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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母

    重阳至,宫中摆上宴席宴请皇家宗亲与各府夫人,众人聚在一起享重阳之乐。

    “太妃近来气色越发好了,比起前几年都还好。看来我这侄儿是真的孝顺你的,又有彤儿给你生的孙女在膝下享天伦之乐。”与太妃齐氏说话的是高祖皇帝的养女崇明大长公主赵氏,乃太祖次子敬王赵映的次女。

    高祖无女,便将敬王的三个嫡女都认作为养女,从小便养在禁中孝恭圣皇后虞氏膝下。高祖皇帝与孝恭圣皇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但因孝恭圣皇后生太宗皇帝落下病根,不能再生育。即使后宫有多少嫔妃,高祖皇帝都只宠爱孝恭圣皇后一人,帝后也只育太宗皇帝一子。

    “官家极孝顺的,我这老婆子身子骨倒还硬朗。爇华也是极是乖巧的,常常到我那处来陪我。”太妃出身望族秋阳齐氏,自小也是养在深闺的千金。性子温柔宽厚,待人也友善。

    两位长辈闲聊着,扶南有时也插上一两句话。直至今上从崇政殿处理完政事才赶来,众人这才敢开宴。

    “太妃和姑祖母也是甚久未见了,姑祖母不如今日就歇在宫中,也好与太妃叙旧。前几日,太妃还拉着我说想念姑祖母,今日你们便好好聚一聚。”

    今上来时见两位长辈聊的起兴,又想着太妃在宫中孤零零的一个人,便想着让两人相聚。

    崇明大长公主拉着太妃的手笑,又朝今上道:“多谢官家了,实在是公主府中离不开我。若是我哪日又想回宫中,见见太妃是不会客气的。”

    “罢了,公主想回去便回去。日后有的是时日相聚的,也不急于这一时。”齐氏虽与崇华长公主许久未见,见崇明大长公主实在推辞,这才开口替她谢绝了今上。

    “好,那就听太妃和姑祖母的。若是哪日想回宫了,侄儿派庆云亲自来迎。”今上笑道。

    正说笑着,便闻外头大喊道:“韩昭仪到。”

    说罢,韩昭仪迤迤然走近,一身品月的织金锦群云锦的长裙,配上星朗簇四盘雕细锦的大袖衫,又袭蜜褐的霞帔上蹙着玉。一头全金的掐丝镂空冠子立于发顶,眉间的花钿更显她的娇媚。

    待众人看清后她身上的着装后,才向上头的众人行礼。欣欣然开口道:“妾来迟了,望官家恕罪。”

    众人连带着今上都脸色稍变,但今上还是笑着唤她坐下。

    虽这般,但众人眼瞧着,也有些羡慕,却又带着些鄙夷。羡慕的是她能得官家宠爱,即便是在生气时却也能温柔的笑着唤她坐下。又鄙夷她将一堆好东西全垒于身上倒显得庸俗,重阳佳节本是长辈的节日,打扮的如此妖艳实在不得体。

    崇明大长公主见韩昭仪的模样极像是个狐媚子的货色,怪不得能令今上夜夜宿在常平殿中。便当着众人的面开口嘲讽道:“韩娘子果然不负虚名,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而韩昭仪闻言,看向今上的脸上早已抿唇不满,但又不敢开口替自己辩驳,也只得担下这份于她而言的委屈。

    崇明大长公主见不惯她这骄纵的性子,不将皇家脸面和皇后的威仪放在眼中。开口便是嘲讽的话,将她的脸说的青一阵白一阵的。让后宫诸多娘子看了笑话,更是在私底下悄悄议论。

    韩昭仪面对崇明大长公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今上是以儒法治理天下。所以对长辈也有诸多尊敬,便是后宫嫔妃也是如此。

    崇明长公主见她不敢多言,又看向扶南,“皇后,你是官家的妻子,也是大宁的国母。你若是连一位娘子都管不好,那官家娶你又有何用?今日这位韩昭仪身着红色,已越到你的头上,实在该罚。”

    扶南本坐在官家身旁,一直都未曾开口。直至长公主的这句话,倒将她与韩昭仪联系在一起。只得开口回应:“是,姑祖母。”

    “我知道你性子冷淡,但该管的时候还是需要管管的。今日一位妾室就如此僭越,他日她诞下皇子岂不过分,这还让谁惧怕皇家威仪。”

    崇明长公主又开口说道,说的韩昭仪脸色大变。今上也不敢说些什么,使了个眼色给扶南。

    “姑祖母不如先看看教坊新排的舞。”扶南陪笑,大长公主见今上脸色不好,也不便多说些什么。

    说来,崇明大长公主年幼时与两位姐妹抱进禁中抚养长大。出降后,驸马却不尽人如意。刚成婚时,两人也是如胶似漆。可公主是孝恭圣皇后娇养着长大的,性子也极其的高傲。便让那些妾室钻了空子,与驸马在公主府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直至驸马临终时,公主也未曾去看过一眼。

    直至晚宴结束,官家和韩昭仪的脸上无半分颜色。

    “圣人,奴听说常平殿那位回去后又在发脾气,官家前去看望,额上竟被砸出了个洞。”磬儿替扶南取下冠子在她耳边轻轻耳语。

    她从回到殿中便开始闭目养神,“将我那瓶药膏送去给官家,你亲自去。”

    其实她哪里喜欢这些争来斗去,若是那人还活着。她何需在深宫苦熬,可就因那人一句他要护好大宁,便自愿入大内做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夫君做妻子。

    她早就心死了,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只余那个战死连尸身都找不回的负心汉。

    章德殿外,磬儿正将药膏托给卫淮准送进去。

    “这是圣人未出阁时,常出府去玩。回去就被主君责罚一顿,夫人便为圣人备好药膏。”磬儿说完便离开了,其实磬儿内心是不愿来送的。在宴上不止韩娘子一人受了委屈,官家却眼里只有韩娘子,连金阳殿半步也不肯踏入。如今还眼巴巴的来送药,她本不想亲自来,奈何扶南亲自吩咐不敢不来。

    她其实也明白她的姑娘心中没有官家,对官家好也只是尽了做一个妻子,一个皇后的本分。后宫的娘子有官家疼爱,可她的姑娘又有谁来心疼。

    翌日清晨,扶南正与吴娘子闲聊。被闯进来的磬儿打断了,“圣人,吴娘子,听说官家今早在早朝上提出要晋封太妃为太后。那些大臣指责官家有生母却不认,却要认养母。官家气的当场把那些大臣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

    还未等磬儿说完,吴顺容便慌忙起身告退。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圣人,妾去看看官家。”

    “去罢。”扶南见状,也不作阻拦只轻声道。她心中知道吴顺容对今上的心思,两人是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自然情谊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圣人,吴娘子一直都谦让有礼,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慌乱无措。”磬儿看着吴娘子的背影,又替扶南手旁的茶杯中倒了些茶水。

    扶南抬眼看着磬儿,缓缓道:“你还小,将来有了心爱之人就明白了。”

    磬儿闻言脸忽的烧起来了,嘴中嗔怪道:“圣人在胡说些什么,磬儿去替圣人看看去那些糕点。”

    说罢,磬儿便捂着脸跑出殿外。扶南见磬儿如此,嘴角挂上一抹笑。

    吴顺容疾行至崇政殿,见殿外跪了一地的内侍,连今上素日里最疼爱的卫淮准也跪在了外面。

    殿门未开,吴顺容整理一番仪容,静下心来敲门。嘴里安抚着今上道:“官家,我是彤儿,你开开门好不好……”

    还未说完殿内便传来一阵像是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半会儿又没有了声音。吴顺容便又大着胆子耐着性子道:“三哥儿,三哥儿,我是彤儿啊……”

    半晌殿内依旧无声,吴顺容推开殿门走进去。四处查看都无今上的身影,她又走进平日今上放画卷的柜子里。

    她敲了敲柜门,“三哥儿,你在里面吗?”

    闻言无声她想将柜门打开时,便听见里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夹带着一些呜咽。

    吴顺容听见后当即松了口气,隔着柜门坐在地上与今上闲谈。

    “三哥儿,彤儿还记得你年少时被大娘娘责骂后就常常躲在黑的地方,不见一点光。急的满宫的人到处找,小娘娘因此还与大娘娘争吵过。”

    “先帝在时,常常将你带在身边。还有二姐姐,可惜他们都不在了…三二哥儿,我有点想他们了……想姨母了,想姨父,想二姐姐和大哥哥了……”

    说着,吴顺容便落下几滴泪。柜中的今上闻言也不再呜咽,从里面打开柜门爬出来将吴昭容抱在怀中。

    吴昭容感受着今上的怀抱,却哭的更大声了。她从小便入宫陪在太后身边,与孝怀太子、昭庆公主和今上一同长大。情分是与其他娘子不同的,也是其他娘子不能比的。

    连先皇后也是极其信任吴娘子的,当年先皇后病逝时,亲手将公主交给吴娘子抚养。

    太后和太妃其实是想将孩子交给扶南的,今上也为了亡妻,幼女违抗了谕令。

    今上将吴顺容从地上抱起,心中酸楚。

    他当初不愿承嗣,是他的老师、朝臣逼着他在这囚笼中做一辈子无心无情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