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
入夜吴娘子在殿中做女红，抬起头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口一问，“今日可是二十？”
“回娘子，今日正是二十。”殿内的宫女答话。
吴娘子垂眸继续女红，又想起自那年先后走后，今上每年今日夜里一定会去平阳殿。
又觉得可惜，先皇后是个好皇后，好妻子。叹了口气问道：“你去问问淮准，官家今夜歇在了哪儿？”她固然知道他一定会在那儿，可心里却还是不放心，依旧想问问。
宫女奉命前去崇政殿找了今上身边的内侍卫淮准问，回来禀报说今上今夜竟不在平阳殿，而是去了常平殿。
吴娘子心中有些酸涩滋味，面上倒如清水般淡泊宁静，却也不答话。
宫女像是看出来了什么，顿了顿才又说：“娘子，卫淮准说今上晚些时候大概会去平阳殿。”
她听出了宫女的话里有安慰之意，其实她们谁也都不知道今上的心。还是答：“好，我知道了。”
她正准备放下女红，熄灯歇息了。却突然有些反胃，“唔……唔。”
宫女忙前去奏与金阳殿，扶南命太医前去太平殿。自己也披上衣服跟着去了，又派人前去寻了今上。
扶南到到太平殿时，吴顺容正躺靠在床边。
“圣人，吴娘子有喜了。”太医在一旁替吴娘子把玩脉后跪下朝扶南行礼恭喜道。
扶南心中虽惊异，却还是表现的一副从容自如的模样，“好，赏太平殿众内侍和宫女。”
待屏退所有宫人后，扶南才回头坐在床边，面上才有了些颜色，回嗔作喜道：“你啊，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今朝有孕在身却不自知，宫女来禀报我时，你都不知道自己我心里有多慌。可还是得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又是个没做过母亲的，哪儿知道这些……”
吴娘子打断扶南的话，“圣人，我没事，别担心了。”
自七年前扶南进宫为贵妃时，她与吴娘子便一见如故，关系就愈发要好。后来扶南做了皇后，关系也一如往常。吴娘子生性温柔，又不争风吃醋。若是换了他人做皇后，她便不能如此随意了，恨不得早些时日认识扶南，便更能如同亲姐妹般。
“好了，怀有身孕的人就该多休息。”扶南笑着替她掖好被子，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她走出殿外，一向在她身边的宫令方才赶来。走在回金阳殿的道上，薄宫令才说着：“圣人，官家已经歇在了常平殿。我已与淮准说好，待明日一早便报与官家。”
这位宫令乃是先皇后在时就服侍在身边的，听说是以前大娘娘身边的宫令的侄女。从小就被带进宫中，在大娘娘还是皇后时就已经在侍奉在其左右了。
众人都不知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薄。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道中落才与姑母一同进宫做了女官。为人谨慎严厉，却又能得禁中众多宫女和内侍的尊敬。
扶南身边一共有两位宫令，一位便是这位薄宫令，还有一位姓宋的宫令，这位宋宫令也是自小在禁中做女官的，是当年进宫时太后大娘娘赐给扶南的。
翌日太平殿内喻娘子与吴娘子正说着，“我这是第二胎，虽然之前已经生了长顺安，可是我这心中啊还是有些害怕。”
“你啊，就别担心了。你上一次生产不也是夫人陪着你吗，这次官家一定也会将夫人接近宫中的。”
喻娘子又道：“姐姐是有福之人，我呀，这辈子就指望着爇华和长顺安了。”
其实这些年来喻娘子虽不如韩昭仪和吴顺容得宠，可早年间也是宠妃。也有过一个孩子，可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
却遇上先后大丧，又立新后。喻娘子连对那个孩子的情绪只能随着国丧和国喜而淡忘，只是时常想起，她也常常在自己的云光殿中抹泪。
吴娘子知她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所以赶忙扯开话题。聊起了其他闲事，两人正聊的正欢。
殿外进来一位小宫女禀报，这位小宫女爇华身边的宫女，是扶南亲自选了送过来的。
“娘子，公主已经下学了。但公主闻喻娘子在殿中陪着娘子，便去了金阳殿陪圣人。”
喻娘子和吴娘子相视一笑，吴娘子才对着那宫女道：“罢了，随公主去罢。你们记得将公主照顾的好些，她的风寒前几日才好，不好得又复发了。”
“是，娘子。”那小宫女听罢便告退了。
“爇华是真的很喜欢圣人，我都有些吃醋了。”喻娘子嘴里嘟囔着，心中微微有些酸。
吴娘子停下手中缝制的肚兜，“好了，知道你喜欢爇华。若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爇华给你养着。”
喻娘子闻言垂下头叹气，“爇华可怜，从小便没了生母。好在你这个有你这个养母，待她如亲女。若换成是我，我何以养的好这么一个孩子？”
“我记得先后刚走的那些时日，官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他还隐忍着处理朝政。就是为了不能让那些大臣找到错处，借此说一句先后的不好。”
吴娘子想起那时，她还未做今上的娘子。只是在太后的慈元殿中养着。其实她对先后是嫉妒的，嫉妒他对先后如此爱惜，可她除了嫉妒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择她为继后，可是太后怕她心疼的彤儿不能走进他的心。也怕前朝大臣和今上恐何家有不臣之心，只得选了当时战死未婚夫的扶南。
当初太后在时，不是没有问过吴氏有过后悔吗？后悔自己的夫君有许多的娘子，后悔在这禁中耽误一生。
“姨母，彤儿不悔。将来官家或许有很多娘子，可彤儿心甘情愿。若是嫁与他人，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后悔。”当时在慈元殿中的场景，吴氏依旧历历在目。
她跪在地上，求太后不要将自己送出宫去。
“可姨母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啊。”太后见吴氏的一副可怜模样，将她抱在怀中。太后将吴娘子当亲女儿一般，在昭庆公主走后就更加疼爱她。所以自然不想让她留在这囚笼里做一辈子无心无情的木偶，困在四方城中一生。
吴氏无惧无悔，其实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她心中是真的爱今上，才顾不得这些了。一如当年的杨皇后也是多么一位明艳的女子，可是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一切便不同了。
今年梁京的冬要比去年要来的早些，也要格外冷些。也让畏寒之人更加难受，韩昭仪便是如此。
拨去常平殿的煤要比其他娘子殿阁中的都要多，甚至比金阳殿都要多上些。其他需用也是比皇后都还金贵，可其他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今上最宠爱的娘子，自己没本事得宠，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自然是要传出宫外的，也是会传入谏官的耳朵里。弹劾的劄子便也递到了今上跟前，免不了又是一阵争吵。
今上便顶着压力将这些一律压了下去，又怕台谏死咬不放，便将常平殿的需用削了一等。
常平殿那位听闻，自然是不乐意的。身着裘氅便去了崇政殿，也不管里面是否有朝臣在议事。不顾内侍的阻拦，推开殿门便进去了。
“宛儿，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在议事时你在殿外等着我便是。”今上撑着身子，心口隐隐发疼。对着韩娘子无奈的叹息，其中不乏压抑着一些怒气。
韩昭仪见今上的模样想是不耐烦，便直接开口，也不顾他是否生气。
“我自是比不上国家大事，可我受了委屈只能找你。我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孤零零的。”说着，便嘤嘤泣哭起来。
今上瞧着她落泪又不忍责怪她了，只是韩昭仪哭闹着哪里听得进去话，今上只得等她哭够之后才将她搂入怀中拍着背安慰。
韩娘子是他心头的一块肉，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也就只能任由她对自己撒泼陨涕，等她累了才能哄着她入睡。
日子又过去了一月，禁中又传来喜事。梁水郡君温氏经太医诊脉，确认有喜了。今上喜极，答应她在诞下此胎便擢升为才人。
扶南见喜事也高兴得很，命曹文翰送去许多补品，要温氏好好养胎。今上膝下子嗣单薄，将来若是替今上诞下麟儿，便是国朝的功臣。
吴顺容只见扶南替别的娘子怀有身孕高兴，自己的肚子却无半分动静。忍不住问道：“娘娘就没想过自己替官家生子？”
扶南闻言笑容即刻就哑住，垂下眸敛住笑意。踌躇半晌，还是的说出口：“彤儿，我知他心中无我，所以不会争风吃醋。”
“那圣人心中呢？有官家吗？”
“我心中亦无他，所以也亦无想过要替他诞育子嗣。”
吴顺容听罢，有些话在口中却说不出口。但还是尊重扶南的选择，她明白扶南心中的人是谁。她也知道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无论活人再怎么勾心斗角，还是孤注一掷。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外的脚步停下后站顿了会儿，便离开了。
“回娘子，今日正是二十。”殿内的宫女答话。
吴娘子垂眸继续女红，又想起自那年先后走后，今上每年今日夜里一定会去平阳殿。
又觉得可惜，先皇后是个好皇后，好妻子。叹了口气问道：“你去问问淮准，官家今夜歇在了哪儿？”她固然知道他一定会在那儿，可心里却还是不放心，依旧想问问。
宫女奉命前去崇政殿找了今上身边的内侍卫淮准问，回来禀报说今上今夜竟不在平阳殿，而是去了常平殿。
吴娘子心中有些酸涩滋味，面上倒如清水般淡泊宁静，却也不答话。
宫女像是看出来了什么，顿了顿才又说：“娘子，卫淮准说今上晚些时候大概会去平阳殿。”
她听出了宫女的话里有安慰之意，其实她们谁也都不知道今上的心。还是答：“好，我知道了。”
她正准备放下女红，熄灯歇息了。却突然有些反胃，“唔……唔。”
宫女忙前去奏与金阳殿，扶南命太医前去太平殿。自己也披上衣服跟着去了，又派人前去寻了今上。
扶南到到太平殿时，吴顺容正躺靠在床边。
“圣人，吴娘子有喜了。”太医在一旁替吴娘子把玩脉后跪下朝扶南行礼恭喜道。
扶南心中虽惊异，却还是表现的一副从容自如的模样，“好，赏太平殿众内侍和宫女。”
待屏退所有宫人后，扶南才回头坐在床边，面上才有了些颜色，回嗔作喜道：“你啊，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今朝有孕在身却不自知，宫女来禀报我时，你都不知道自己我心里有多慌。可还是得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又是个没做过母亲的，哪儿知道这些……”
吴娘子打断扶南的话，“圣人，我没事，别担心了。”
自七年前扶南进宫为贵妃时，她与吴娘子便一见如故，关系就愈发要好。后来扶南做了皇后，关系也一如往常。吴娘子生性温柔，又不争风吃醋。若是换了他人做皇后，她便不能如此随意了，恨不得早些时日认识扶南，便更能如同亲姐妹般。
“好了，怀有身孕的人就该多休息。”扶南笑着替她掖好被子，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她走出殿外，一向在她身边的宫令方才赶来。走在回金阳殿的道上，薄宫令才说着：“圣人，官家已经歇在了常平殿。我已与淮准说好，待明日一早便报与官家。”
这位宫令乃是先皇后在时就服侍在身边的，听说是以前大娘娘身边的宫令的侄女。从小就被带进宫中，在大娘娘还是皇后时就已经在侍奉在其左右了。
众人都不知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薄。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道中落才与姑母一同进宫做了女官。为人谨慎严厉，却又能得禁中众多宫女和内侍的尊敬。
扶南身边一共有两位宫令，一位便是这位薄宫令，还有一位姓宋的宫令，这位宋宫令也是自小在禁中做女官的，是当年进宫时太后大娘娘赐给扶南的。
翌日太平殿内喻娘子与吴娘子正说着，“我这是第二胎，虽然之前已经生了长顺安，可是我这心中啊还是有些害怕。”
“你啊，就别担心了。你上一次生产不也是夫人陪着你吗，这次官家一定也会将夫人接近宫中的。”
喻娘子又道：“姐姐是有福之人，我呀，这辈子就指望着爇华和长顺安了。”
其实这些年来喻娘子虽不如韩昭仪和吴顺容得宠，可早年间也是宠妃。也有过一个孩子，可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
却遇上先后大丧，又立新后。喻娘子连对那个孩子的情绪只能随着国丧和国喜而淡忘，只是时常想起，她也常常在自己的云光殿中抹泪。
吴娘子知她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所以赶忙扯开话题。聊起了其他闲事，两人正聊的正欢。
殿外进来一位小宫女禀报，这位小宫女爇华身边的宫女，是扶南亲自选了送过来的。
“娘子，公主已经下学了。但公主闻喻娘子在殿中陪着娘子，便去了金阳殿陪圣人。”
喻娘子和吴娘子相视一笑，吴娘子才对着那宫女道：“罢了，随公主去罢。你们记得将公主照顾的好些，她的风寒前几日才好，不好得又复发了。”
“是，娘子。”那小宫女听罢便告退了。
“爇华是真的很喜欢圣人，我都有些吃醋了。”喻娘子嘴里嘟囔着，心中微微有些酸。
吴娘子停下手中缝制的肚兜，“好了，知道你喜欢爇华。若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爇华给你养着。”
喻娘子闻言垂下头叹气，“爇华可怜，从小便没了生母。好在你这个有你这个养母，待她如亲女。若换成是我，我何以养的好这么一个孩子？”
“我记得先后刚走的那些时日，官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他还隐忍着处理朝政。就是为了不能让那些大臣找到错处，借此说一句先后的不好。”
吴娘子想起那时，她还未做今上的娘子。只是在太后的慈元殿中养着。其实她对先后是嫉妒的，嫉妒他对先后如此爱惜，可她除了嫉妒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择她为继后，可是太后怕她心疼的彤儿不能走进他的心。也怕前朝大臣和今上恐何家有不臣之心，只得选了当时战死未婚夫的扶南。
当初太后在时，不是没有问过吴氏有过后悔吗？后悔自己的夫君有许多的娘子，后悔在这禁中耽误一生。
“姨母，彤儿不悔。将来官家或许有很多娘子，可彤儿心甘情愿。若是嫁与他人，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后悔。”当时在慈元殿中的场景，吴氏依旧历历在目。
她跪在地上，求太后不要将自己送出宫去。
“可姨母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啊。”太后见吴氏的一副可怜模样，将她抱在怀中。太后将吴娘子当亲女儿一般，在昭庆公主走后就更加疼爱她。所以自然不想让她留在这囚笼里做一辈子无心无情的木偶，困在四方城中一生。
吴氏无惧无悔，其实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她心中是真的爱今上，才顾不得这些了。一如当年的杨皇后也是多么一位明艳的女子，可是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一切便不同了。
今年梁京的冬要比去年要来的早些，也要格外冷些。也让畏寒之人更加难受，韩昭仪便是如此。
拨去常平殿的煤要比其他娘子殿阁中的都要多，甚至比金阳殿都要多上些。其他需用也是比皇后都还金贵，可其他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今上最宠爱的娘子，自己没本事得宠，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自然是要传出宫外的，也是会传入谏官的耳朵里。弹劾的劄子便也递到了今上跟前，免不了又是一阵争吵。
今上便顶着压力将这些一律压了下去，又怕台谏死咬不放，便将常平殿的需用削了一等。
常平殿那位听闻，自然是不乐意的。身着裘氅便去了崇政殿，也不管里面是否有朝臣在议事。不顾内侍的阻拦，推开殿门便进去了。
“宛儿，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在议事时你在殿外等着我便是。”今上撑着身子，心口隐隐发疼。对着韩娘子无奈的叹息，其中不乏压抑着一些怒气。
韩昭仪见今上的模样想是不耐烦，便直接开口，也不顾他是否生气。
“我自是比不上国家大事，可我受了委屈只能找你。我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孤零零的。”说着，便嘤嘤泣哭起来。
今上瞧着她落泪又不忍责怪她了，只是韩昭仪哭闹着哪里听得进去话，今上只得等她哭够之后才将她搂入怀中拍着背安慰。
韩娘子是他心头的一块肉，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也就只能任由她对自己撒泼陨涕，等她累了才能哄着她入睡。
日子又过去了一月，禁中又传来喜事。梁水郡君温氏经太医诊脉，确认有喜了。今上喜极，答应她在诞下此胎便擢升为才人。
扶南见喜事也高兴得很，命曹文翰送去许多补品，要温氏好好养胎。今上膝下子嗣单薄，将来若是替今上诞下麟儿，便是国朝的功臣。
吴顺容只见扶南替别的娘子怀有身孕高兴，自己的肚子却无半分动静。忍不住问道：“娘娘就没想过自己替官家生子？”
扶南闻言笑容即刻就哑住，垂下眸敛住笑意。踌躇半晌，还是的说出口：“彤儿，我知他心中无我，所以不会争风吃醋。”
“那圣人心中呢？有官家吗？”
“我心中亦无他，所以也亦无想过要替他诞育子嗣。”
吴顺容听罢，有些话在口中却说不出口。但还是尊重扶南的选择，她明白扶南心中的人是谁。她也知道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无论活人再怎么勾心斗角，还是孤注一掷。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外的脚步停下后站顿了会儿，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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