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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真民转了公交车来到天河,他找了大半天才找到那个工地,昨天傍晚他没有去虎猛子那里拿充电器,今早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本想借别人手机给他哥打个电话,可其中有两位数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在天河那个大工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熟人,后来他询问一个工地煮饭的女人,她说一个满脸大胡子人带着十三个人只在这工地干了两三天,后来听说去了东莞长安镇一个工地。

    真民坐车到火车站,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两个大馒头,咬一口有一股怪味又丢掉了。饿着肚子走到广场一个角落,在地上垫了几张捡来报纸躺下了。

    天朦朦亮他赶去汽车站上了开往长安镇的客车。他原以为长安镇比骑田镇大不了多少,可到了那里看见四处都是高楼,街道一条又一条,比老家县城还要大,他茫然呆站大街上好一阵子,拖着无力双腿,一个工地又一个工地的寻找,找到太阳快落下了,才无奈搭车返回广州。

    他转两趟车来到东山口,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陈芳琴曾经告诉他住的那个大院,但他没有急着去找她。他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头晕,走路很吃力,可他身上只剩下三毛钱,一个包子也买不起,他找到一间厕所,在水笼头上喝了几口自来水,身子好受了一些,他拍了拍衣服上灰尘,洗了脸,洗了脖子,整理头发,想使自己样子尽量弄得顺眼一些,不至于陈芳琴见到自己太难堪太难受。

    他来到那个大院大门口,向一个守大门保安打听陈芳琴,保安帮他询问一些进出的员工,一个矮个子妹子看了真民几眼,说陈芳琴己经下班出去了,晚上很晚才回来。

    真民走到人行道一棵榕树下,他心里不是很担忧,只要能等到她回来,就能拿到钱不会饿死。他呆望着对面一家酒楼跳动霓虹灯,回忆上次跟她见面的情景,尽管她对自己不满,可她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感情很关心的,只是自己命不争气,总是走背时运,总是有这么鬼灾难,不能给她带来一点幸福。

    他头有些痛又有些晕,蹲下身子靠在树上,眼睛盯着宿舍大门,那里许久没人出入了,他呆看了一阵子,眼睛慢慢闭上了。一阵寒风吹过来,他睁开眼,身子冷的发抖,在树下兜了几个圈子,又蹲在树下,抱着发抖双腿。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了,街上车子行人稀少许多,一辆他辩不清颜色的轿车,停在前面一棵树影下,一个穿短裙女人走下来,开车的男人跟着下了车,搂抱那个女人靠在树上亲热着,过了好一阵子,那男人才开车离开。女人朝大门这边走来,真民看那个女子个子和走路的姿式很象陈芳琴,他的心猛跳起来,他站起身,头晕的差点摔倒,他扶着树静下神,那走过来女的停下步子,真民认出是陈芳琴,他身上血往头顶涌动,他上前用力搧过去一巴掌,气呼呼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陈芳琴用左手摸着打痛的脸,说道:“刘真民你除了拳头硬一点,还有什么本事呀!你不要以为我对你还有什么感情,那次去看你,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懂吗……你满脑子幻想,没有一点实在的本事,我其实对你早己死了心。你今日有什么权力打我,我没欠你的,跟着你去那鬼野山里面,害得我被偷了几万块钱东西,上次去花都又花了好几千,把我的损失和这两年用在你身上钱加起来,订婚钱已经全还给你啦!你有什么权力打我啊……”

    真民没想到自己沦落让人可怜的地步,他低着头,两只手微微的发抖。

    陈芳琴擦了眼边的泪水,说道:“刘真民看在快两年情份上,我们好聚好散吧!只要你以后不再纠缠我,我可以再给一些钱给你!”

    真民感到头一阵眩晕,他有点支撑不住,用手扶着旁边的树,曾经许诺生死永远在一起的人,曾经几百个日日夜夜相思相伴的人,说断说散就在这一片刻,而且要求断得这么干净绝情,令他心里一时无法承受。

    过了一会儿,他仰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不用你再可怜我,你放一万个心,我不是那种为了钱纠缠你的人,更不是那种耍无赖的人,我们之间恩也好,怨也好今夜就算了结啦!我们互不相欠,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幸福生活!”真民说完缓缓地朝前面街道走去。

    陈芳琴看着他拖着无力双腿,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前移动着,往事涌上她的心头,泪水也涌出眼眶,她不由得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咽起来……

    真民出了小街,沿着大街走着,一直走着,他怎么也想不通,快两年深厚的感情,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他走到一座高架桥下,他实在走不动,捡了几张废纸垫在地上躺下去,饥饿悲伤伴着他慢慢入睡。半夜里他又冻醒过来,坐了一会儿,肚子痛的有些受不了,他又倒在冰冷的地上,脚手缩着紧靠在肚子上,想尽力减少肚子的疼痛,他那样子象一只快被冻死的猫。

    他自己不知道是睡觉了,还是昏过去了,过了好一阵子,他连着猛咳了几声,把自己呛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路上已经有一些早起的行人。他想到灵英子曾经说她和刘波、梅子一些村里人所在的厂在白云山附近。

    真民慢慢爬起来,问了几个扫大街的清洁工,去白云山怎么走?他按他们说的走了大半个上午,肚子饿得一阵阵抽痛,他不得不用手压着,那样子象乡下结扎不久的女人,显得有点滑稽,引来许多路人转过脸来看着他。

    真民在一个公交站牌下找到白云山西门站,他想起刘先发说他儿子刘波在一个叫雅什么服装厂做烫衣工,厂子离广从公路不远。他往前走着,问了一些路人打听往广从公路怎么走?真民肚子痛得快移不动步了,他走到路边一个小店门口的水笼头旁边,咕噜咕噜灌着自来水,一个高个子汉子大声骂着,从屋里冲出来,真民慌忙走开,虽然只喝了半肚子水,但他觉得轻松许多。

    他走过一段长路,肚里肠子象在相互撕扯,一阵阵绞痛,他蹲在路边,吐了一阵清水,大ロ大ロ的喘着气。他感到头眩晕很厉害,不由得闭着眼朦朦昏了过去,过了片刻,又慢慢地清醒过来。

    太阳已经落下了,不远处一些人家传来炒菜的香味,真民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看见屋里四、五个人围着桌子在吃晚饭。他喘着粗气说道:“小姐能不能给点吃的,我几天没吃东……”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大声喝道:“走开!走开!走开!”

    那人很恼火用力关上门,真民赶忙抽开扶在门框的手。真民喘着气走着,他担心自己已经三天没吃一粒饭了,也许过不了今夜,就会象一只野狗一样死去。他拖着双腿走过一长排商铺,向几家吃晚饭人讨要一点东西吃,他们看见他一身邋遢相,掩着鼻子,很凶叫他走开,有几个人还骂了几句脏话,还有一个后生看他不想走开,举起一只碗要砸过来。

    他懵懂地朝前走着,大风吹得衣襟在飘扬着,他来到一座小桥上,坐在桥边,望着流淌的河水,心想活来活去竟然落到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意思赖在这个世界上啊……

    他闭上眼晴,希望风再刮大一点,把自己吹下去,他又希望自己突然晕倒,一头栽下去,象河里树叶一样顺水流到珠江,流向大海,让痛苦、悲伤和无奈一起流走吧……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原地,他想跳下去,可又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绝望,这样死去野狗都不如。他挣扎着站起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棵树下,实在走不动了,蹲在地上,大ロ大ロ喘气,象快要昏过去了,他咬紧牙挣扎着站起身,眼前飞舞着无数小星星,天好像在旋转,地也在转,他自己仿佛也在转动,眼看快要倒下去了,他急忙抱住旁边一棵树,呆望不远处高楼大街,想到这个花花的世界,竟然没有自己的一条活路,他眼眶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滚落下来……

    不远处一家小饭店外,有一个妇女拿着红色水桶接着自来水,真民慢慢地往小店走去,他已经下了狠心,哪怕挨店里人的打,他也要喝几口救命的水!好在那个女人进了店里,他对着水笼头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水,头清醒许多,脚也有了些力气。

    他顺着大路来到一条热闹大街,他看见街边坐着好几个讨钱老头,身边破碗里放着一毛、五毛、一块的散钱。他在垃圾堆捡一个到泡沫碗,把身上仅有两张一毛钱放在碗里面,低头蹲在地上,许多路人放慢步子盯着他看,真民急切想着、盼着,有人往碗里丢几个救命的小钱。

    天慢慢的黑下来,街灯、店灯亮起来,红红绿绿的霓虹灯闪着、跳动着。他碗里依然还是那可怜的两毛钱,一股冷风吹来,刮走泡沫碗,可怜的两毛钱随风飘到车道上,来往汽车又把它们刮得无影无踪了。

    真民靠在墙角落里,呆望旁边一家大酒楼出出进进的人,闻着从店里飘出来烤鸡的香气,他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身子象一堆淤泥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他心底隐隐想:让我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吧!永远永远的睡过去,不要再醒来!

    冬日的长夜过去了,升起太阳照在高架桥上,照在街道来来去去人们的身上脸上,也照在真民的烂皮鞋上。他直直地躺在路边,许多路人远远看着他,有人以为他断了气,叫来两个保安,一个保安蹋了蹋他身子,真民浑浑沉沉地睁开眼,心里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活着?他挣扎地坐起身子,保安大声喊道“起来!起来!不要坐在这里!”

    真民心里明白自已一副邋遢相,坐在这热闹干净的地方,败坏了满街的好风景。他扶着墙,慢慢地爬起来,向前移着碎步,许多路人停下步子看着他。胖保安看见他年纪青青走路象个老病鬼一样,心头涌上来一股火气,走上去用力推了他一掌,真民象大风吹枯叶一般,身子往前扑去,碰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妹子的身上,引起围观的人大声笑起来,那个妹子骂了几句狠话,不停地拍打胸前的衣服。

    他走过那段热闹大街,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他低着头,眼睛紧盯地上,他盼着、想着路上突然出现十块钱、五块钱,哪怕五毛钱也好,可以买个馒头救自己的命。他头痛肚子也痛实在坚持不住,平躺在路边的水泥地上,他望着高高的蓝天上飘着悠悠的白云,金色的太阳温暖着大地,他留恋这个灿烂的世界,他耳边响起陈芳琴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心想我不能就这样可怜的死去,我要挣扎活下去,我要为自己挣口气!

    他缓缓地爬起来,朝路边不远处一个工地走去,他想去喝几口自来水救自己,一个穿迷彩服看守工地的大汉把他推了出来,还在他后背捅一拳,他抱住路边电线杆才没让自己摔倒。他艰难往前走着走着……路边有个池塘,水面散发一股怪臭气,他逼着自己喝了几ロ水,好象有了几分气カ,他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看见远处有几座青山,看见路牌上写着广从公路,他心里有几分兴奋,一路向路人打听,可一直找到太阳落山,也没看见那个雅什么厂。

    他一步一步向路边草地移去,头象冬瓜一样吊在胸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惨相,只觉得头痛头晕,肚子痛得好象肠子在互相撕扯,他终于挣扎不住,倒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又朦胧醒过来,他望着不远处绿绿的山岭,他朦朦地觉得自己回到故乡,回到小山村。不远处公路传来一阵又一阵咝咝的汽车声,他才清醒自己处在何方。

    天慢慢地黑下来,真民想起今夜命丧他乡野地,泪水不由得挤满眼眶。不远处街道上传来音乐声,他觉得是在为自己唱着哀歌,不时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他觉得是送自已上路的丧号,他闭上眼睛,朦胧看见自己昏惨惨躺在地狱的路上,脖子上套着一根长绳子,两个白骨鬼怪用力拖着他,象拖一条死狗,他们一直拖着、走着、走着、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