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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无相寺.无花果

    汹涌的风涛一过,天幕闪现着血红的裂口。

    不断扩张重叠的黑云变幻着不同的形态,犹如十万军马兵临城下!

    一声惊雷,像是宣战一般,紧接着滂沱大雨便纷至沓来,雨花漫天飞舞,犹如千万支利剑扫射这块幽闭之地。

    姜篱却开心地欢呼起来,在暴雨下转圈旋舞。

    她仰头张嘴,让雨水尽情浇灌干涸的喉咙。

    就像一场上天恩赐的淋浴,瓢泼的雨水,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很快便将她冲洗了干净。

    “我们快走吧,得想办法离开这,你这样会发烧的。”尘柯看着湿漉漉的姜篱。

    被雨水冲刷后,白色雪纺衫像蝉翼般贴在她的肌肤上,凹现出玲珑曼妙的曲线。

    湿哒哒的长发也不再蓬松,整齐地从脸颊两侧,乖巧地垂至胸前。

    皮肤幼嫩白皙,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颗水珠,随着她说话的幅度,一上一下的来回忽闪弹跳。

    尘柯一时看得不禁失了神。

    “这场雨下得太好了!”姜篱兴奋得一扫之前的倦容,有种身轻如燕的轻松。

    她左手撩起长发,拨至耳后,露出圆圆的粉色耳朵,弧度像极一片花瓣。

    尘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一个人。在她最落魄、最没有防范的时候。

    “尘柯,你在想什么呢!”他不禁在心里对着自己一顿鄙夷。

    这油然生出莫名的情愫,是怜悯?疼惜?好像是,好像又都不是。

    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要带她尽快离开这里,其它以后再慢慢想。

    意识有点恍惚,不知是不是饿太久的原因。

    他大步向前,不由分说,蹲下身,拉起姜篱的手,借力往自己背上一推,另一只手顺势往后一弓便把姜篱锁在了背上,然后起身就跑。

    “你干吗?我自己可以走!”姜篱第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样被一个男人背着狂奔,又惊又慌。

    她更在意的是,应该是少女的矜持。

    “你的鞋不是破了吗?走不远的,大雨天,在竹林里太危险了,随时会被闪电击中,等你这蜗牛的速度,看样子我们要死好几回了,得罪了,保命要紧。”尘柯一边小跑一边解释道。

    “快放我下来!”

    ……

    两人一起穿越漫长而未知的水雾。

    雨水在她的背部敲打如乱钟,视线被冲击得朦胧难辨。

    雨丝沿着他的银色发丝甩落,感受着他奔跑的喘息,以及为自己负重的弹跳。

    她的心,悸动了!

    这或许就是小蔻向往的,浪漫冒险吧?她想着,不觉嘴角偷偷扬起一抹窃笑,然后又很快摁灭在尘柯肩头。

    “你在笑?心情还不错?”尘柯感觉到了她好像在笑。

    “我笑我的鞋子,所谓踏破铁鞋,原是这般...”

    “什么铁鞋?是你鞋子质量不好吧?我一双鞋都可以穿五六年。”

    “鞋子一定要买最好的,以备逃生用。哪像你们女生,整些花里胡哨不实用的,真不明白那些高跟鞋的用处在哪?”

    “哎,你要是这样说,我都觉得你是个老古板,不像现代人呀!不是所有的女人穿裙子穿高跟鞋是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大部分当然是为了愉悦自己,愉悦天气也可以啊!”

    “具体怎么说嘛,就好比女人会因为一朵云,去精心打扮整个下午,你可理解?”

    “不可理喻!那是一种极致的空虚,女人真是一种莫名的生物。”尘柯边跑边说。

    “看样子你对女人有偏见,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好了!”姜篱有点生气。

    “对,还有要强,恃弱凌强。”尘柯也抬高音调。

    “你本可以不蹚这趟浑水的。”

    “老实说,这经历委实不错啊。你刚才不也当是一场冒险吗?”尘柯像读懂了她的心思。

    “你觉得我们能跑得出这座山吗?”心虚的姜篱赶紧转移话题。

    “我敢打赌你的学生给你写的肯定是封情书。”尘柯像没听见她说的。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姜篱气恼地在他肩上一通乱拍,不配合地东倒西歪扭动着身体,想让他跑得更加艰难从而放她下来。

    雨水冲刷过后的世界总让人感觉像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

    信念让尘柯负重前行却健步如飞。

    挥舞的汗水和飘洒的雨水交织,他不知道自己多渴多饿,接下来该干什么,但他目前只做一件事,就是跑,跑,跑!

    穿过幽森的绿墙,穿过水雾,一直跑到尽头!

    让人窒息的竹林退去,雨也停了。

    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之前在耳际萦绕的“哗哗”声变得庞大而真切!

    尘柯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瀑布群,天边抹有紫色的余辉,高山流水,云蒸霞蔚。

    山峰呈丹霞地貌,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朦胧又真实,甚是壮阔。

    沸腾的浪涛从险峻的山腰垂直跌落,洋洋洒洒飞舞而下,再跌入深潭,化为涓涓细流。

    真可谓“万里朝沧海,千寻出白云。”。

    尘柯摇了摇背上的姜篱:“喂,你快看!”

    兴许是太累了,或者在他背上摇晃颠簸着实在太舒服了。

    姜篱耷拉着脑袋,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喂,醒醒!”尘柯轻轻把姜篱放下,摇了摇她的双肩。

    姜篱微微抬了抬腥松的睡眼,像是从久远的梦境中醒来,慵懒地说“怎么这么大雾啊?”

    “你再看看。”

    姜篱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揉了揉双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妙境:“哇,尘柯,你看,那里有一匹马!”

    “哪儿呢?”

    “那儿呢,你看,一匹仙马!”

    顺着姜篱指的方位,果然瀑布群中的几组白浪连在一起,像是一匹高贵的昂着头颅,长鬃飞扬,四蹄微曲着翻腾的骏马。

    尤其马的尾巴好似线条唯美的水墨丹青向上飞舞,飞向天际,卷起千层白浪,向远方紫色的晚霞延伸,美得惊心动魄而不自知。

    姜篱猛然想起,她经常梦见的竹林出口,等待他的模糊景像,莫不是与眼前所见毫无二致?

    姜篱莫名地有一丝悲恸,一瞬间,热泪盈眶。

    “这是怎么啦?”尘柯有点惊慌失措:“怎么好好的,突然间就哭啦?”

    姜篱又哭又笑地及力掩饰:“没有啦,可能眼睛进沙子了。这就是我梦里见到的出口,一匹白马!”

    “哈哈,你以为你是唐僧西天取经啊,有白马等你?”尘柯觉得姜篱魔怔了。

    他坐在姜篱身旁,又喃喃地说道:

    “别看你是个老师,相处这么久,我才发现其实呀,你还是个孩子,遇到事情都像是靠着本能应对的。看你年纪轻轻,可从没见你提及过你的家人。”

    姜篱白了他一眼,呛了回去:“是谁一个人住在破仓库的,看起来也并不比我好多少啊!”

    尘柯挠了挠初长的胡渣,抬高声调说:“我那叫独立!懂吗?我父亲脾气怪得很,我跟他不对付,所以就搬出来了。”

    姜篱看着尘柯初长的胡子以及这么些天为他鞍前马后,疲劳而邋遢样子,一阵感动。

    她伸手碰了碰他乱糟糟的长发,然后指着瀑布群的仙马说“我觉得它跟你好像哦!”

    “啊?什么像我?”尘柯诧异。

    姜篱唆了唆鼻子,抓住尘柯的头发说:

    “喏,你看——这鬃毛也很像!你和它一样,面相忧郁,冷峻。像个冷美人!”

    “你这是在损人还是夸人啊?像什么不好,像一只牲畜?我一男的还叫啥美人?我觉得你才像一只小生姜呢!对哦,以后我就叫你小生姜。”

    “冷美人!哈哈!”姜篱破涕为笑,反复叫着尘柯这个绰号。

    尘柯起身,寻找离开悬崖的出路。他们并没有高兴太久,瀑布虽美,却也断了前面的去路。

    现他们身处瀑布对面的悬崖,这是一块凸起的巨大龟形岩石,鬼斧神工一般向下垂直探入谷底。

    往下看,群峰壁立,白珠叠翠。四周布满青苔,看样子已是尘封历史般的存在了。

    退路只有来时的那片深不可测的竹林,回头是不可能的。

    沿着悬崖四处查看,一无所获,并没有小径或者其它通往别处的道路。

    眼看天色要暗下来了。

    “若真没有出路,你可愿走回头路?”尘柯幽幽地问。

    “万万不走回头路,大不了一跃而下,挫骨扬灰也不要去那竹林。”姜篱斩钉截铁地表明态度,竹林对她而言如阴影一般的存在。

    尘柯试探性地把一颗石子抛进瀑布:“看看这个引路石。”小小石子丢进瀑布,有如沧海一粟,不曾激起丝毫水花。

    尘柯隐隐感到担忧,理智告诉自己,对于水性尚好的他来说,这要跳下去,说不定也是九死一生。

    何况这丫头弱不禁风的样子,更没有什么胜算了。

    “咣......”正在尘柯犹疑不决的时刻,悬崖左侧、瀑布斜对面的的林子里传来低沉肃穆的钟声。

    两人喜出望外,这一声钟响,好比指路明灯,给了他们方向。

    循声望去,不远处居然是满山的绿树白花。

    他们一头扎进没有路的林子里,尘柯披荆斩棘,在前引路。

    他找来菟丝草,给姜篱重新绑在鞋子上。

    跨过小片竹林,既能看到满山的白花,远看像流苏树,藜蒴树或者女贞树、四照花也不一定,总之姜篱兴奋得望乎所以,颤巍巍地寻着钟声奔去。

    他们攀爬两座峭壁,迈过三道沟壑,拨开葱茏的绿叶,以及慢慢避退的云雾,一座红墙青瓦的寺庙隐约可见。

    这是一座干净的寺庙,不大,青石台阶整洁,没有一片落叶,墙角也没有一片蛛网,红墙的油漆色泽明亮整齐,更像是翻新的,没有岁月的痕迹。

    站在台阶前望去,寺院的山门敞开,砖石建筑,进深三米,单檐歇山,黑檐灰顶。

    门上石刻楷书三个大字:无相寺。两侧阴刻两行小字,有重修字样。

    寺内寂静,上空有黑鸟飞过,“呀-呀-”的叫唤两声后,便隐入远处的山影中。

    姜篱踏过台阶靠近山门,侧着身子向寺内探看,映入眼帘的是院内长着一棵硕大的无花果树,上面坠满了熟酣的紫红色无花果。

    姜离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目光移向左前方,只见佛桌供台上香火袅袅,檀香萦绕,香灰久积,余烟化为一团团白雾升飞上空。

    而供奉的一座巨型关帝像则占具了半个屋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有佛处急走过,无佛处莫停留。

    尘柯拉了下姜篱的衣角:“你可曾记得你学生留给你的那句话?”

    “若遇寺庙急走过?”姜篱小声重复嘀咕着。

    然后又否定道:“他或许就随口一说罢。你见我们一路过来,是不是只有此地是最安逸的?”

    尘柯上前探头往寺内观察了一翻:“奇怪,明明香火还没熄灭,怎么感觉没有一个人啊?”

    姜篱正要扯开嗓子喊是否有人?被尘柯捂住了嘴:“嘘!不要说话,我先进去看看。”

    尘柯蹑手蹑脚地踏入寺内,这是一座小小的寺院。

    里面仅一个庭院,院内一株硕大的无花果树坠满了紫红色的果实。

    正前方则是一张长长佛台,上有三个金色香炉,三个香炉里都燃着檀香。

    而里面房间神龛上供奉关帝像,门楣上简陋地刻有“无相殿”三个字。

    尘柯象征性地拜了三拜,四处察看,感觉空气都像尘封未动,确定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遂放下心来,转身跨出无相殿。

    一股幽幽的香味扑鼻而来,类似初酿蜂蜜的浓稠,也好似百花果一般的清淡飘逸。

    这对于几天不曾食味的他们来说,简直是绝渡逢舟一般。

    这些紫红的硕果,闪着紫色的光辉,晃着圆圆的肉球,像是在向他招手。

    顿时腹内一阵痉挛,传来“咕咕咕的”凿壁之声。

    尘柯定了定神,心里说:“我不饿我不饿,不可偷食佛家的果实。”

    而身后的姜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没等尘柯反应过来,已伸手摘了一个紫色果实,接着又摘了一个。

    “冷美人,这果子色泽诱人,我实在是太饿了。佛曰‘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今姜篱落难,在此请求菩萨渡我!”

    说着,向天稍作三揖。便双手用力一掰,只见紫红色的果肉鲜嫩欲滴。

    姜篱迫不及待地将一半果肉塞进嘴里,然将另一半递与尘柯。

    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嚼得津津有味。尘柯便也接过半颗无花果。

    荒山野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此地尚有屋瓦可遮风雨,尚有一树果实裹腹,实属绝处逢生了。

    殊不知,两块果瓣下肚,两人已经撑肠拄腹。

    夜色,不知不觉降临。

    一场晕天暗地的眩晕,趁着徐徐落下的黑幕,偷偷蚕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