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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

    半夜里,真民又一次冻醒过来,他心里疑惑村里老辈人说过女子可以饿五天,男子只能饿三天,自己已经饿了五天了,怎么还能醒过来。他又一阵咳嗽,挣扎坐起身,缩着发抖的身子,草地上又湿又冷,他挣扎想爬起来,身子刚离地,又仰头倒下去。

    他在地上爬着移了几步,扶着一棵小树,慢慢地爬起身,他心想只要能站起来,就又有挣扎的本钱。

    树林那边一个工棚升起一股炊烟,真民慢慢地向那边移去,一步、二步、三步,不过两、三百米远,他走了十几分钟。棚里一个老男人在灶台边烧着火,一口大锅里飘出米饭香,他一进门,再也撑不住象一堆淤泥瘫坐在地上。男子抬起头,惊恐地紧盯着他,身子象打冷摆子一样抖着……

    “师………师傅……给……给点吃的!”

    老男子慢慢地缓过神来,从木台子端来一碗昨天剩下的饭递给他,上面还有几团油豆腐。真民接过碗筷,飞快的往口里扒着冷饭,喉咙发出咕咕的吞噎声,他虽然感觉饭里有点馊味,可他饿得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不过几分钟,他就把一碗冷饭扒光,又在水笼头装一碗水喝下去。

    他呆坐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他问那个好心男子工地要不要人做工,老男子摇着手,说几句半懂不懂的广东话。真民谢过那个男子,走出工棚不远,他肚子痛得不得不蹲在地上,哇哇地呕出一些饭,又吐了几口清口水,肚子才好受一些。

    过了一阵子,一个背蛇皮袋老头走过他身边,捡起路边两个塑料瓶,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生存希望。他慢慢走进一个巷子,捡到好几个矿泉水瓶和一些纸盒,当太阳升到头顶时,真民捡到废品买了十一块钱。他在一家小饭店终于吃了一餐饱饭,又顺着广从公路捡拾着废品,沿路寻找那个雅什么服装厂。可捡垃圾人太多,运气不好一天只能卖几块钱,只够买几个馒头充饥。

    一天真民走进一家挖下水道的工地,一个三十多岁的工头见他一副流浪邋遢相要赶他走。真民说自己会砌砖,工头拿来一把灰刀,真民试着砌了十几个砖,工头见他拿砖弄刀有师傅架式,加上工地正缺少泥工师傅便留下他。夜里他和衣躺在光板床上,半夜又冻醒过来,他跟姓黄的工头说了好话,预支三百块买了一身衣、席子、被子,还买了牙膏、牙刷一些东西。

    他虽然眼力不行,好在工地都是一些砌沙井砌水沟的掩体工程,质量不严。他干了几天,天空下了一场大雨,冲烂泥巴路,砖头、水泥、沙子没法运进工地只能停工。真民便去附近工厂,寻找同乡的熟人,这天他走过一家小制衣厂门口时无意中碰见妹妹的同学刘艳红,从她那里得知刘波、梅子所在厂的具体地址。

    真民走了大约六七里路,在快吃午饭时找到那家雅丽制衣厂,他在下班的人群中没有找到刘波,却碰见同村下河湾一个叫李红霞的妹子,她告诉真民,刘波上个月离开这个厂,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有下弯冲梅子还在这个厂。真民己经一年多没见到梅子,很想知道她近况,他不好明说要她叫梅子出来见面,只是请李红霞帮忙问一问梅子知不知刘波去了什么地方?

    真民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穿桃红色运动套装的妹子向他走来,他认出是梅子,她的脸比以前白了许多,嘴唇也显得很红润。

    梅子邀请真民去小饭店吃饭,他说谎自己己经吃过了。梅子把他领到厂旁边一家杂货店,买了两瓶饮料和一些瓜子饼干请真民坐在桌边吃着,她说刘波去了李大明所在的那家公司上班,她问真民什么时候来的广州,是不是跟他老婆一起来的。真民说他跟陈芳琴闹反了,她己经跟了别的男人,自己以后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梅子低着头,沉默一会儿,又抬起头说:“你现在的身体还好吧?”

    真民说:“早就好啦!那个鬼医生看错了病,我的头以前在外面受过外伤,有时会有点头痛。没什么大碍!”

    “医生又不是神仙肯定会看错病,我细时候爹娘背我看过好多医生,没一个看对病,现在也慢慢好起来啦!你的病也会自然好的!”过了一会儿,梅子盯着真民说道:“你怎么这么瘦啊?瘦的皮包骨,好象落难的人几天没吃饭一样!”

    “我怎么可能几天没吃饭嘞!万万不可能的事!”真民撒谎说道:“这段日子工地经常加班熬夜没睡好,也没有一点胃口,餐餐都有大鱼大肉,可就是吃不下,肯定会瘦,过一段日子就会胖起来的!”

    “没有落难就好!去年那段时间你好像对我有好大意见,其实我没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以为你真的得了你爷爷那样的病,心里还很难过,只是那天我表舅妈说了几句很好笑痞话,我才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也没注意你走过来,后来我写了一封信那天想送给你,看你那么凶就没递给你啦!”

    “我有些误会你啦!你走了以后,我心里很后悔不该对你那么凶。”

    厂里响起上班的铃声,梅子跟真民道别,她走进大门时回过头看了他几眼。

    真民在回工地路上,进了一家书店买了两本建筑施工的书,白天做工,夜里看着书,他跟工地一个姓潘施工员混得很熟,经常买好烟塞给他,向姓潘请教施工看图纸的方面的一些问题。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天,工地差不多完工了,姓黄的工头付给真民一千五百块,说剩下工钱要等到月底才有,真民只好在工地上等着。

    这天半夜,真民在睡梦中感觉有一只手在摸他枕边的裤袋子,他清醒过来,发现是睡在旁边那个胖子的手。其实他早有防备,把钱放在他贴身短裤口袋里。真民没有去抓那只黑手,他心里很明白,一旦跟想偷钱人打起来,他们十几个老乡一定会帮手,自己肯定会吃大亏,那只黑手摸了裤袋又去摸衣袋,空手缩回去了。

    次日真民买一部新手机,白天去一些工地找老板,盼着自己能走好运,承包一些工程来做,走了好几日,好运没有降临到他的头上。月底那几日,真民守在工棚里,可三十号那天早晨,真民去市场买早餐,匆匆赶回来,姓黄几个人突然不见了,两千多块工钱没拿到,连他那床新被子也被卷走了。真民追到大街,又去了公交站,不见他们踪影,他一路骂着回到工棚,气得在屋里呆坐一两个小时,才收起几本书和一些衣物。他搭车来到梅子厂附近,找到一家便宜小旅店住下,他又在附近找了几天工。

    这天,真民在中午吃饭时来到梅子做工的厂门口,车间下班铃声响过,一群又一群男女员工从车间涌出来。真民看见梅子和一个瘦高白净的后生并排走过来,边走边说着话,他愣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叫她?梅子却发现他,从人群中穿过来,小跑朝真民跑过来,长发在身后一摆一甩的,脸上含着微微笑。

    她请真民去小饭店吃盒子饭,真民抢先付了饭菜钱,两人来到厂旁边,坐在草坪上,真民说:“我打算提前回家,有一些工具和衣服能不能寄放在你的宿舍里?如果太麻烦啦,我就带回去!”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床下面空空的还可以放很多东西嘞!”梅子笑着说道:“我也好想早点回去呀……天天在计算日子呀!可是还有二十四天才过大年啦!要是能请到假多好呀!我真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我娘,看看我侄子生得嘛样子,是象我哥还是象我嫂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一年多了,进了很多厂,一直没进个好厂有两个小厂连工资都没拿到,现在进了这个厂好一些,オ余了一些钱,出外一年多我还没给我娘寄过钱,她一定恨死我啦!”

    “你现在还怨恨你娘吗?”

    “说心底话,不恨是假的,细时候我病多身子弱,又没吃什么营养,头总是晕,脚手没力气,爹娘一点都不理解,还压着我天天做事,动不动就打我。每次想起以前这些事就觉得自己很可怜,偷偷不知流过多少泪,心里有时很恨爹娘,恨他们心太毒,做得太屈啦!最让我恨她是随意接人家订婚的茶礼钱,当初我不答应给我介绍的那个黄亮生,她却偏偏去接人家的钱,听村里人说那男的己经跟肖丽的妹妹订了亲。”

    “她也是替你着想,给你找个有钱的男人,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

    “我也知道,其它事我受委屈我能忍着,可婚事她不该替我做主,唉……这事己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啦!有时候想起以前事,又觉得爹娘这世也挺不容易,那时候他们运气很不好,没挣到钱还欠着帐,还要花钱给我看病,把家里弄得更穷啦!是我拖累他们,做大人发我的脾气打我,也可以理解。小时候我娘对我有点偏心,后来对我也慢慢好啦,管我严一点也是为我好。有时想起我娘这一生挺可怜的,遇到我爸这样不争气的人,为了这个家累一世,苦了一生啦!”

    梅子叹息一声,说:“人在世上活一生,真的不容易呀!不管爹娘曾经对我怎么样,我还是从心底感激他们!是爹娘把我带到这个世上。让我看到这个花花的世界。”

    “你受这么多年的苦,还能理解爹娘也很不容易呀!”

    “我本想托你带几百块钱给我娘,可还要几天才发工资,有些钱借给别人还没还给我,我也不知道钱怎么用得这么快?人家说我穿得太土气太黑,我就买了好些衣服和一些化妆品,看什么好吃的嘴馋又去买,看人家买的包好看我也跟着买了,这两个月把钱都花得没剩多少啦!”

    天边晚霞慢慢地隐下去了。真民领着梅子来到小旅店拿行李袋,又沿人行道往回走,梅子叹息一声说:“在家以为外面世界好,可到了外面才感受好艰难,看到许多的无奈!”她指着前面路边一棵小榕树说:“上上个月时候,就在那蔸树下饿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那天早上还伸手向我讨要馒头吃,我看见他身上死邋遢,瘦得吓人,还以为是个癫子,没给他,没想到下午那男子就笔直躺在那棵树下,也许是饿死的,也许是病死的!”

    两人在厂大门口道了别,真民看着梅子背着自己行李袋走进宿舍楼才离开,他一直盯着那棵小榕树,脑海出现一个后生曾经在这里做生死挣扎痛苦的样子,他庆幸自己能挣扎的活过来,更庆幸自己战胜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