    当下她确实不知该去往何处,浅月罂便应下了,一行人一同前往关雎殿。

    沧澜殿内,南宫迟廷大发雷霆,毫不意外地将一众守卫统统处死,并下令抛尸荒野,任野狼啃食尸身。

    只是首辅宋丘正却觉惋惜,心道要是他能早一步找到柳正林将军遗孤,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柳叶兮魂飞魄散,却无法撼动南宫迟廷地位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