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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岂能因一人而寒天下心?

    过了一会儿,车驾就停在了府门外。修成君对着铜镜,整理了容装,才迈着缓缓的步子出了暖阁。

    她抬头看了看天,入秋以来少有的晴朗使大地透出微微暖气,而今天的风似乎也比前几日小了许多,只是院内池中银白色的霜凇告诉她,冬天快来了。

    修成君的一只脚刚刚迈出府门,就见府上骑奴王爽的坐骑一声嘶叫,停在了车驾旁。

    他翻身下马,来不及行礼,就喘着气喊道:“公主,大事不好了!”

    修成君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忙问道:“你这是作什么?何事使你如此惊慌?”

    “公主,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你说清楚,少爷怎么了?”

    “少爷为报郡主被遣之仇,夜里带着刺客潜入淮南王在京城的府第行刺。

    不料刘陵早已回了寿春,少爷一怒之下,杀了府中总管及以下数十人。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他这一番动作闹地太大,以至于被巡逻的南军将士拿住,关在廷尉诏狱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修成君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长呼一声“仲儿”,便昏倒在地了。

    醒来后,她也顾不得仪容,也不再整理了,就一路涕泪怆然地奔到长信殿来了。

    “母后!只有您可以救仲儿了,您千万要救救他呀,您要是不救他,他就没命了。”

    王太后甩开金俗和女御长的手,一刹那恢复了久违的威严:“不要哭了!大殿内哭声恸天,成何体统?哀家快被你们吵死了。”

    哭声戛然而止,金俗惊恐地望着太后,不知道她会怎样应对这些事情。

    太后从女御长手里接过丝绢,擦了擦额头道:“传詹事来,哀家有事要吩咐下去。”

    不一刻,詹事陈掌就赶到了。

    “速到廷尉府传哀家口谕,子仲乃皇家外孙,哀家的至亲。刘陵乃淮南翁主,刘氏宗亲,两者皆有大身份。

    所以此案干系重大,不可草率,应由宗正寺与廷尉府会审,然后奏明皇帝,才能定夺,让他们千万别动私刑,要不然哀家要他们好看。”

    然后她又要女御长去安排御医,为公主诊脉司药。

    陈掌刚刚离开,包桑悠长尖细的声音,穿过长长的甬道,就传到长信殿了。

    “陛下驾到!”

    皇帝怎么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地自己亲自去找他。

    太后皱了皱眉,对金俗道:“你暂且回避,待哀家问明情由,自会决断的。”

    “母后……”

    “回去吧,别让皇帝看见你,到时候你们姐弟出了龇龉便不好了,这事哀家大抵是能解决的,你不用那么伤心。”

    金俗只好唯唯而退。

    刘彻携着卫子夫走进大殿,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太后双目紧闭,一脸冰霜,远不是往日盼望看到孙子的喜悦。

    卫子夫将刘据递给ru娘,随着刘彻在太后面前跪下了。

    “孩儿向母后请安。”

    “臣妾向母后请安。”

    卫子夫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着太后,对ru娘道:“把据儿抱过去,让太后瞧瞧。”

    太后微微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口气却如冬天一般的冰冷,她挥了挥细长而干瘦的手道:“罢了!站起来说话。你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儿子,却怎么也不想想宗亲的子嗣呢?”

    这没头没脑的,刘彻讶异道:“一大早的,母后这是和谁生气呢?”

    “哀家问问你,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是猪狗么?”

    “母后的话孩儿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哀家看你是在装糊涂!哀家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仲儿?”

    刘彻明白了,太后是为了子仲行刺之事而生气。

    只是他很惊异,太后怎么如此快就知道了消息。

    “母后是从何得知这消息的?”

    “这你就不必管了,回哀家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事情也的确来得突然。

    朝会时,未央宫卫尉苏建将子仲行刺的消息公布在朝堂上,这就让刘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姐姐的爱子之情呢?

    而在他的几个姐姐中,修成君是唯一与刘氏宗族没有血脉关系的,因此她总是与公主们之间有着一张看不见的隔膜。

    平日在长信殿见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话总说不到一起。

    在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心中,她们从来没把修成君当成姐妹,她们仍然用看“乡野女子”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中途进宫的姐姐。

    不错,他丰厚的赏赐总让她感受到皇恩的浩荡,但百顷的公田,三百奴婢,还有一百二十间幽深的府第,怎抵得住这些冷落的目光呢?

    可那被杀的十数人,他们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么,难道他们的父母是石头?没有感情?

    是啊,他是皇帝,岂可因情废法,前日他刚刚处置完主父偃,目前正逢推恩削藩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因为子仲而给那些心怀叵测的诸侯王可乘之隙。

    他知道廷尉府在这件事上很为难,如果他不站出来说话,他们会举棋不定,甚至重罪轻判。

    因此,他在读了廷尉府的奏章之后,又把张汤和宗正召到宣室殿,要他们依律论罪,绝不可法外施情。

    没有想到,太后马上就过问这件事了。

    “孩儿记得,当年商君在秦变法,曾感叹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上不能遵法循律,国何以固,社稷何以久?王子犯法当以法究之,何谈私恩之举?这天下攘攘又何尝不为母后的子民,您身为太后,便当是天下人的母亲,岂能因一人而寒天下心?孩儿已命廷尉依律问罪,决不姑息。”

    “要是哀家让陛下宽大呢?”

    “孩儿御臣理政,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国法家法,这是应当区分的,母后可以罚朕不孝,但不能干预国法。”

    “大胆!”王娡拍着案几,愤然站了起来,“没有哀家,哪有你今日?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好啊,你翅膀硬了,连哀家的话也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