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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文斌

    老伴儿上香拜佛的不让回屋,梅梅忙着照顾着哥哥,一家人倒分成了三处。中午饭,王顺生没好好吃,随便对付了两口之后,一个人躺在饭屋的床上午休。正是午饭时分,村里的鞭炮声时不时响起,反衬得悄无声息的王家大院格外安静。

    下午两点多,王顺生正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大门忽然被咣咣的敲响了,老宋的嗓门在门外叫着:“梅梅,俺是你宋伯,快来开门。”

    “来了来了,您稍等一下。”王梅安顿好了哥哥,正在自己屋里睡觉,听到老宋的声音,忙起床穿好了衣服鞋袜,步履匆匆的走到门前,打开紧闭着的大门上的小门。

    这几天她夜里,她都要留神听着哥哥的动静,根本睡不安稳,今天中午把哥哥哄着休息了,好不容易白天补个踏实觉,却被老宋搅扰了。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老宋,村里的人家也不会再上门了,王梅心里居然有些感动。

    人不经历一些事情,看不出谁是真心对自家好,谁是在虚应敷衍。

    “宋伯,您吃过饭了吗?怎么这时候来了?”王梅不知道老宋隔了一天又来的目的,揉着惺忪的睡眼,没等老宋进门就伸着头问他。

    “亮亮的事儿,俺都听说了。昨天俺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今天特地过来看看他。听说,你爹要带他出门去瞧瞧?”消息传得就是快,连远在县城的老宋都了解得这么清楚了。

    “连您都知道了?俺爹正在屋里睡觉呢,等明天一早就带他出门。”王梅苦笑了一下,伸着胳膊往里让老宋,还没等她关上小门,却见老宋的儿子宋文斌,伸出胳膊把关了一半的小门又推开了,紧跟着他爹进来。

    “对不起,文斌哥,俺没看见你,你也过来了呀?”王梅有些惊讶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关系,我来看看亮亮。”宋文斌礼貌的朝她点点头,白净的脸上带了明显的红晕,匆匆瞟了王梅一眼,微侧了头回话,好像不好意思正面看她。

    等王梅回身再去关门的时候,他却又站在她身后不动,偷偷朝她上下仔细打量着。

    以前王梅只在逢年过节,跟爹去老宋家里的做客的时候,见过文斌几次,今年家里出了哥哥的事儿,王顺生没心思、也没时间再带着王梅去老宋家,没想到他倒破天荒的上门了。

    宋文斌今年二十七岁,是县城里啥局机关的公务员,王梅不太记得他工作的单位,但对他这个人,却是印象挺深。倒不是宋文斌长得多么帅气高大,而是他那显得分外娘气的性格举动,很难让人记不住他。

    老宋家在县城的条件,只能说是一般。早些年,老宋在厂里上班只是普通技术员,已经病退的老伴儿,加上读高中的儿子,日子过得不算紧巴巴的,可也宽裕不到哪儿去。

    宋文彬可以说是老宋家的骄傲,独生儿子,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硬是考取了县城的公务员,算是端上了银饭碗。

    令人尴尬的是文斌的外相。

    他白白净净的面皮,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不长的三七分头发总是梳理得纹丝不乱,闪着黑亮的光,不知是抹了头油还是天生一把好发质。文斌身高不过一米六几,跟王梅看上去差不多,瘦削的身体看着比强壮些的姑娘还孱弱,尤其是他抬眼镜或者捋头发时,微微上翘的兰花指,仪容姿态像大姑娘一样秀气,看着让人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文斌身上的衣服,总是合身的中山装或者西服,颜色说不上花俏,也是银灰或者藏青色的,很是符合他机关干部的身份。卫生条件不算太好的县城,空中永远漂浮着灰尘,他却能把自己收拾得过分精致整洁,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与众不同来。

    尤其是他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带着浓浓的奶音,任何人也无法不认为他是个二尾子。王梅说不上多讨厌他,但尽量少和他搭腔,否则她会觉得头皮发麻。

    文斌因为这个长相和作派,前后谈过两个女朋友,都不超过一两个星期,女孩子就受不跟他再见了,至今他也没有成亲的迹象。

    “老王兄弟,俺来看看亮亮,这是咋弄的嘛?!”平时老实本分的老宋,今天的嗓门有点大,进了堂屋朝躺在饭屋床上的王顺生喊道。

    “唉,连你也知道了?这事儿就甭提了,也不知道俺是做了啥孽。你把文斌弄来做啥?俺嫂子没跟着来?”王顺生看着跟在老宋身后的文斌,皱了皱眉说道。

    曾几何时,他笑话老卞头家没儿子,也笑话老宋家养了个假儿子,可如今却轮到他糟心了。小英比一般的儿子挣得还多,对老卞头两口子格外孝顺。文斌再女里女气,好歹是个正常人。

    “俺今早上才听说的,这不赶着就来了嘛。老婆子在家看家,文斌说还没来过你家给你拜年,今天过来也算认认门。”老宋自己招呼着自己,坐在了沙发上。

    “俺明天就出门去了,咱们平时的关系,你来不来的,俺都不怪罪。俺身上犯酸疼,就不起来招呼你了。”王顺生自打老宋在门外喊就醒了,只是觉得打不起精神来,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老宋就像自家人一样,不用讲太多虚礼。

    “王叔你好,俺来给您拜个年,顺便看看亮亮兄弟。”文斌等着他爹和王顺生寒暄够了,这才在一边开了口。说完,他用手扫了扫饭桌边的凳子,把手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这才欠着屁股坐下,用手扶了扶眼镜。

    “文斌你坐,第一次来,就让你看了笑话,这可咋说呢?!”王顺生嘴里哼哼唧唧的,就像他自己得了什么病似的。

    “王叔,谁家还没有生老病死?再说了,亮亮的病也不算多严重,说不定您带他出去走走就好过来了。”文斌正了正身形,不疾不徐的回着王顺生的话宽慰他。

    “老王兄弟,文斌说得对,你可别往心里去。谁家还没个起伏高低呢?!你去带亮亮看病,一准能让他好起来。俺这也帮不上啥忙,初八你只管放心,有俺在,铺子还得按时开张,家里俺弟妹也不用惦记,俺不在的话,还有文斌嘞!”老宋仗义的表着态。

    “那俺先谢谢你,你这一说,俺就放心多了,这才是有情义的老伙计。”王顺生这会儿觉得,再躺着跟老宋回话显得不恭敬,挪到了床边坐起来,两腿搭在床边,把鞋也套到了脚上,摸出烟来给老宋点上。

    “你是自己带亮亮去,还是跟梅梅一起去?”老宋试探着打听王顺生的安排。

    “她一个女孩子,跟我们俩男人一起出去,有些不方便,还得多一份花费。再说了,亮亮不胡闹,有俺一个人照应着足够了。”王顺生看看坐在一边的王梅说道。

    “俺估摸着你也是这样安排最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寻思着,平时白天俺都在,倒没啥情况。晚上啊,你得让梅梅跟弟妹锁好了门,家里就俩女人,恐怕不太安稳。”老宋左右看着屋里的摆设,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

    “都是一村住着,倒也没啥。”王顺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家里墙高门牢,还能有谁溜进来不成?再说了,白里村是富裕地方,一般的小偷小摸虽然也有,却没什么大的治安事件发生过。

    “可不敢大意,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俺平日里白天过来,到休息的时候,就让文斌过来照看照看,他反正也有时间。”老宋睁大了眼睛反驳着,好像王顺生太不注重安全了,总算是顾着过年的禁忌,没说出啥不好听的话来。

    “那也行,你看着办吧,等俺回来再谢你。”王顺生心想没那么多好担心的,却不好驳老宋的面子,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俺弟妹在做啥?半天不见她过来。”老宋探头探脑的朝卧房那边看,房门上落着钩针帘,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她在拜佛嘞,起了吃斋的誓给亮亮祈福。中午因为这,还跟梅梅闹腾了一回,俺是不想管了。”王顺生有些丧气的说道。老伴儿指不上,儿子神经了,眼下就只有王梅能帮上手。

    “你这一去,估摸着得去多长时间?”老宋不想太过深入打探他家的隐私,转换了话题问道。

    “要是省城看不好,就去上海再看看专家,再不行就去广州。俺估计啊,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王顺生掐着指头算着。

    “出门可不敢光顾着省钱,该吃吃该喝喝,住要住好睡要睡好。”老宋不厌其烦的嘱咐着。

    “那是那是,俺都知道。”王顺生感觉今天老宋有些反常。平时他才不会这么絮絮叨叨的呢,只管用心在铺子里干活,遇到王家有事,他恨不得绕着走。

    爹和老宋说着话,王梅坐在门边陪,虽然一直留意着老宋和爹的动静,却总感觉文斌在不住的朝自己打量,弄得她怪不得劲儿。她只能假装感觉不到,目不斜视的看炕沿儿地角,要不就是看看窗外,冷不丁的恶所剧似的把目光朝宋文斌扫一下。

    刚才给老宋爷俩儿倒水过来的时候,宋文斌就斜抬着头,跟她的目光撞在一起,却像以前见面一样,匆匆的闪躲开了。王梅还没觉得咋样,他倒把脸红了一半,把手指弯曲了放在嘴角边掩饰,就像个大姑娘似的,让王梅觉得好笑得很。

    聊了快俩小时,天色见黑,老宋打算告辞了。

    “家里有啥要干的重活不?让文斌帮着干,别看他文质彬彬的,力气不算小。”临出门了,老宋还在有意无意的突出着儿子。

    “能有啥干的,该收拾的该弄的,俺都弄好了,不用麻烦他,你俩快回吧。”王顺生身上披着棉袄,把爷俩儿送到了大门外,挥挥手不让老宋太客气。

    王梅和爹看着老宋父子俩的背影,彼此对视一下,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文斌的力气看着还没王梅大呢,能帮上啥忙?农村如今过的又不是烧煤劈柴的旧日子,家家煤气做饭,又干净又省事。恐怕只有自家种菜种地需要下力气,可现在不是季节,王家也根本不种地了,需要花力气的活还真不好找。

    初五下午,快到去省城的班车发车时间了,王梅背着行李,到了车站来送爹和哥哥出门,等她买好了车票,跟着他俩进到候车室的时候,发现小英正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等着上车。

    “小英姐,你也坐这趟车回省城?”王梅有些意外的问道。

    “是呀梅梅,俺昨天不是说今天回省城嘛,不坐这趟车咋回去呢?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要上班呢!王叔好。”小英站起来,回着王梅的话,对王顺生打着招呼。

    “小英,咱一起回省城。”王亮两眼放光的看着小英,脸上的笑容极其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正常人。

    王顺生则好像没听见小英跟他问好似的,冷冷的站在一边,掏出根烟来点上吸着。

    “王亮哥,咱们一块回省城,你还要在省城工作呢。”小英不太怕王亮了,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哎呀,你可别招惹他了。你光说今天回省城,可没说也坐大巴,俺还以为你跟年前回来那时候一样坐火车嘞。老卞叔没来送你?还是这个大箱子,里面都是好吃的吧?”王梅把哥哥推向爹,一把扯过小英来站在自己身边,有些犯愁的说道,脸上故作轻松的开着玩笑。

    县里去省城的班车只有下午这一班,她没想到哥哥会跟小英一路,万一他路上犯了更大的病咋办?小英也是的,明知道哥哥惦记她,还主动的去招惹。

    “俺回来那时候不是下大雪嘛,坐大巴方便些。俺就是不想俺爹送,才从村里直接坐车到这坐大巴,否则的话,俺爹跟着俺去火车站,一来一去,他回家都得天黑了。俺的箱子太沉了,都是俺娘给带的特产啥的,说给小李和同事们尝尝。”小英看着王梅不停的朝王亮看,很快明白了她的担心,只好无可奈何的解释着。

    “那俺就把俺爹和俺哥交给你了哈,路上有啥情况,你就找人帮忙。”王梅顺水推舟的对小英嘱咐着,暗地里对她使着眼色。

    “放心吧梅梅,应该没啥事儿,他不是挺好的嘛,你不用担心。车上人多,小李会到车站接俺,路上俺还能跟你哥聊聊天,说不定他就好了呢?”小英凑到王梅身边,低声对她说道,唯恐王亮听见。

    王亮是因为自己才病了的,说不定路上四五个小时,她能化解开他的心结,让他恢复正常呢?

    “要是你真能把他治好了,俺给你当牛做马都愿意。上车吧。”王顺生在一边听了这一会儿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大喇叭响起了上车的通知,他接过王梅身上的背包,顺带着帮小英拉起她的行李箱,推着王亮朝检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