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庭前秋 » 慈壸

慈壸

    章建十三年,太后病重。官家连夜伺候汤药于病榻前,后宫众娘子也是日日食素,跪拜求上苍乞怜。望太后能尽快好起来,吴娘子更是寸步不离,守在慈元殿。

    “官家,您近日都没怎么好好歇息。大娘娘会好起来的,官家您去歇一歇罢。这儿有臣和淮准守着,您放心。”孔庆云瞧着今上的倦容着实心痛。

    今上无言,只是遣退内侍。守在殿内,直至天明前去早朝。

    “快去请官家,快去崇政殿请官家来!太后醒了!”

    太后微睁眼,今上坐在床边。

    今上见太后醒转来,脸上尽管无一丝情绪,终归是自己的生母,还是高兴的。

    太后要起身,今上扶着她倚靠着。

    “吾无事,官家不必挂怀。”两人虽是母子,但开口着实生疏。

    今上闻言,脸色微变。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都道皇家无情,也不曾想过即便是母子也能反目成仇。

    太后见今上抿唇,叹着气屏退内侍。

    “这里再无他人,官家与吾说说话罢。自你父皇去世这么多年,你来这慈元殿的次数屈指可数。”太后受着病痛折磨,咳嗽着想与今上亲近些。

    看着太后如此,今上心中泛酸。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后这般说,倒显得儿子的不是了。”

    两人皆默了会儿。她开口提起今上一母同胞的兄长,又说到多年来是她的不对。

    “你如今还是不愿意开口叫我一声母亲吗?”太后这一生霸道强势,先皇在世时,后宫六院形同虚设,只有太后一人。

    太后为先皇诞下两子一女,长子夭折,长女也在诞下外孙后撒手人寰。只留下官家一子,却从未养育过官家。

    今上是由先皇的淑妃齐氏抚养长大,当年太后为了长子夭折后,伤心至极。认为是官家夺走了她长子的性命,一直对今上冷眼相对,今上不亲近她也是自然的。

    “我与太后情同母子,何来这么一说?”今上冷凛的脸带着些疏离。

    “情同母子?好一个情同母子!”她颇为无力的嘲笑,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叹道:“终究是别人的儿子,不过只是借我的肚子生出来罢了。可若是今日是你哥哥在此,今日的皇帝可还会是你?可还会因为一个宫嫔要与我反目成仇?”

    今上从床边站起,红着眼瞧着病榻之上的太后。带了些质问的语气,“齐氏乃朕的养母,养育了朕二十多载,更将朕视为己出,太后可曾有一日关心过吾。”

    想着殿外还站在内侍,为了皇家颜面。还是寻了凳子坐在床边,就不再肯多说些什么。

    “吾是未曾关心过你,可吾到底是你的母亲,到底生了你。”太后见他不言,又开口道。

    今上依旧不言,太后却又开口道:“吾是活不长了,你想如何尊封她?是进贵太妃还是皇太后?想必你等这一天很久了罢,终于盼着吾要死了!”

    太后抹了抹泪痕,似解脱也似憎恨道:“你如今是皇帝,想要尊封谁也是你的事。我们二人,一生水火不容,孽缘早就无解。”

    大概是觉得两人之间已无言,官家便朝着太后恭礼道:“朝中还有些劄子还需去处理,儿子就先告退了。”

    即便是简单的告退,今上也是生疏的极。

    退出殿外后,又吩咐太医时刻在慈元殿守着,若有任何情况,即刻向他禀告。

    今上走后,太后便又昏迷不醒。慈元殿的内侍惊唤太医,

    还不等内侍将太医带进殿中,哭泣声传来。众内侍跪在地上,此起彼伏,像似亲娘没了般悲痛。

    章建十三年五月,太后何氏崩。帝大悲,下令辍朝十日。

    三日后,发丧于昼山。祔庙,归陵。半月后,追谥曰睿毅弼天皇后。

    次年,吴娘子诞下官家的长子,晋位才人。今上大喜,大赦天下。又请翰林院为皇子取名,实是早已将这位皇子当做太子。

    而后几月,韩娘子也诞下皇子。却无长子那般的做派,只是满月时办的隆重些。

    若是换了旁人即使不满,便也罢了。谁叫人家吴娘子是今上最宠爱的娘子,又诞下的是长子。偏这韩娘子是个不能叫旁人比了她去的性子,在章德殿大闹了一场,官家允她昭仪之位,为十七嫔之首,不再追查韩国公府的那些旧帐方才作罢。

    韩娘子惹的官家恼怒也罢了,连着因韩娘子晋位,前朝又生出许多怨怼。

    有的说吴娘子与韩娘子同为官家诞下皇子,怎可只将韩娘子晋位,而吴娘子却如此委屈。

    有的又说韩娘子护驾有功,擢升乃常事,如今又为今上生育皇子,再次擢升又有何不可。

    两帮人在紫宸殿吵得不可开交,今上当场下令又将吴娘子连升两级擢升为顺容这才免了这些朝臣的劄子。

    此事在后宫传遍,寿康公主也觉得那些朝臣说的对。凭何只念及韩氏有功,自己的姐姐也生下弟弟,更应该擢升。

    惹得太妃齐氏笑着骂道:“你这个小猴子,这么小就知道为自己的姐姐争取名分了。”

    说来,今上的长女寿康公主并不是吴顺容亲生的。乃已逝的先皇后杨氏所生,杨皇后在生下公主后就血崩而亡。官家不忍心与发妻唯一的女儿从小没有母亲呵护,便交给了吴顺容抚养。

    今上对这位发妻是敬重,更是疼爱。所以常常将她带在身边陪伴,公主更是聪慧伶俐,端庄大方。

    “娘娘,娘子,奴听闻台谏上书参了韩昭仪。劄子中更是写她魅惑君上,似祸国的妲己一般排除异己,要求官家降她的位分呢。”磬儿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与两人听。

    吴娘子与扶南对视了一眼,扶南又看向磬儿,眼神里有些责怪。“磬儿,你进宫也都这些年了,为何还是改不掉在国公府中的那些坏毛病?”

    “如今坐在这儿的是吴娘子,若是其他娘子今日你就该被罚了。”

    吴娘子劝慰:“圣人身边只有磬儿是陪嫁进来的,其他都是宫中的,用起来始终是不太顺手的。为何您不将磬儿留在自己身边,这样身边也好有个贴心的人。”

    “就因为只她一个是陪嫁进来的,所以我才要将她送出去。若她一辈子困在这宫里,是会后悔的。”扶南即使心中万般不舍磬儿,但还是需要割舍。

    她如今已经断送了一生,她不能自私的断送别人的一生。就如这禁中多少人,来时对城中诸多向往,来后对城中便有多失望。来时不眷恋城外,来后却再也出不去。

    所以她宁愿磬儿恨自己,也不愿意将磬儿留在这孤城中。

    夜间,今上从崇政殿来闲步至金阳殿。

    “扶南,扶南?”今上在殿外唤了几声,又待多时却未闻有人答复。后闻内侍的话,得知扶南原是去了慈宁殿太妃处。

    今上便在金阳殿内等着扶南,许久都未见她归来。便屏退内侍和宫女后在金阳殿内闲逛着,走进内室里见架子上挂着一幅画。

    走近看,那画中是一个男子。身披铠甲,英姿飒爽,坐在马上回眸一笑,那眼中的笑意似是在看心爱之人。

    他走近取下那幅画,才发现下笔与扶南的画风一般,落款却不是她的名字。

    还未等他将画还回来,便闻见外头是扶南归来的声响。

    等扶南入殿内后,今上早已将那幅画还回去。

    “官家今日怎的来了?傍晚时太妃身边的内官前来唤妾前去,在慈宁殿陪太妃说了会话,又陪着她用了晚膳才耽误了些时日。”扶南笑着解释道,并未注意到今上的眼底的神色有些许的失落。

    见扶南道完,他拉着她的手走出殿外。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他问:“扶南可知身处帝王家有多么不易?”

    扶南转头望着他,又抬头看向这院中四四方方的天。她道:“妾不知,妾从来不知。”

    “你为何不知?你是皇后,你是我的妻子,为何不知?”

    “妾真的不知,妾只知官家是个好官家,是个好皇帝。是仁君,是明君。”

    “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是个好官家,不是仁君亦不是明君。若是祖宗知道,不是该如何责骂了。”今上失笑,他是被迫继承帝位的,所以这些年怎么也无法开心,无法满意。

    “可您治理的很好,您总将大宁放在前面,放在所有人所有事前面,所以您是个被百姓称颂,百官赞扬的好官家。这便够了,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官家不行,妾也不行。”

    “可你不知道,我并不想做这个官家。我本就不是帝王之材,我能将大宁治理的很好是因为有王致、范垣、苏养正这些贤臣,若无他们,大宁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盛世繁华,平宁安定。”

    “那您不想做官家,想做什么?”扶南问道。

    今上将扶南的手放在掌心,叹道:“我也不知道,我似乎除了做官家什么都不会了……”

    月上枝头,两人的谈话也随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