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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终须一别

    晌午时分,关雎殿外整整齐齐列了一排宫婢,人人手中端着一盘佳肴规矩站立,原本宽敞明亮的庭院霎时间显得十分拥挤,声势可谓浩大,浅月罂、浅月粟和浅月落三人都看傻眼了。

    领头的宫婢微微屈身,行礼道:“二小姐,这是王上赐予你们的午宴,请享用。这些宫婢日后也都会留在关雎殿,专门伺候各位小姐的饮食起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

    浅月粟在心中暗喜,如此阵仗堪堪是沾了二姐的光呐,若是日后留在关雎殿上,想必日子也是十二万分舒坦的。

    盛情难却,总也不好为难这些听命行事的宫婢,浅月罂稍稍侧身一退,留出一条窄道好让她们通过,浅月落也随她让开了些。

    她惯会识人面相,看出二姐有几分为难,但也没有多言。

    正厅布置得简单而不失雅致,都是南宫释照着幼时浅月罂的喜好安排人陈设的,用心之处显而易见。

    宫婢将手中所执佳肴一盘盘错落有致地摆放于桌上,又屈身退至两旁恭恭敬敬地站着,领头的又道:“三位小姐,请慢用。”

    虽说是浅月族长的后人,爹爹的掌上明珠,更是深受族人的宠爱,但在族中是断不会有这许多人贴身伺候的,成年后更是被教导事必躬亲,绝不允许养成个居高临下使唤人的坏毛病,因此族中大多是姊妹间相互照拂,对从前照顾自己的人也要反之给予回报,便是个“你伴我长大,我奉你终老”的理儿。

    王宫的规矩还是繁琐了些,高低贵贱也分得清楚了些,幼时随父亲入王城觉得空气都拘谨了几分,方才偷溜出去,这感觉却始终未变,浅月罂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轻声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领头的宫婢脸色明显挂着几分为难,支支吾吾道:“这……”

    但她看她眼神坚定,虽面带笑容却自有一番威严,不敢冒失,道句“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便低头屈身领着宫婢全部退下。

    偌大的正厅现下只有她姐妹三人,绿窗半掩,刚好够阳光洒进。

    浅月粟动筷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嗯~”,细细嚼了几下吞咽下肚,眉飞色舞地瞟向罂道:“又是送宫殿,又是送家宴的,看来是真想娶你做王妃咯。”

    “慎言。”浅月罂满脸严肃,眉头轻皱,刚执箸又不悦放下,提点道,“不过是儿时戏言,休要以此攀附。”

    小时候提到这件事最得意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虚长了十年变脸倒是挺快,浅月粟不服气地嘟囔着嘴,故意执箸在桌子上用力杵了两下才重新夹菜,极不走心地揶揄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见状,浅月落往两人碗里各自夹了一块儿酥肉,笑脸盈盈道:“好了别闹了,昨夜入睡得晚,今晨又都没垫着肚子,快些吃点东西吧。”

    话糙理不糙,头可断血可流肚子不可饿,浅月粟端起饭碗,霎时双目放光。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可乐吃相,浅月罂的心绪顿时明媚,对她而言不变已是最好的慰藉,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是最朴实的也是最温馨的。

    “有件事想和你们商议。”放下碗筷,浅月罂看向两人道,“住在关雎殿始终多有不便,午饭后我便打算与王上言明离开王城。”

    浅月落点点头,二姐做的决定她向来是支持的。

    唯一的变数也数浅月粟了,这次她倒一反常态,十分爽快地同意道:“好,正好去雾漠救出欧阳灵母子,让他们解开你身上的预言。”

    “什么?!”浅月罂和浅月落异口同声。

    浅月粟这才想起,花厉的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两人,等她说完,她发现两人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开心,眉眼处反而凝了一层霜。

    半晌,浅月罂沉声道:“你可知算一卦窥天意,元寿既去半生。世人为一己私欲逼迫占星一族为自己占卜问命,卦算尽知天意亦不能改天命,却白白折了他们元寿,与刽子手何异?”

    如此听来请他们折寿算卦实在是缺乏人性,浅月粟当即止了先前的想法,转念问道:“那欧阳灵前辈为你占卜,难道也是父亲强人所难吗?”

    浅月罂不禁失笑:“父亲在你心中何时成了个小人了?”

    浅月落也禁不住掩面轻笑几声,方缓缓开口解释道:“没记错的话,父亲是想拦也拦不住欧阳灵前辈定要亲身为二姐占卜,父亲向来是信自己不信天的。”

    无奈预言既出,父亲不信也得信。

    她幼时贪玩,成天有机会就往外跑,这典故恐怕也只有她全然不知了,浅月粟楞头傻笑地掩饰那一丢丢尴尬道:“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了欧阳灵母子的下落,就得把他们救出来呀,毕竟也是咱父亲的朋友嘛。”

    “倒是拎得清。”

    浅月罂少有夸赞她,这话她听着着实高兴不起来,面向挂着一丝苦涩。

    “拜见王上——”

    正厅外隐隐传来宫婢们的过礼声,浅月罂稍稍整理衣冠,起身嘱咐道:“欧阳灵母子的下落暂且保密,我不想他们又沦为世人权欲争逐的牺牲品,如何解救他们我自有把握。”

    “好。”两人点头答应。

    缓步踏入关雎殿,日中所思梦中所想终于成真,沉寂冷清的宫殿也终于有了主人,观花观树观鸟观石皆有了生机,横生趣意,十年来都难得如今日般舒心。

    “王上。”

    一声礼节入耳令他如鲠在喉,终究是与她生分了吗?南宫释努力展开一张笑颜,柔如春风,声音带着些细雨般温和,眸眼清澈道:“今日午膳可还合你胃口?”

    浅月粟的目光灵活地移向一旁的浅月罂,只听她淡淡然吐出个“嗯”字,便没了下文,反观南宫释眼中自带柔情,堪堪相符书中所言“美人总负多情”呐。

    “王上,臣女心中有些疑问还想请你解惑,可否耽误你些时间?”浅月罂问。

    此问莫名让他心生忐忑,良久南宫释喉咙里才发出低沉的声音道:“好。”

    正值夏令,池中莲花繁盛,斑斓蜻蜓也在荷尖驻足停留,像极了幼时两人泛舟游玩时的风光,南宫释由心而悦,语调轻快了许多:“罂,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偷溜出城游玩吗,我把我们看过的风景都留在了这座宫殿里,你可欢喜?”

    忆往昔,风景旧曾谙,只是他的目光再不能如初见般澄澈,浅月罂收回与他相对的视线,撇向湖面圈起的层层涟漪,将将打乱了两人的倒影,沉声道:“故人已逝,故景又有何可眷恋的。”

    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隐隐藏着几分感伤,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深吸一口气沉静道:“我知道你们见面了,”

    浅月罂有些意外地望向他,竟也看不透他的神情了。

    “我知道沫儿,不,是柳叶兮,那天晚上她跟着我去见了你,你早就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了吧?”南宫释一顿,话中略带哽咽,神色显露几分迟疑,还是继续问道,“但你为何没有揭穿她?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就全然相信她的话吗?”

    浅月罂抬眼,惊觉眼前的人她已经全然看不懂了,反问道:“那王上认为,当日柳叶兮在寸荒爵上当着众人面说的话是真的吗?”

    眼神一时飘忽,南宫释的手无意识地往掌心拳了拳,疾言道:“往事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逸灵咒对沫儿身体的伤害你不会不知道。”

    他的言行举止倒又证实了几分自己的猜测,但她为替柳叶兮遮掩伤了南宫沫是真,确是失了理智,浅月罂低眼,满怀歉意道:“于郡主我的确有愧,是我藏有私心才致伤了她元气。”

    想要伸出的手又僵在原地,南宫释侧身背手,眸下又似有春波荡漾般无限温柔:“昨日我已为沫儿运功调息,眼下她已无碍了,你不必自责。”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静得连池中鱼儿漫游轻轻划过的水声都听得真切。

    “罂,往事不可追,不管真相如何,都不是你我能够挽回的了,重要的,是眼前人,是当下的光景。”

    昨夜里并未骤雨忽至,这青天白日里也并未狂风大作,处处桃红柳绿,偏偏这池中一朵开如锦云的莲花却娇嫩得落了片片花瓣,实在是不合时宜。

    水下的影子清明几许,不染尘间浊气,赏景入定浅月罂渐觉舒心,语气复于平和道:“王上,还记得幼时我们一起描绘着心中所愿的王城的模样,而今的这座城可还与你心中所想一致?”

    南宫释微微张口,却又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他心里也是没有答案的。

    纵览打造得吹影镂尘的宫殿,有几分与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重叠,但更多的仍是冰凉和冷漠,这里,倒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即便这庭院巧夺天工,但总是多了分拘束,少了分自在。”浅月罂看向南宫释,向他行过一礼道,“承蒙王上对浅月一族的厚爱,即便我族战斗到只剩下一人也必当牢记使命,葬送黯涌,渲世间以明净,还请王上应允我姐妹三人出城,继续寻找炼化赤焰剑的方法。”

    忠心、决心已表,南宫释自知留不住她,何况王城下翻涌不息的黯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时威胁着百姓的性命,也唯有她有方法解决,他只能点头答应。

    关雎殿的庭院也忒大了些,苏朽孤洛趴在院墙上,身子努力向前探去,也听不清两人在聊些什么,满脸不悦。

    南宫沫赶来关雎殿的时候,刚巧碰上满脸失意走出去的南宫释,她提着裙边跑到他身边,饶有不解地问道:“哥哥,怎么不在殿里多呆一会儿,这些天发生的误会你都和罂姐姐解释清楚了吗?”

    王之高位孤苦难眠,十年来也唯有沫儿还能听他说说心里话。

    南宫释苦涩一笑,摸摸她的头道:“我早就知道王城留不住她,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让她离开。”

    一番话好似在安慰自己,毕竟留在王城的危险不比她闯荡江湖的少。

    南宫沫倒是比他更为着急,拽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离开?罂姐姐要走?为什么,你等了她十年,好不容易你们才重逢的?”

    是啊,十年前一别,他日日期盼两人再遇,夜夜独登城楼瞭望有她在的方向,痴数春星,到头来还是盼得一场空,他长长一声嗟叹,又能奈何呢。

    没有听到回答,南宫沫又胡乱猜测道:“是罂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去跟她道歉,让她别走,我……”

    “她没有怪你。”南宫释打断她的话,一把揽过她往回走,轻轻一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掺和,走,回沧澜殿再帮你好好看看伤势如何了。”

    “我这伤早就好了,哥、哥。”南宫沫哭笑不得,只好跟着哥哥恹恹离去。

    末了他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木川零,南宫释心知这是叫人半途又给劫来此地了,不免心疼堂堂王将竟被一小丫头呼来喝去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曲中人已非旧日模样,她终究不会懂得这一片真心实意,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最是令人牵肠挂肚、千回百转,这一点她倒是拿捏得紧,明知她要走,他又何忍再多看她一眼平添相思意。

    木川零站在殿前良久,只知道匾额上的题字取自诗经,风雅韵味十足,但也没看出其中有何别的深意。他听见她们要走的消息,心情总归有些复杂,就这么愣在殿外,不知该进该退。

    三五下的功夫浅月三人便把随行的包袱收拾好了,宫婢也都散去,关雎殿又恢复了既往的冷清。

    穿过宫殿,浅月粟一眼便看见了呆呆在原地徘徊的木川零,便小跑几步迎了过去:“鼻涕虫,刚好你来了,也省得我再四处找你了。”

    木川零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都多大了,别再叫我鼻涕虫了。”

    浅月粟却毫不遮掩,埋首乐道:“那该叫你什么?王将?木将军?”想来想去,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实实在在的想法,脱口而出道,“木头!木头如何?”

    反正就是不正儿八经叫他的名字,木川零也是拿她没办法。

    面前的少女放肆的笑着,就像吃了一颗糖果那么开心,一如人间四月花般温暖,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便让着她罢了。

    浅月罂和浅月落随后便到了,旧友相见没有丝毫拘谨,看着他俩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自在轻松的相处都会心一笑。

    三人肩上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木川零这才想起正事来,问道:“离开王城后,你们有何打算?”

    浅月罂也如实告知:“去雾漠救回欧阳灵母子。”

    “你们要孤身前去雾漠?”木川零震惊不已,心里琢磨一番仍是觉得不妥,“这未免太过冒险了吧!”

    猜到他的反应,浅月罂宽慰道:“放心,寒陌痕一心想得到上古神力,如今赤焰剑与我融为一体,解开我身上的秘密他比我更心急。何况占星师一族能占卜问天,寒陌痕能把他们的命留到今天,又故意透过花厉告诉我他们的行踪,想必是等着我去雾漠做客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浅月粟后知后觉道:“难怪呢,十多年来消失无迹的人,这么碰巧就被我知道他们的行踪了。”

    听过浅月罂的一席话,道理是通的,但经过悬弓一战,他心中对浅月一族亏欠甚多,总归是对三人的安危宽不下心来,奈何他肩负王将重职,未得王上命令不得离城,也是身不由己。

    人的一生离别才是常态,浅月粟心里一阵酸楚,辞别道:“欸木头,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你可别贵人多忘事呐。还有,我们打算去雾漠的事只对你一人说了,你记得帮我们保密啊。”

    眼中似乎有泪在打转,她忍着不让它掉落,但也忍不住哽咽道,“还有,二姐被人污蔑的时候谢谢你义无反顾地站在我们这边,真的谢谢你。”

    木川零摇摇头,此时竟也哑言,叹是“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

    天涯路远,只道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