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漫漫余生都是你 » 第39章 多年

第39章 多年

    薛胥极少出国,语言能力并不太出色,从前亦没想过某一日会往如此巍峨的山峰攀爬,但好在勤能补拙。在不同文化的适应上,他倒是看得开。

    这些年,他走过纽约、加拿大、英国等地,无论场景如何变化都能够接受。

    唯有一点无法补足——无止境的思念。

    分开的第一个农历新春,两处寂寂遥想。

    分开的第二个农历新春,薛胥已取得斐然成绩。刘教授所在的学校内传言这位来自中国的男人,具有出色的鉴赏能力,年纪虽轻,却频频拥有与业内大亨交流观点的机会,背景深硬。

    江老恩准薛胥与卢蔓在除夕夜通话一小时。

    当时,薛胥在国外,卢蔓在国内,机会来得太突然,几乎是“砰”的一身砸落到地面,电话便连上了。

    太多话想说,却又在一时之间乱了轻重缓急,只剩下浅浅的家常。

    一小时很长?不,短得令人心慌。

    最后一分钟,卢蔓说了句,“好想亲你。”

    薛胥低沉的声音越发显得稳重,“积累下来,以后慢慢还给你。”

    “你还不清的。”卢蔓已适应这种距离,因为除了适应,别无他法,“以后欠的部分是以后的,现在欠的,下辈子你要早点遇见我,还干净。”

    来来回回,原来一生那样短,而没有他陪伴的年华却显得异常冗长,她多担心两人大好的时光便耗在这儿了,此处连通讯一小时都显得奢侈。

    “每生每世,都还你。”他顺着她的思想,顺着她的话,顺着她的心。

    朝着同一个方向,只为同一个结局。

    “明年还能联系我吗?”她的要求已卑微得不如一片落叶。

    “嗯……”他尽力。

    “好,我提前罗列好聊天提纲。”

    第三年农历新春,薛胥在不依靠江老一丝一毫帮助的前提下顺利完成融资,在竞争力疯狂的行业里开辟出一道属于自己的路。

    除夕夜,他没有辜负去年的承诺。

    卢蔓虽然罗列了一整本的提纲,但因为重点不足,内容太过丰富,最终成了一本厚重的日记,在此次短促的聊天中显得鸡肋,没有派上用场。

    思念满溢的河流中,只消浅浅的一身呼唤,便能使两人心满意足。

    她告诉他,她和姜禾依旧是好朋友,并不是寂寞地在原地等待他;她告诉他,姜禾与罗昊交往、分手,多次聚散,反反复复,却从未反目成仇,反倒关系愈加深厚,她发现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能被一一罗列出,包括她与他之间,这段相爱、相知甚至足以发狂的爱情、婚姻,竟连见一面都从成了妄想。

    他没怎么提起他的事业。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如同一台机器般运作,他是人亦会故障,可每一次病痛他都宁愿选择以宁谧的方式挺过,而不哀出一声暂停。不能停。

    她说下个月打算和姜禾到外地做义工,还打算出国旅游,她没有停住脚步,而是利用这些时间尽力充实自己,虽然时常在风景如画的场景便陷入惘然,可还是要振作起来朝前走。

    一个小时依旧短得让人难受。

    第四年农历新春,薛胥的名字在当地已有名气,基础打得扎扎实实,他的心亦变得果断坚硬,他站在从未立足的高度,享受成功带来的绮丽光景,脑中同时浮现的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

    他开始体会到权势的重要性。以他为中心,形成丰富的关系网,跨越各个地区,这种脱离江老而杰出的果实便意味着部分胜利,就算他依旧被束缚在这台受人监控的手机影响范围内,但他已为他们的未来动手接上桥梁。

    国内的除夕夜,卢蔓正捧着一捆毛线。

    她说,“你最近胖了还是瘦了?我想帮你织件毛衣。”

    他回答,“身材没什么变化。但织毛衣太辛苦了,换简单些的吧。帽子?”

    她尴尬了几秒,“可是……毛线是绿色的。”

    “……”

    她说起出国的时候帮他买了条领带,但没有提到做义工时发生的事。

    因为,她打破了他的一个谎言。

    薛胥觉得势必要为早点见到她而施手段了。

    这段时间,江老的要求越来越过分,见薛胥羽翼丰满,便要求他必须走向更大的荣光。明天,薛胥便要赶往北美洲与一位商人谈一项合作,这位商人异常神秘,选择合作对象向来只是一句话的事,从不附加原因,果断拒绝南北赶来的商业精英后,竟对薛胥的邀请动了心。

    可尽管如此,江老亦只是轻轻点头,让他不要懈怠。

    照这样发展下去,没个十年八年,他到达不了江老初步满意的境界。

    无论他表面表现得再完美平静,内心的心急如焚亦无法瞒过自己,他想她,疯狂地想她,即便他知道自己如今肩负的不止是一份利益,而是公司内多少员工的未来,但未来可期并不是非得以扩大薛胥与卢蔓的距离为前提。

    电话依旧处于被窃听的状态,可薛胥脑中已形成一项计划。

    要打动一位老人,光靠冰凉的业绩与无止境的利益攫取是不够的。这么多年,也正因为他有机会清醒地站在高峰,俯瞰走过的路以及底下仰头的人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才知道这位老人要的从来就不是成就,而是一份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抓不住的亲情。

    亲情。

    窗外已是另一番光景。

    今年三月,薛胥获得一次回国的机会,目的是参加在Z城举办的一场盛大拍卖会。这场拍卖会据说名品云集,且每一佳品都具有悠久历史,吸引全国各地艺术品投资、收藏、爱好者汇聚于此。

    阿无这些年跟在薛胥身旁,原先面如冠玉,如今却满面尽染沧桑。他跟在江老身边的时间不长,更何况从前是帮一位老人做事,无非是陪伴、跟踪、查找亦或者递送、传话、保密,哪里尝试过跟着薛胥没日没夜地用脑?显得他坚持迟钝得不行。

    回国前一天,薛胥坐在当地的办公场所内,目光虽像是望着桌面上雕刻精美的孔雀石,可脑中的思绪却已驰骋千里。

    这不是发呆,众所周知,薛胥脑中的网络运作起来,比正常人埋头苦干数日都起作用。

    阿无沉浸在痛苦的工作中。薛胥派人送来一箱子种类不同的水晶,并要他根据员工的特性、付出以及积极度分配不同透明度、色泽、质地的水晶串,手中的宝贝们虽是纯净的,可他内心却一片阴霾。

    他好想辞职啊……他只想当个无所事事的小助理,为什么要扔给他越来越繁重的工作。

    清脆的宝石落地声将薛胥的思想勾回现实,他望向落地的那颗金水菩提,眉头一皱,不太搭题地说了句,“什么时候去机场?”

    他刚才正在分析如何夺下某幅名作,脑中突然窜出卢蔓的脸。

    她不请自来打搅他的思绪。

    阿无望向他,挑了挑眉,虽然距离登机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但是他突然有种会提前起飞的预感,嗯,就是这样的,他好想回国啊……回国以后,他只要站在薛胥身旁傻笑就可以了,还有正宗的中国菜吃,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小孩一样数这些他没兴趣的东西,“快了,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准备一下?”

    “可是……”薛胥瞥了眼桌面上的手机,“我记得稍后还有几份合同要处理。”

    阿无手中捏着硬质的水晶,几乎成了反射性动作。他猛然站起身,动作幅度夸张地指向大门,“我现在就去催!”

    看着阿无头也不回,如同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薛胥嘴角微微一勾。

    江老分配阿无给他,名义上是助理,实际上是为了监督,而他,在与阿无相处三个月后摸出对方的软肋,巧妙利用这一层关系,既然没说不能用,那便用,往高压的方向施加,无论做的事有没有必要,心是狠了些,这一折腾从未止步,为的便是在必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薛胥从桌面一叠文件中取出几页纸,正想看看拍卖会上是否还有其他值得他争取的古董,手机声忽然想起,打断他的思路。他望向屏幕,来电显示:江若衫。

    他接起电话时,便听见江若衫低低柔柔的声音,“你在机场了吗?”

    对于江若衫没有带称呼,他觉得有些异样,但还是如实回答,“还没,我晚点回国。”

    “哦。”江若衫沉默了片刻,“我能不能到Z城找你?有些事,我想跟你聊聊。”

    “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他迟缓了会儿,还是选择淡淡地说,“我跟阿无确认好时间,再让他通知你。”

    直觉告诉他,江若衫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非要当面与他交谈;但内心驱使他,绝不要轻易答应一位对自己或许仍心存爱意的女人的约。他顾不上这是否自负、残忍,他要对得住一个人,便得做好对抗其他人的准备。

    江若衫像是轻轻地吐了口气,“嗯,那我联系阿无。”她挂掉电话后,理了理衣襟,戴上墨镜后,抬头望向机场安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陌生的面孔,就连自己也像融入其中的一块生肉。

    伤冬悲秋,伤过多少东,悲过多少秋,对于别人而言走过的年份只浓缩为瘦削的数字,笔直或者弯曲,而对于她而言,却是炙热的煎熬。

    这几年,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埋头绘画,毫无故事逻辑,只是想起什么便落到纸上的画,这样自我安慰久了,竟觉得成了一项精神依赖活动。

    可依赖终究无法自我解开谜团。

    惩罚已经笼罩着她,如今才是最轻微的一步,她总要更深地陷入其中的。

    还,要慢慢还,或者快快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