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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恶灵树阵

    出剑不可迟疑,为人不可多疑,父亲昔日的教诲在耳畔回响,浅月罂不免自嘲,大概是明知有一劫的变故让自己的心彻底乱了,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伸手也触不及本心。亲人悲壮离逝,若说不恸,岂非太显寡情,离城数里远,回首仍能看见大姐浅月蓝化身泥塑布下的五羊术结界,城岗万人冢空埋枯骨,死何所归?经此一役,她心中已然生忌,大义再难不惑。

    “真是巧了,三位也要出城?”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抬眼望去,果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

    浅月罂敷衍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冰冷:“不请自来、墙角偷听,苏朽公子难不成是梁上君子做腻了,又改做守株待兔的行当了。”

    苏朽孤洛低眉轻笑,心虚得下意识抬手去拨额边的须发,故作淡定地打趣道:“二小姐抬举了,不过二小姐的确如兔子一般玲珑可人,在下守株待‘兔’到海枯石烂也是甘之如饴。”

    又是一记,哦不,是三记白眼,许是午膳还未得消食,再听着比喜沙肉还腻歪的话着实令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见他并未有离开的趋势,浅月罂忍不住直言:“公子与我们并非同路人,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好。”

    他在此等候良久,怎会轻易就被打发走,想他堂堂冥府……呃,竟也有像今天这样死皮赖脸的时候。

    苏朽孤洛一脸处变不惊,张口就道:“断魂无据,万水千山何处去?听闻王城若是与人订契就要以极刑论处,你们也不想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吧?”

    这人赶是赶不走了,油腻的话派不上用头,又出言威胁,浅月粟少与这类人打交道,气鼓鼓地道:“像你这般没皮没脸的人,还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

    浅月落倒觉着此人从头看到尾都没有恶意,伸手拦下了三姐蠢蠢欲动的武魂。

    行程耽搁不得,若他有意要跟,凭他的魂力恐怕很难摆脱,浅月罂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径直朝前而去。

    苏朽孤洛心道这是默许了他的随行,便乖乖跟了上去。

    一路上倒也顺利,加快脚程后不多时便赶到了雾漠的地界。这里终日水雾氤氲,蒸腾的白气使人眼前一片茫然,双目遮蔽,恍如走到了世间的尽头。从这一方苍茫里时而传出鬼哭狼嚎之声,时而又传出悲戚悯人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苏朽孤洛猜到浅月罂必然会离开王城,可也没猜中她竟然打算只凭着三五个人就来闯雾漠,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浅月罂察觉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捉摸着前方龙潭虎穴,即便这人觊觎赤焰剑的神力也断不敢以身犯险,正好借机摆脱此人。

    她刻意走到他跟前,看似无意地提点道:“再往前,只怕你真成了冥府的小鬼,去跟阎罗爷报道了。”

    苏朽孤洛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盘算,毫不领情道:“同行便是缘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身陷险境?在下不才,刀山火海,愿舍命相陪。”

    说罢,少年轻挥衣袖,一尾漆雾盘桓在前探路,看似虚无缥缈的一团雾气却灵活得仿佛一条灵蛇,随即它又下沉铺就成一条稳稳当当的带状道路,在一片白茫中格外显眼。

    “三位,请。”苏朽孤洛做出邀请之势。

    也罢,她身藏赤焰剑上古神力秘密,在觊觎者眼中她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依如今的局势来看,这些人恐怕比谁都更想她活得好好的,他愿意跟着也无妨。

    浅月罂与他相视一眼,倒是自己轻看了他,道句“有劳了”便不甚在意地循着漆雾痕迹走了进去。

    苏朽孤洛心满意足地跟在她身后,转瞬之间四人的的身影一一隐没在无际的透明水雾中,勉强才能看清几人的身形轮廓。

    越往里走各种混杂之声越发尖锐刺耳,这一方世界吵闹得竟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身处水雾中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行动受到限制,实在诡异。

    浅月罂运气静心,方渐渐摒去耳边嘲杂之声。

    忽然,她敏觉一股凉意正在迅速逼近她的天心,她调运魂力刚要作出反应,一尾漆雾便牢牢裹挟住满溢恶臭气味的腐枝,停在离她眉心三寸远的地方,下一秒腐枝被利落斩落。

    虽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但长久以来的盲心训练足以让她敏锐地感知到危险的临近,只是这些危险都被那尾漆雾给一一挡去了,即便她站在原地做个花瓶摆设也是十足安全的。

    尾尾漆雾游走于白茫水雾之中,随着魂力的加深火速侵占着这里的每个角落。倏而白雾褪去,眼前清晰可见是偌大的碧水湖面,湖面上立着座座半高坟山,都从各自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棵形态古怪的恶灵树。

    “都没事吧?”问这话的时候,苏朽孤洛的眼神却只落在浅月罂一人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个周全才肯收回毫不掩饰的目光。

    恶灵树以阴骨滋养,自然沾染上些恶臭难闻的戾气。阴魂难散,这些树一旦遇道到生人气息便会肆意朝他攻去,若被它缠住不得解脱,腐枝慢慢钻入血肉之躯,修行者魂脉也会被它污浊侵吞,直至被攻占心脉,身体将形如枯槁。

    苏朽孤洛凭一己之力驱散水雾,又控制住密密麻麻的恶灵树阻断它的攻击,其人魂力深厚可见一斑,想来也是不将雾漠放在眼里,才不假思索陪她走这一趟。

    浅月罂转身去检查浅月粟和浅月落的情况,无人受伤,她才施术唤出紫蝶在湖面上架了一座桥,扭头与苏朽孤洛道:“没想到阁下深藏不露,还委屈你与我们一同渡河,就当还你方才的恩情了。”

    想必他耳中也就听到了“一同渡河”四个字,一脸娇笑地跟了上去,兀自喃喃:“欠着也总是好的,还不清便更好了。”

    浅月落自觉走在两人身后,回过头去瞧了瞧浅月粟,也是哭笑不得。

    恶灵树在生灵面前动弹不得已经是百般折辱了,浅月粟竟还好奇心作祟地将它攀折在手,凑近嗅了嗅,结果是自讨苦吃。

    折断的腐枝溢出恶臭令她连连作呕,她赶紧屈身在水中洗净了手中残留的不可言喻的臭味,仿佛她刚刚掘了谁家的祖坟。

    走过湖面,苏朽孤洛收回魂力,恶灵树得以解脱继续“招摇撞市”,隐没于白茫水雾中静待时机。

    罗刹般诡谲之声又从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亡灵不得安息,此声便日日不绝。

    往前走暗无天光,只能借着明明灭灭的火星辨析前方的道路,走近了才看清雾漠城门大开,泱泱幻军立于城门两侧,众军前列正中位置一少女身姿妖娆,手持羽扇抚媚含笑,其左惨绿少年意气风发,身段却稍微柔弱了些,其右少年老成,体格魁梧,乍一眼看过去便觉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徒。

    浅月罂与三人走上前,凭着过去听过的那些传闻便将面前三位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寒陌岚阁主,寒陌宁阁主,寒陌烈阁主,”眼神示意身后的恶灵树阵,语气温和诘问道,“雾漠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

    两人眼神相接,寒陌岚将羽扇轻抵着自己下巴,谄媚笑意下心思深藏,朱唇微启道:“的确是我们怠慢了。不过堂堂浅月家二小姐,若是连区区恶灵树阵都过不了,霆主又如何能放心与你做这笔交易呢?”

    她口中的霆主就是罗刹寒陌痕,此人的故事也是精彩得很,他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醉心于上古秘事,其他事都是吩咐他的一众手下完成,说来她如今的遭遇也是拜他所赐,可他就连悬弓一战也不曾现身。

    瞧着眼前的阵势,浅月粟肯定她的消息得来绝非巧合,只是自己也成了他人谋局的一颗棋子,愤愤不平道:“花厉果然是你们安排的人!”

    来首三人中年纪最轻的寒陌宁拂去披在肩上的白色裘衣帽檐,这才开口:“要不是童奕太蠢,兴许他还能多活几天。”

    修行水系魂术之人和修行冰系魂术之人相同,每每突破术式关口的时候都会通体严寒,血脉凝结,过程非常煎熬,非常人所能忍受。而只有达到上层境界后修术者的身体才会恢复如常,否则便会变成一座实实在在的“冰雕展”。

    此时的寒陌宁身上虽然带着病气,但行动自若,离突破上层境界怕是不远。

    早年听闻寒陌痕对他这个胞弟很是疼爱,万般要求皆应,想来为助他渡过难关也是颇费了几成魂力的。

    花厉是雾漠的人,这一点苏朽孤洛早就清楚,只是他从苏老爷口中得知花厉一直在为李将军办事,他们却刻意掩盖了这个事实,只提到了“替死鬼”童奕,这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浅月粟与花厉并无交情,但也从心底升起一丝悲凉道:“所以花厉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们所有人的弃子,对吧?”

    一旁手持长刃的寒陌烈重重地一声闷哼:“真是好笑,他算什么狗东西,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当颗棋子都是霆主大发慈悲,看得起他了。”

    此话引起浅月粟的极度不适,毕竟她也中了这遭算计,不客气地回骂道:“大块头讲话都少根筋吗,我看你脑子不好使,干脆让它搬个家好了。”

    对方公然挑衅寒陌烈也不甘示弱,手指着她鼻梁骨就要上前比试一番,刚迈开步就被寒陌岚羽扇横腰拦下,又收到一记霆主胞弟递来的鄙夷眼光,他只得敛了气势,悻悻作罢。

    此番举动三人地位看得分明,只是那鼎鼎大名擅习蛛网术式的寒陌玦却始终不见现身,苏朽孤洛懒得再做周旋,指着遮天蔽日的暗空信口玩笑道:“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

    三人这才侧了侧身,让开了道。

    寒陌宁在前方引路:“霆主已经等候多时,诸位随我来吧。”

    白道入黑道,盛情空前,浅月罂一行人坦然进入,这种待遇倒是少有的。

    没有光明的地方便生出阴冷,人心不古,各露本相。寒陌一族逆天地阴阳而通暗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修行是如虎添翼。

    一路上四周皆是荒凉之象,不时风吹黄沙漫天,依稀可见断壁残垣、山崖石洞,却没有一处完整修葺的宫殿城墙。

    一行人随行走到了【暗碑】处便被拦下,寒陌宁道:“霆主只见浅月罂一人。”

    “为何?”苏朽孤洛情急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伸手挡在她前方。

    浅月粟和浅月落也在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势要与她共同进退。

    场面一时僵持难解,既双方皆有所求,寒陌岚便出面缓和道:“国仇家恨非朝夕能解,几位如果不放心,就请,”目光撇向护在浅月罂身前的苏朽孤洛,含笑轻言,“这位小公子也一道进去吧。”

    话音刚落,浅月三人几乎同时一脸诧异地望向苏朽孤洛,但沓至雾漠已是一场豪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浅月罂转身安抚浅月粟和浅月落的情绪,倒也无意于他执意相陪有何目的。

    允他同去虽是由寒陌岚口中说出,但见寒陌宁的反应也只是顿了一顿,并无反驳之意,苏朽孤洛便放心与浅月罂并肩前往暗碑。

    暗碑内与外面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可谓是“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长戟高门、脩脯无缺,看来霆主寒陌痕的日子过得是十分快意。

    暗自思忖着,便借着紫檀木雕椅发出的熠熠之光瞧见了一个威赫的身影,苏朽孤洛勾唇一笑,心道派头倒挺威风,走近一看,那人自带凛凛威严,一双鹰眼紧盯猎物,仿佛时刻都能叫人五脏六腑穿孔而亡。

    带来见他之人多出一人,寒陌痕却无半点反应,伸手示意他已命人摆好的酒桌,情礼兼到:“恭候多时,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