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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众矢之的

    卫青又转身向汲夫人敬酒。夫人的眼睛红红的,只是垂泪点头,却默默无言,卫青不忍再看,借与李敢说话转过身去。

    这些热心的话,说得汲黯心里暖烘烘的,他觉得这些年的京官没有白做,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么多知己。

    情之所至,汲黯的话还是离不了为皇帝分忧,他觉得如果现在不说,怕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站起来给卫青和李敢斟酒,眼里充满了庄重和忧虑,说出的话也含着酸涩和痛楚:“请两位大人饮了此爵,汲黯还有话说。”

    “大人有话尽管说。大人与我情同手足,还用如此么?”李敢道。

    “大人若有事交代,在下肝脑涂地,决不推辞。”卫青也庄重道。

    “不!你们还是饮了再说。”

    汲夫人见夫君的倔劲又上来了,不免有些着急,暗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意思是说,现在你都是离京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呢?

    汲黯却浑然不觉,照旧梗着脖子道:“饮了再说。大人不饮,汲黯宁可不说。”

    “好!”

    卫青看了看李敢道,“饮了再说。”

    同朝为官,大家知之甚深,以他的脾气,他们如果不接受这份沉重的情怀,只怕汲黯要把满腹的心事带到淮阳去。

    现在,当卫青和李敢端起酒爵,饮下晶亮的液体时,也把汲黯的嘱托和信任化进了自己的情感。

    汲黯这才仰起脖子,饮了爵中之酒,话也就随之出口了:“下官虽离京而去,可心却无时无刻不系于社稷……

    淮阳、京都,千里迢迢,下官不可能再参与朝议。虽然李蔡之后,丞相一职空缺。然以下官观之,张汤觊觎相位久矣。

    他为人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奸之语,辩数之词,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而专以逢迎陛下为能事。

    只要陛下不愿意,他就千方百计的诋毁,只要陛下高兴,哪怕是错的,他也会指鹿为马,颠倒是非。”

    汲黯站了起来,扶着亭子的廊柱,双眼透过巳时的阳光,朝着长安望去,只有天边的浮云,只有夹道的杨柳,不见城头的大旗,不见未央宫的阙楼。

    “下官如今一去,最担心的就是像张汤这样的人,内怀奸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大司马常在皇帝左右,李大人影响巨大,还请时时提醒皇帝早除之,否则,奸佞得势,公等……”

    汲黯这番话让卫青和李敢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千钧巨石,他们急忙执手扶着汲黯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在下与李大人定不负大人期望,定会为大汉社稷扶正祛邪,绝不与奸佞之辈同流合污。”

    汲黯紧紧地握着卫青和李敢的手,说话时喉头有些发颤:“如此!下官纵然老死淮阳,亦无憾了。”

    四人同时举爵,饮下了最后的送行酒,汲黯传来府令,服侍夫人上车,拱手与卫青和李敢告别道:“下官就此告别了,二位大人保重。”

    汲黯正准备离去,只听卫青道一声“大人慢行”,便松了手中的缰绳,只见卫青从道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来到马前,递给汲黯道:“在下多次出征,每每离京,司马相如总是吟《诗经》中的诗句折柳相送,时间长了,在下也记下了。

    正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人拿上这柳枝,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长安就在大人身边了。”

    “大司马……”汲黯只觉得眼睛潮乎乎,热辣辣的。

    李蔡辞官、汲黯离京,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朝廷的相位。

    可皇帝诏书下来后,却是大出许多人的预料:庄青翟转任了丞相,高陵侯赵周继任为太子太傅。

    这个新的格局,让张汤十分不解,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多年在廷尉任上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时候,一句话说不好,不仅会功亏一篑,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有耐着性子,寻找新的机会,把政敌踩在脚下。

    他清楚,让皇帝闹心的不仅是先帝陵寝的堧地被倒卖,更是推行的盐铁、币制和算缗变法进展十分缓慢。

    尤其是朝廷的缗钱令已颁布数年,但民间逃缗现象还屡有发生,而且,逃缗的大都是富户豪强。

    张汤觉得,整治这些人靠庄青翟这样的书生是不行的,最后还得靠他。

    因此,在十月初的朝会上,张汤推荐由御史中丞杨可负责告发逃缗者,凡情况属实,将没收偷漏缗钱一半奖励给告发者。

    这种办法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在郡国掀起了一股旋风。

    特别是在京畿各县,开始的时候,告发者大体还能据实而告,到了后来,知情者告之,不知情者编了假案也来告。

    有些邻居之间发生了口角,也借机诬告对方逃避算缗。

    杨可派使者抓回来的罪犯那可是真假难辨,没几天,到处就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义纵那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半是出于职责所系,另一半是出于对御史大夫属下之人霸道的愤慨。

    于是,他传来内史丞,要他以“乱民”罪,将杨可派出的人悉数抓回,严加审问,录下狱词。

    可他没想到,在几天后的早朝上,他的那些狱词远不如张汤列举的数字更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张汤道:“虽有报假案者,然瑕不掩瑜,自推行告发逃缗者、奖励一半财产的制度以来,得民财以亿计,足可以充实府库,缓解眼下的拮据。

    其中还发现,各地官僚富豪隐瞒奴婢以万计,田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

    “好好好!”刘彻轻轻地敲击御案,表示着满意。

    “传朕旨意,没收所得各县土地,由水衡都尉、太仆、大农官署耕种,所得充入府库。搜出的奴婢则充任杂役或释之。”

    张汤趁机弹劾义纵,说他假借逮捕杨可的使者为名,行废弛皇帝诏命之实。

    义纵欲图辩解,刚刚才开口,就被刘彻喝住了:“自己的事情一塌糊涂,还吹毛求疵,指鹿为马。

    去年朕在鼎湖病愈回京,路过你的辖内,道多不治,坎坷崎岖,车驾颠簸,朕还没有问你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