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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情深不寿

    笙祭一地便如同寒陌痕所言“天地混沌无界,神鬼不敢接近”,多少人想要一探究竟却无一幸免命丧于此。若说圣地料峭之巅尚且在无休的争夺中被一方势力占为己有,令人神惧鬼怕的迷雾林也有应对之法,但笙祭绝不是世人胆敢觊觎的。而他们偏偏要向死而生,是笃定占星师欧阳尘的预言不会让他们陷入绝境,更是其中隐藏的墨魂地狱蝶,她一定要得到。

    悬弓一战后,浅月罂自觉心弦紧绷,她来不及悲伤,更无甚可喜,即便遭受构陷,又被莫名订下万象笙契,再历经玉冰宫变故,追求之道已然摇摆,只是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和浅月一族的使命,断不会令全族性命白白牺牲,木然向前也不过是想真到了黄泉下的那天,能给阖族一个交代罢了。

    盯着融入她体内的赤焰剑的,不仅仅是雾漠,王城也不例外,就连一向神秘的冥府恐怕也牵扯其中。冥界地府的存在只在王城藏书阁的古籍中有过记载,眼下身旁却时时刻刻跟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幽白,滔滔不绝在她耳边讲述着关于冥府的许多事情,也不管她愿不愿听。

    故事与古籍所载南辕北辙,但扪心自问,若要她相信身边这位幽白乃厉鬼所化,只为为祸人间,其鬼蜮伎俩又哪比得上“人心”二字,倒不如信他所言,“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规矩”,神茶郁垒的故事反而更为贴切。

    “阿星,把船靠过去,快!”

    空灵清脆的人声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浅月罂寻声望去,郁郁葱葱的林荫夹道琅琅溪流,船桨摇曳着小小篷帆便带出来一位满溢笑容的花季姑娘,她站在船头弯着腰,眉眼在漏下的阳光下看起来弯成了一条缝,天真无邪得紧。

    她一个跨步跳上岸,一把抓过浅月罂的手,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从外面来,可见过我的阿厉?我的阿厉呢?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阿厉?浅月罂心中闪过一丝疑问,细细瞧她的轮廓,好像她的一位故人。

    被她抓着手问了好一会儿,同行的另一位姑娘才摆渡好船上岸,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她慢慢带到了一旁,自己则非常歉意地见礼道:“我叫阿星,这位是我家二小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勿怪罪。”

    浅月罂觉得奇怪:“花族二小姐花芷馨?”

    “是。”阿星回答得异常平静,但语气中又难免藏着几分惋惜之情。

    浅月罂向花芷馨定睛看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便不再追问下去,对着阿星道:“我们想要借道花族,可否同乘?”

    阿星感受到几位并无恶意,便一口应下:“当然可以,请问阁下是?”

    “浅月罂,”

    “浅月罂!”还没来得及一一介绍其他人,阿星却像被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瞬间神采飞扬起来,冲着浅月罂180度大鞠躬,满脸写着“肃然起敬”四个大字,“原来阁下就是鼎鼎有名的浅月后人,是阿星眼拙了。”

    这反应倒是始料未及,浅月罂饶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阿星,我们还是,”

    “哦,对,”又未待她说完,阿星已经激动得手舞足蹈,“我来为各位撑船。”

    说时迟那时快,阿星熟练地揽过她家二小姐花芷馨的杨柳腰便上了船,又笑盈盈地招呼各位同乘。

    登船之时,苏朽孤洛还欠欠地贴在浅月罂耳边说了句:“你的小粉丝哦。”纵是今生仅能得见一次她这般害羞可人的时候,也心满意足了。

    花芷馨乖乖呆在船舱,握着浅月罂的手是越发用力,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停地追问:“阿厉呢?他怎么不跟你们一起回来?他在哪儿等我吗?”

    “阿厉是谁?”浅月粟不解地问。

    但花芷馨只会不停地重复同一个问题,等着几人给她答案,却连一句最简单的问话都回答不上来。

    阿星撑着木桨划入水中时深时浅,心绪早已飘远,清澈的面庞总挂着些许淡淡的哀伤,直到浓阴退去阳光刺眼,才惊觉自己已临风泪流:“二小姐口中的阿厉就是花厉。”

    虽独立船头,阿星似乎能感受到船舱内投来的一束束诧异的眼光,沉声继续道:“就是那个叛出花族投向雾漠的花厉。”

    浅月罂心思一转,所以他一开始投向的就是雾漠,而不是童奕?这样推想下去,童奕,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和雾漠一定有关连。

    阿星说这话的时候对他并没有责怪之意,而是略带惋惜地缓缓道出。

    “小时候二小姐被坏人劫持过,当时花厉也还那么小,却非常勇敢地站出来拦住了那个恶徒,这才为长老赶来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最后成功将两个孩子从恶徒手中救了下来。长老可怜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又自幼带有一腔英勇,便将他带回族中培养,他也丝毫没令长老失望,成为了所有侍卫中魂力最深厚的那位,长老很高兴,赐他花姓,自此才有了花厉,可是,”

    阿星不由哽咽,手上的动作也呆滞了,由着船浮浮沉沉,恍如人生一样起起伏伏,不忍置身其中,这才继续划桨:“可令长老没有想到的是,二小姐和花厉早已暗通款曲,对彼此情根深种。也是在花厉被赐名花姓的这天,二小姐和花厉一起向长老表明了心意,而所有的悲剧也都在这一天发生了。”

    “在长老眼中,赐名花姓已是侍卫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他也仅仅是一个侍卫了,如何配得上二小姐。二小姐心性纯良,对待感情也忠贞不渝,所以长老想尽了办法将他们分开。他对花厉私用酷刑,直到他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才肯放过,但是花厉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的心意,所以长老又对他百般折辱,把他绑在刑场上,让所有人都朝他吐唾沫,还用恭桶里的腌臜之水随意泼他,用言语羞辱他奚落他,甚至让他背着耻辱牌没日没夜地跪地叩拜,把他的尊严全然踩在脚下。”

    “什么!”听到这浅月粟已经怒不可揭了。

    阿星整理好情绪,十分疼惜地回头望了二小姐一眼,挤出一个苦苦的笑容。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将他俩分开,长老便不再阻止二人。二小姐辞别长老,与花厉一同深居山中,可惜神仙快活的日子没过几天,二小姐发现花厉竟然背着她偷腥,还常常流连风月场所,她顾着花厉从前为她受的那些罪全都忍了,直到她亲眼所见花厉就在他们每天同床共枕的床上……和其她女子行不雅之事,她才彻底崩溃了,醒来时已回到了花家。”

    回忆到这,阿星依然没有对花厉生出半分嫌恶之心,泪眼朦胧只有对往事无限的怅恨:“长老替二小姐鸣不平,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人把花厉团团围住,当场射杀了躺在他身边衣衫不整的女子,花厉杀出重围逃到悬崖边上,二小姐还是心软哭着求长老放他一命,但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挽回了。二小姐知道他今日必死无疑,夺过弓箭亲手将他射入悬崖,若他命数未尽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道是女人最为多情所伤,红颜又总被薄情郎所负,实在可叹可惋。

    “后来才知道,长老不过是假意和善,在二小姐离开花家的时候她就被下了蛊毒,长老以此要挟花厉在风月场所来换二小姐的解药,又故意引导二小姐发现他的行踪,使二人离心,最后,便是趁机对花厉下了合欢散,才有了二小姐体内蛊毒瞬间发作不省人事的后事。”

    没想到故事的最后还有这样的转折,日落西山,山水留恋残照,像极了这段绝美的爱情,浅月落不禁感叹:“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是啊。”阿星微微抬眸,想起无数个这样黯淡的天光和她瘦削的身影,“二小姐知道真相后根本难以承受,就在那悬崖底下找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等到她肯从那里离开后,她会笑了,走路踉踉跄跄的,逢人就问‘我的阿厉呢?你们可见过我的阿厉’,所有人都说她是失心疯了。”

    篷帆靠岸,阿星走进船舱,她的眼睛望着二小姐,身体因抽噎而止不住的颤抖,尽意凄凉:“你们可知,花厉为了能以最体面的身份和二小姐在一起,每天多么努力地练功,但就因为长老对家世的偏见,狠心毁掉了两个人的心智。他们相爱都来不及,二小姐活活把自己给逼疯了。”

    乖巧坐在一旁的花芷馨歪着头,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阿星没在笑了,便露出一个更加甜甜的笑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

    这是一段听过后便令人神伤的往事,浅月粟难得神经不那么大条一次,想到花厉离世前自己与他还有过短暂的相处,也幸得寻了个风水宝地将且作他身后的风雨遮蔽处,只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花厉他……”

    “我知道。”阿星神色黯然,过了半晌才转过头道,“二小姐自从得了失心疯后,每天就只知道找她的阿厉,这些年我也在暗中打探他的行踪,可惜情深不寿,二小姐再也等不到他了。”

    浅月罂突然想到织微和凉真,幸运的是阿星还能寸步不离的守护在花芷馨身旁,陪她做一场长长的梦。

    下船后,阿星带着他们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头,曲曲折折便绕到了花家。

    每天这个时候,阿星便会带着二小姐回到家中,而如今的家主也是花芷馨的阿姊花芷毓,她早早地命人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守在桌前等着她入席。

    见到几位来客花芷毓立马起身,颇有几分意外之喜:“三位便是浅月罂、浅月粟和浅月落吧,只是旁边这二位,恕我眼拙……”

    旁便两位便很自觉地自我介绍道:“在下欧阳尘。”

    “苏朽孤洛。”

    “欧阳尘?”花芷毓正正被这个名字挑动了神经,试探一问,“可是重名?”

    欧阳尘毫不遮掩,抢在浅月罂开口前便道:“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在下正是占星师欧阳灵之子欧阳尘。”

    占星师重现世间势必又将引发无端事端,浅月罂本欲隐瞒他的身份,含糊过去便也罢了,他倒承认得大方,提前截了她的胡,留下惊若木鸡的花芷毓和阿星。

    苏朽孤洛心中只道冥府这些年着实是销声匿迹太久了,竟也没个明白人知道他这号人物,白白在这儿给个故弄玄虚的道人做了绿叶。

    一行人中除了那位四字少年略显平庸,其他几人可谓是身世不凡,花芷毓对他们是如何凑到一块儿去的便更好奇了,迫不及待地邀请几位入座,席间弯弯绕绕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听其中玄机。

    花族乃王城附属,阖族使命便是利用各类生长之花提炼毒药,同时制作解药,王上南宫释的祖母,也是王城长老南宫迟廷的生母——灿姥姑且有一息尚存全是仰仗花族秘药。既然同为王城效力,欧阳尘占星师的身份也已揭破,浅月罂便不再隐藏,将要去往笙祭的计划和盘托出。

    花芷毓欣赏她的这份坦诚,同样以赤诚相待:“我从小在外游学,对家里的事知道得很少,直到芷馨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父亲才遣人将我寻回,可惜悲剧已经酿成了。父亲悔时晚矣,为了忘记伤痛,他把自己关在丹房里炼药,只有每个月去给王城送药的时候他才会出关亲自操办,但他始终都不敢来看看芷馨,所以呀,我也不得不担起家主这个重任。”

    但花芷毓对浅月罂的好奇并不在此,她话锋突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每每见到王上时,他总喜欢把你们的故事一遍一遍的讲给我听,今日得见你真人,倒是不明白你是如何令他牵肠挂肚的了。”

    浅月罂笑而不语,避而不答,但浅月粟听出她话外之音,心直口快护短直言:“我家二姐自有她过人之处,是旁人都比不得的。”

    闻言,苏朽孤洛一声冷哼,默默撮了一口茶,面带薄笑却比平常更显阴郁。

    浅月罂对这声生怕别人听不见的阴阳怪气之声置若罔闻,淡淡然道:“君臣有别,王上礼贤下士至圣至明,是百姓的福祉。”

    听她这般说,花芷毓立马便明白话中深意了,满意一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陈规守矩的人,天色已晚,诸位暂且在我府上住下吧。”

    几人也不推辞,便承应了。

    安顿好意外来客,花芷毓心情放松地在后山凉亭赏月,时下已经入秋,晚风微凉,席间与浅月罂谈话总算是有所收获,她只觉着心情无比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