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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灞城门外惜别

    长安的桃花在三月开出一片云霞和浪漫,出了灞城门,大道两旁,一簇簇的桃花挂满枝头。

    一株株垂柳柔枝轻舒,丝绦飘荡,从眼前一直绵延到数十里外,宛若一道翠绿的帘幕。

    从烟霞里走出三匹马,一辆车驾。

    车驾里坐着一位妇人,一边走,一边用丝绢擦拭着泪水津津的眼角,还不时回头望望渐行渐远的京都,眉梢充满了眷恋。

    马上的三位则放任马儿的蹄子敲打着春日的大道。

    “不管怎么说,陛下那天匆匆退朝,实在是圣明之举。”

    说话的是李敢。

    “是啊!说到底,陛下还是不忍降罪于大人,陛下从内心还是喜欢汲大人的。”

    接着李敢的话茬,卫青说道,“只可惜在下那天不在,否则,绝不会让这个张汤兴风作浪的。”

    汲黯打心底感念刘彻的宽容。

    要说他来京城已有多年,每每在朝堂冲撞陛下,从来没为一己私利,他相信陛下也明白这些,所以才一次次的不与他计较。

    那天要不是陛下退朝,那局面会不堪设想。

    汲黯甩了一下马鞭,对卫青说道:“这也怪不得大人,大司马也是奉了陛下的诏命去办事了。”

    其实,汲黯那天真的没有打算活着走出未央宫前殿。

    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就愁没有机会置他于死地呢!

    在即将离开长安的时候,汲黯一想起朝会之后陛下对他的单独召见,仍然铭感五内。

    在宣室殿,皇帝的目光是多么的复杂。

    那是惜其刚而不能柔的怨,伤其峣而不知折的怒,是用之扎手,弃之不舍的哀。

    按理说,陛下比汲黯小了许多岁,可那会儿倒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每句话都是语重心长。

    “你这个内史大人呀!这些年来,你真以为朕怕你么?朕是喜你憨直忠贞,从不腹诽,才处处容忍你,可你却不知进退,越来越不像话。

    朕虽素来不提倡黄老,可有时候觉得老子之言也不无道理,你难道不知水至柔而又至坚的道理么?

    非得每次都要弄得剑拔弩张才痛快啊?你叫朕如何说你呢?”

    看着汲黯低头不语,刘彻又缓了语气道:“你在朝中结怨甚多,再待下去,不仅你处处难受,朕也不好处置。朕考虑,京城已非卿久留之处了,你赴淮阳如何?”

    汲黯一愣:“陛下之意……”

    “朕决定任你为淮阳太守。”

    汲黯心中掠过一丝悲凉,早年在东海太守任上的情景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候他年轻,学黄老之言,好清静无为,又善择官用人,各县县令都是经他亲自推荐才得到朝廷任命的,所以,他虽然没有耗费多大气力,辖内却河清海晏,一派升平。

    可看看眼下的自己,鬓发斑白,牙齿脱落,就算到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作为呢?

    汲黯跪在地上道:“谢陛下隆恩。可今非昔比,臣已经老了,陛下倘若认为臣衰朽无用,臣可以辞去内史,归家养老。而淮阳乃楚地之郊,地僻路遥,臣恐……”

    刘彻看着汲黯,心中也不好受,在他的印象中,这是自汲黯进京以来,第一次说软话。

    “唉!爱卿误解朕的意思了。朕外放爱卿,非因爱卿年老之故,实在是淮阳民风刁悍,私铸钱币之风甚盛,历任太守,禁而不止。

    朕欲借重于卿,卧而治之。当然,爱卿到了那里,也可以避避锋芒,待有机会,朕还要召爱卿回来的。”

    话说到这个分上,汲黯还能再说什么呢?毕竟自己是和亲的倡导者,而匈奴人爽约伤了陛下的自尊。

    汲黯也是个知难而进的性格,陛下一提推行五铢钱所遇到的障碍,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就有了一种责任感。

    “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臣什么也不说了,打点之后,即可赴任。”

    当天,刘彻在宣室殿小宴,破例地为汲黯践行,又传了李息作陪。

    席间,大家谈到右内史的继任,刘彻认为义纵较为合适。

    汲黯还是不改直言的性格,说义纵生性怠惰,沉湎酒酿,还望皇上多加提醒,话里的君臣情意让刘彻十分感慨。

    “难得爱卿如此中直敢言,朕将会以爱卿为楷模,时时训诫于他的。”

    现在,皇帝话语的余温尚在,他却要启程离京了。

    看着眼前草长莺飞、桃烟柳雨的情景,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往年,这正是陛下郊祀踏青的季节,右内史的责任就是整顿民风,清扫道路。

    那个义纵,会把这一切安排好么?一想到这些,他又感到几分焦虑。

    好在卫青送行,他的那点烦恼也只是春夜疏雨一般,瞬间即去了。

    前面就是无疆亭,亭外一丛翠竹,新笋破土,几枝桃花,娇艳欲滴,间有垂柳两棵,新枝婀娜,平添了几分野趣。

    卫青赞道:“此端好景,正是叙话的好去处,昨夜在下备了些酒菜,不妨就在这里小酌几杯,也好说说话。”

    “一切听从大司马。”

    卫青于是命人在亭子间的石案上摆了酒菜,又请汲夫人下车同饮。

    卫青先举杯敬汲黯夫妇。汲黯十分惶恐,道:“大司马乃三军统帅,中朝砥柱,下官何德何能,能承受得起如此厚意?”

    卫青将酒爵举在胸前,那话语中满含浓浓的情意:“大人何出此言,在下的感激之情都在酒里了。”

    卫青说罢,饮了爵中的酒:“在下以骑奴之身,能有今天,不敢忘记大人之恩。”

    汲黯饮下一爵,忙摆了摆手说道:“大司马何出此言,要说大人的前程,还是陛下天恩浩荡。”

    “在下年轻鲁莽,带兵严酷,若不是大人指点迷津,恐怕也会像张汤那样的被人唾骂了,何谈建功立业呢?此等教诲,在下没齿不忘!”

    卫青说着,又为汲黯斟满一爵。

    李敢这时也站了起来,举爵为汲黯送行:“陛下也不过是为了暂避风波,将来还要召大人回京的。

    京都、南疆,气候殊异,大人还要多多保重,大人的子女皆已成人,各有所成,大人此去也没有多少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