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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天没大亮,真民起了床,他感觉病好了许多,只是头还有点晕,有些咳嗽。原本他想早点赶回去,可没想到昨夜不知他母女谁把他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还湿湿的。真民知道这里离外公住的李子冲只有两三里路,自己回来几天还没去看望外公,拜见舅舅。他跟己经起床的芳琴娘说了一声就上了路。

    真民走过一段小马路,插到一条他很熟悉的山间小路,小时候每年他跟着父母家人在这条路走好几回。平日里在家不是吃老坛子的榨菜,就是吃没有多少油水的青菜,那时最高兴最幸福的事就是去外公外婆家,每回都能吃到大块肉,吃到鱼,有时还能吃到大鸡腿。他翻过一座小山,转过三道山弯子就看见外公住的那几间老屋,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破烂簸箕挡在漏风窗口上。他推开老木门,一股股难闻的尿骚气、鸡屎气和霉气飘过来,熏得不由得掩一下鼻子,屋里黑黑的一片,象走进放红薯老地窖,他摸着走几步拌了一条长板凳差点摔倒。真民眨了几下眼,朦朦地看见墙角的床上斜躺着一个老头,长白发盖住耳朵,浓密的白胡子留得老长,他的心紧缩几下,又弹跳起来,他不敢相信那是他外公,他脑海闪过电视里那古怪的疯老头的影子。

    真民走到床边,叫道:“外公,外公!”

    老头慢慢睁开眼,呆呆地盯着他。

    “我是刘真民,你的外孙,住在野木山,以前跟你学过拳……”

    老头终于认出外孙,坐起身子咧咧嘴挤出一丝笑,病恹恹地跟他说了几句话,招呼他坐。

    真民靠近床边一条方凳,他模糊地看见凳子有一团东西,顺手在凳面上扫了扫,却粘得一手臭哄哄的鸡屎,他连忙出门看见水缸是空的,就到屋前水田不停地搓洗着手,心里好不懊恼,他不明白外公以前当过兵又当过村干部,是个爱刮胡子爱梳头,喜欢把屋里弄得干净整洁人,怎么如今会变成如此邋遢?

    他走回来时碰到来送早饭的三舅母,她请真民去她山坡下新房去吃早饭,她一路上跟外甥说真民大舅在城做工,他大舅母去娘家侍候摔伤腿的父亲去了,这段日子一直是她给外公送饭。

    她数落外公鬼名堂多,在镇里医院检查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头晕,有时肚子有点不舒服,却天天要躺在床上,以前住在她新家弄得屋里乌七八糟,回到老屋整天还是睡在床上不运动,屋子也不打扫,连头发都不洗,村里理发师傅也不愿上门给他理发。她说老头这样睡下去好人都会睡出病来。

    真民见过在村里小学当老师的三舅,又听了一阵他责怪外公的话。

    他吃了饭,又来到外公住的屋里,塞给他五百块,一边打扫屋子一边说道:外公你肠胃不好,不要经常睡在床上,有时下床打扫卫生运动一下,能促进消化,对肠胃有好处。生命在于运动,这个道理……”

    真民看见他外公脸阴沉下来就没说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外公“唉……”的长长地哀叹一声,身子转过去对着里面墙,不再理睬他。

    真民见他很不高兴也不再说什么,匆匆打扫一下屋子,告辞赶回庵子冲,他在路边水塘用泥巴搓洗了手,可依然闻到手上残留一股鸡屎的臭气,他心里对外公有几分怨气又有几分厌恶,觉得他实在太懒了,懒得有点出奇,屋里弄得象厕所,身上还散发一股臭气,把自己弄得象个疯子,他竟然还过得心安理得。唉……人老了越来越看不懂啦!

    真民跟芳琴母女打了招呼,上楼取下湿衣,在电暖器烤着,可烤到了下午衣服依然很湿,真民打算用胶袋装着带回去,可又经不住芳琴母女执意挽留又留宿一夜。

    第二天张银花从城里亲戚家回来,她来到陈芳琴家,把真民和芳琴叫去她家里吃午饭。饭后真民准备回家,张银花说外面还在下雨,拉住他要他留下打牌。芳琴在一旁没有说话,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凝视着他,留住他的心。

    那张打牌桌子不大,真民和她挨得很近,能看见她脸上细小毛孔,他感受到她膝头时常靠在自己膝头上,他的手有时伸到桌下煤炉上烤着火,陈芳琴那双光滑软绵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常压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没有感受到煤火的炙热,只感觉她手上温暖的热流传遍到自己的全身。

    雨在夜里什么时候停下了,刮起呼呼地北风,次日泥泞的马路干燥许多,气温似乎又降了几度,天依然阴沉沉的。刘真民换上还没干透的衣服向她们母女辞行。芳琴娘说她今天要去城里买年货,下午随芳琴父亲拉瓷砖的车回来,要真民留下来帮忙卸车搬东西。

    其实他想让芳琴父亲哥哥回来跟真民见一面。虽然她从银花口里打听到真民家里的条件不好,可后生一表人才,年纪青青就打算办厂,以后一定有能力挣到大钱,而且她觉得真民为人善良而又诚实。昨天她去镇里买菜特意找到他弟弟,李副镇长也说后生人材不错,有水平有头脑,有发展前途。最重要的是女儿迷上了这个后生,对他一片痴情。

    真民不好找理由拒绝,在人家屋里吃住几天,帮点小忙都不肯,实在说不过去。芳琴娘来不及吃早饭,就去岔路口搭上开往县城的客车。真民吃一碗陈芳琴下的鸡肉面条,坐在楼上客厅看着一本《简爱》的书,陈芳琴收拾碗筷上楼招呼他说:“你也喜欢看书?”

    “看书对自己总有好处,我在外面经常看书打发日子。”

    “你还蛮勤奋、蛮努力的!村里镇上的男人一有空就打牌赌钱混日子,象你这样喜欢看书学习的人,现在很难得!”她坐在他旁边沙发上说。

    真民谈起自己一些经历,他喝了一口水,说:“以前家里很苦,还受人欺负,我很想多读点书,改变自己和家里的命运,后来连高中都没钱读下去,我只能靠平时挤时间读书来弥补自己。出生在什么人家,这是前世注定的,前世命运你改变不了,后世的命运靠自己一定能改变的!我不信鬼,也不信神,更不信菩萨能保佑人。人在世上,寿命长不过一百多岁,大多数人不过几十年时光,象父亲那样起早摸黑辛苦一世没什么意思,象有些人拼命追求财富,吃得好,穿的好、住得好,我觉得也没多大意义。我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自己心中想法能变成现实,干出一些有意义的事来!人平平淡淡是一生,轰轰烈烈是一世,人来到这世界上就要留下一点痕迹,不能象山里野树那样默默地来这个世界,又默默地枯萎离去,我希望自己能干出一点像样事,让自己这一生活得有点价值。”

    “看不出你还挺有文才口才的!你的很多想法与众不同,很有个性,令人佩服,像我这样的人很平庸,只求能吃得好,穿的好,天天能过上顺心的日子。”

    俩人在温暖的空调房里谈得很尽兴,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没开灯屋里让雪映得很亮堂。陈芳琴打开客厅音响,欢快乐曲声在屋里飘来飘去。“世上有个姑娘叫呀叫拉旦,湿漉漉头发披肩上……”

    真民静静地聆听,陶醉优美的旋律中,他走到窗前,看见远山、田野、屋顶盖着一层白白的雪。播放几首歌曲后,陈芳琴把声音调小了许多,她给真民泡了一杯咖啡,真民吃不惯这带苦味的洋东西,又不好倒掉,待咖啡冷下来,他象吃苦药一样一口灌进嘴里。惹的陈芳琴掩嘴笑起来,想说什么可又把话噎回去。

    一个上午没有人来窜门,两人寻着话说着,他们谈起小时候的事,谈起村里、镇里的事,说起外面的事。两人谈得蛮有兴致,听得很入迷,芳琴觉得身子暖烘烘的,脱去外衣,她给真民杯子加了几次水,拿了几次零食。

    真民觉得心头跟身子一样热乎乎的,他还从来没有跟人这么深谈过,他把她当做知心的朋友。时间一分一秒在说话中溜走,已经到了下午二点多,陈芳琴才想起来没吃中饭,她下楼掏了米,又把真民叫下楼,说平时都是她娘做饭弄菜,自己很少下厨不会炒菜,叫他帮忙炒莱。她忙着摘菜洗菜,真民忙着切菜炒菜,仿佛俩口子一般。过了一阵子,真民炒了三个菜,陈芳琴拿筷子偿了几口,夸赞他炒的菜口味蛮不错。真民说自己在外守厂子,经常一个人做饭炒菜,时间久了,厨艺自然不会太差。两人边吃边说,吃完饭,外面的天也慢慢地黑下来了。

    雪依然在飘飘扬扬的下着,天慢慢地黑下来,马路那边一直没有车子开过。陈芳琴母亲打来电话,说雪太厚,车子在路上打滑,今日回不来了。陈芳琴打电话叫银花和堂妹陈小英过来打牌,她们说天太冷不想打。

    陈芳琴装了一大盘瓜子,饼干,还一些零食,又给真民冲一杯奶粉,她对真民说弄晚饭他也吃不了多少,就把这些当晚饭吧。

    两人坐在沙发两头看着电视,说几句有关电视里的话题,又谈起一些有趣的事,不觉中己过了十点,天气太冷,山冲人们早已睡下了,屋场一片寂静,真民起身走进昨夜睡觉房间,关了空调,准备上床睡觉,芳琴穿一套粉红色睡衣走进来,又把空调打开。真民说睡在床上很暖和,不必浪费电。陈芳琴说一夜用不了多少电,说他只学会节省,却没有学会享受生活,她又找到话题跟真民说了好一阵话,己过十二点,坐在床边真民有些犯困,他说“时间不早了!你也困了吧?”他抬头去看陈芳琴,发现她正在凝神盯着自己。

    “噢……是不早了,你睡吧!”她出门回到隔壁屋里,真民发现她并没有关上房门,柔和灯光映亮这边屋角,卫生间吱吱吱的小便声很响亮传过来。芳琴似乎没有睡意还在放着音乐,尽管声音很小,真民还是清晰的听见。真民心想这几夜她母女睡觉还关着门,今夜她一个睡怎么开着门?是不是不记得关啦?他回忆她眼神觉得心情烦乱,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待到屋场鸡叫过头遍,他才迷迷糊糊入睡。

    天微微亮时,真民起了床,陈芳琴还躺在被窝里熟睡着,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叫醒她,向她告辞。他下了楼,象贼一样溜出门,生怕碰见屋场的人,担心别人说怪话。他的鞋踏在雪地发出咕哧咕哧声,他不时回头去看那阳台,她的影子一直没有出现在那里,他低头闷闷地走着,转过几道山弯,爬上两个山坡,又一次回过头去,远远地看见陈芳琴站在三岔路口雪地里目送着他,他心头涌上来一股暖流,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好几次,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然而她在他脑海里身影却变得很清晰,他回忆这几天跟她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