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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连城

    梁安化是在山上西北角的悬崖下被发现的,发现时身体骨骼被摔得没了人样,明显是掉下山。且尸体僵硬,血液凝固,显然已经死了些时辰。

    季堂查看了山上山下周围的痕迹,发现梁安化死处道路毗邻悬崖之处,留下了摩擦打滑的痕迹,但那道路十分宽阔且平直,如果一个人视力是正常的,断无不小心滑下去的道理,这些痕迹显然十分可疑。

    他又调查可能经过这里,有目击可能的人,然而此地人迹罕至,查了半日,周围也难找人迹,更无半个目击者。

    不过就算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梁安化之死也明显的告知季堂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死肯定不是一个偶然,且还和监狱案有关。

    而这就更加确凿了那日他的猜想——那钥匙就是梁安化当时放进去的。

    因为钥匙是他放进去的,所以他跟这个案子有关,因为他跟这个案子有关,所以才有人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季堂不免无比懊悔:自己终究还是缺乏经验,早知如此,一定小心搜寻梁安化,绝不打草惊蛇,让别人知道了自己在追踪他,如此,至少这个人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而除了这个,此事还透露了另外一个震慑人心的信息:监狱之案除了呆在牢房里的人之外,已经牵扯到玄天门内部。那个人,那双眼睛就在山上,而且就在不远处,他正默默的藏在某个地方关注着整个案件的进展,并时不时伸出手来打扰,来迷惑,误导他的判断,(比如派人放置那个钥匙)甚至在关键时刻还会出手杀死那些可能带来线索的人。

    想到这里,季堂的后脊梁不免感到有些发寒——看似平静祥和的鹿鸣山,忽然还匿着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季堂站在山的高处,茫然的望着下方:他知道我为何要搜查牢房,才会偷偷命人将钥匙放在肖器牢房里,混淆视听。他还知道我在追踪梁安化,所以才杀死梁安化灭口……这个人,会是谁呢?……他的目光,越看越远,越看越深,不知抵达夜之何处。

    一次次的挥剑劈砍,然而手臂却似被什么东西裹挟住一样,使不出十分力道,剑砍在空气里,就像被柔软的棉花吸去,绵软没有力气。

    然而他依旧在努力挥剑,劈砍,穿刺……

    他大喊着,用尽一切力气,汗水从额头上涔涔而下,可是身体和周围的粘滞阻碍,却无法减少半分。

    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下面练剑之人,究竟何人?”不知何时,头上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他抬头,只见身侧的山坡之顶,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阳光,负手而立,气势高峨,渊渟岳峙。

    他眯着眼睛,对着阳光分辨那个人的轮廓:“我是季堂,你是谁?”他喊。

    “季堂?便是我玄天门弟子季堂?”

    “是。”

    那人顿时朗声而笑,声音也变得温和:“原来是我的徒儿季堂。”

    季堂愣了愣:“徒儿?你是我师父?”

    “师父你都不认得了?”

    季堂还是愣怔着,他使劲的回忆,却摇头:“不,我师父已经死了,被连城害死了,你不是我师父。”

    “我就是你师父。”那人坚持:“你刚刚才拜了我为师,我刚刚才教了你剑法,你看,你还在练呢,我怎么会死了?”

    “不,”季堂摇头:“你已经死了,刚才我练剑,是十年前的事了,你看错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然而说到这里,他忽然滞住了:自己明明才在练剑,怎么会是十年前的事?

    “季堂,”上面的人继续说:“你还要努力,你看,你的剑术如此拙劣生疏,比起你的两个师兄差得太远了,不过你聪明,也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如同一把巨大的扇子,将声音变成狂风骤雨呼啸而来。

    “你不是我师父,”季堂依然摇头:“你已经死了,我的剑术也练了足足十年了,一点都不生疏,这都是假的,是假的……”他不断重复,否认,然而当他再次抬头,去看山顶上那个人时,他却已经消失不在了。

    “师父!”他愕然惊醒,脱口喊道,他抛下剑,爬上山,他到处遥望,寻找,然而师父都已经不在了。

    “师父!师父!……师父!……”

    从梦中惊醒,却是三更之夜。

    摸摸额头和脖子,竟然已经被热汗濡湿。

    他坐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师父……”他口中喃喃。

    一会儿,他披衣而起,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浓稠如墨的夜色。

    看了许久,他放下窗户,提笔在桌上写了写东西,然后放进一个信封,穿上衣服,带上佩剑,塞入信封,提起一盏灯笼,推门而出。

    靠着微弱的灯笼光线,他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走着,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巨大的方块盒子一样的建筑前。

    狱卒对他夤夜来访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开了门,将他引入。

    没有多说话,他只让狱卒带他去地牢。

    沿着石阶下行,一直走到地面以下,在阴暗潮湿的走廊里,经过七八个牢房的样子,抵达三十七号牢房。

    他站在牢门跟前,看着门上挂着“三十七”号码的牌子。

    片刻,他问:“这是关连城的地方?”

    “是。”

    “这个人怎么样?老实吗?”

    “听说还行吧。”

    “听说?你没查过?”

    “我只管上面,不查房的。”

    “谁在查下面?”

    “呃……我来的晚,从前的不知道,近一年只有梁安化,李晨,曹青几个。”

    “他没有出逃过吧。”不知为何,他问了一句。

    狱卒笑起来:“咱们天天看着,怎么可能呢?”

    “开门。”

    “是。”

    “对了,你就在外面,不用进来。”

    进去时,一个黑黢黢的犯人面对牢门,蜷坐在墙角。

    季堂举高油灯,半眯着眼睛分辨。

    “没睡觉?”一会儿,他问。

    连城在乱蓬蓬而头发后面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看了来人一眼,扯着略微沙哑的嗓子:“这里白天晚上都一样,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

    季堂抬步走进去,他继续观察对方,见他如其他犯人一样蓬头垢面,神态萎靡不振,衣服也是脏污不堪,的确像个关了很久的犯人。

    “连城——”他说了两个字。

    又停顿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想来看你。”

    连城歪了一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啊,没想到玄天门还有人想来看我,好荣幸。”

    季堂继续观察他:“你在这里关了很久了吧?”

    “对。”

    “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有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连城怆然吐息:“漫长的七年。”

    “七年的地牢生活,当然漫长。”季堂低声:“但是比起一辈子,还不算。”顿了顿,他又道:“想过越狱吧?”

    连城将头歪到另一侧,一本正经的瞧着季堂,“你这不是废话吗?哪个犯人没想过越狱?”

    “那你是承认了。”季堂道,然后,他观察着周围:“告诉我,你想过哪些法子?挖地道?破门?挟持狱卒?还是别的什么?”他回头,又盯着连城。

    连城呵呵的笑了几声,回讽:“告诉你,你说的每个法子,——哦,不,你没说的法子我都想过,还试过呢。”

    “我知道你都想过,或许还试过。”季堂朝连城走近了几步,他压低声音,将头放低:“是啊,这个地牢太很可怕,就像一座永远不会打开的坟墓。没有人想呆在这里,特别是一辈子,那简直是一场无法想象的噩梦。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能,犯人都会想办法逃走,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我说的对吗?”

    连城干笑两声。

    “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比关在这里更可怕。”季堂停了一会儿,继续:“那就是——”他的声音越发缓慢,越发低沉:“一个人明明已经从这个坟墓逃了出去,可有朝一日,他又回来了。”

    季堂说到这里停住,继续看着连城。

    连城也盯着季堂,他嵌在黑黢黢的脸上的两只眼珠子却是闪闪发光,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如果这这样,你会怕吗?”一会儿,季堂问。

    连城眨巴了下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季堂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站直身体,道:“我胡说呢,哄你的。对了,我忘了,你的武功已经被废了,想要越狱,更是难于登天,不过我想,你既然这么想越狱,应该也在抓紧时间重新练功吧。——那就让我看看,你练到什么程度了。”

    连城还没反应,季堂已一掌拍出,直击对方胸脯。

    掌胸相接的一瞬,连城脸上露出狰狞而扭曲的表情。

    季堂的手掌在那里停留了约两三个弹指,收回。

    “你果然在练功。”季堂道。

    “我都说了,”连城用力揉着自己的胸脯,皱着脸皮,上气不接下气:“我一直在想办法越狱,无论采用什么办法。”

    “不错。”季堂认真的点头:“你的资质很不错,也很努力,如此练上五年,胁迫一个狱卒应该绰绰有余了。”

    连城张大眼睛,扬高声调,一副惊讶得样子:“你说什么?挟持狱卒?呵呵,”他十分不屑:“挟持那些垃圾狱卒还要五年?我一年就够了。”

    季堂斜眼觑着他:“那你为何还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