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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忍直视

    雪片漫无目的的落着,铺陈在金色琉璃的宫殿上,散落在青石横陈的宫道上,缭绕在奔走不止的宫奴头上身上,这座近乎牢笼一般的四方大院子里,已经没有谁人会在意这一切。

    杨宠魅披头散发,坐在一地碎茶盏的正和宫前,看着宫门前奔走不息的宫奴宫女,无声的笑了笑。

    是呀,这里从即日起就要变成无人再敢踏临的冷宫了,她这位统领后宫群首的皇妃娘娘如今已经成了被削去凤冠的阶下囚,无依无靠,无权无势,除了这满院子被打赏的圣物尚且有些价值,她还剩下什么?

    呵呵……

    “父亲大人终究是被自己害死的……”

    杨宠魅自从那日国丈府回家一趟,再回来便夜不能寐,一闭眼就会浮现父亲大人披头散发,七窍出血,眼睛瞪的通圆看着自己,嘴里虽然没说出那句“你害我……”,但脸上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松峙,你好狠的心肠,哈哈……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妹妹,还想要赶尽杀绝,一并将我也杀了……哈哈,杀的好,杀的妙……”

    怀里藏着一两件宝贝的宫奴,或是身后包裹里夹藏两件值钱御物的宫女,从宫殿前匆匆走过,对于这位得了失心疯的皇妃娘娘,他们心里大抵还是会觉得为之惋惜,一人之下的皇妃娘娘,是他们多少人心中做梦都想要讨好侍奉的主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无缘无故疯了呢?

    被白雪吞没的正和宫,已经再没有先前的热闹与气势,原有的粉饰色彩也在这一日间斑驳脱落,露出令人不忍直视本来面目,就仿佛是一位擦脂抹粉的妇人,在清水洗面后,被发现满脸沟壑胡茬,随之愤然抛却,甚至连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哈哈……下雪啦……”

    正和宫前,只有那位高坐其中的跌势女子开心的手舞足蹈,往天发笑。

    仿佛这里的人都没有她开心。

    刚从朝会回府的来俊臣,站在属于他一人的来氏府邸门前,抬眼看着那块落雪的匾额,神色平静,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待到狐裘堆满积雪,身上凉席上涌,来俊臣这才踏上门前石阶,其他朝臣府邸亦或是南城王公皇戚府邸门前的石阶,多是三阶,而他先前特意让工匠筑了四阶,比其他都多出一节,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只有他明白这多出的一节是用来警醒自己,要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前途就在那里,步子可以走的多些,但一定要走的对。

    回到书房,手捂暖手炉,来俊臣忍不住回味朝会上天子殿下面无表情提及的立后一事,从天子殿下给出的几位嫔妃名单里,来俊臣竟是察觉不出这位天子殿下所想,而他的姐姐来妃不出意料,被排斥在了名单之外,这一点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如此“刻意为之”的结果,便是朝堂无人敢应口的尴尬境地,有两位一贯善谏言的老臣却也明智闭了口,装聋作哑,最终立后一事,只能无果而终。

    凡是能看出几分端倪的朝臣,大抵明了这背后蕴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变化,立后一事,说小了关乎皇家脸面,说大了关乎一座皇朝的尊严,而且无论哪个朝国,皇妃皆只能从皇戚中挑选,这是传承至今的规矩,但是朝会上那份名单里,所有后选的嫔妃,皆不是什么王公皇戚之属。

    其实,到的如今,几乎所有朝臣都已经明了这位天子殿下意欲何为,借它事之名行削蕃之实,铡刀已经染满皇戚鲜血,谁人也不知道踏上邢台的下一人会不会是自己。

    除却皇戚王公,就剩下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那一夜宴请六位老臣吃火锅,便是为了点拨,顺便做给其他老人看,就算你们赋闲在家,可朕一道皇命便可把你们唤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朕的天下!

    但即便六位昔日立下汗马功勋的老臣如约赴宴,但结果还是没有半点改变,无非就是杀人的铡刀换了换,最终砍脑袋的还是他们。

    屠刀即起,想要不染血落下来谈何容易,接下来,不用想都明了该是另外几位皇戚了!

    婢女进来端上饭菜,来俊臣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下,与他一并吃些。

    他不想在变成扶龙毒相前,先变成一个没有人心温暖的石心人。

    北城。

    乞丐老鱼已经在这座充满风花雪月的皇都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七八年,白日不过是用脸面去向有钱的老爷们讨些银两,待到夜幕降临,将一身脏臭乞丐服褪去,摇身一变便是挥金如土的阔公子,南城的烟柳巷子不曾去的,北城的寡妇巷倒是熟门熟路。

    老鱼做这乞丐,图的就是一个逍遥自在,并不是其他任何缘故,在未做乞丐前,老鱼也是大门户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只不过家落如山崩,一掷千金做不得,衣食无忧却也无碍,只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念想,却也被现实不由分说碾碎成了渣渣。

    “大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往昔每天日上三竿,老鱼便会端着破碗准时来到南城香脂街,嘴里重复这一句睡觉做梦都说的话,这里行人多是绰约多姿的妇人与雏形可窥的年轻女子,心肠自是要比男人要良善许多,若是遇上心肠好的大家闺秀,几两银子是妥妥跑不掉的,即便退一步运气差些,银子没讨到,但秀色可餐的如画风景,那也是其他街头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一日,“吧嗒”,正眯眼打盹的老鱼听得身前破碗里有银子砸落的清脆响声,便蓦然睁开了眼,略有模糊的视线中,瞧得是一位面容不老的风绰徐娘,瞧得他蓦然睁眼,却也是被吓了一跳,撂下银子嘴里轻语了一句什么,便起身扭曳腰身而去。

    “原来是她……”

    老鱼蓦然想起这位妇人多少是有印象的,好似是街头摆摊卖面食的,名字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了,但模样不会记差,对他而言,银子或许能数差,但有心惦念的女子绝不会记差。

    身为曾经家道辉煌过的乞丐,在老鱼心底,自认自己与那些乞丐还是有区别的,那些饿死鬼做乞丐无非就是为了一口吃食好果腹活下去,但他做这乞丐却是为了真正逍遥自在,睁眼吃,闭眼睡,烦了喝酒,累了去寡妇巷寻些慰籍,比那些终日恪守家规王法的阔少老爷,不知要自在百倍,二者之间,天壤之差,云泥之别,何来混为一谈之说!

    兴许是几日未去那寡妇巷,这会又目送那位腰身拂柳的女掌柜远去,老鱼心里多少有些悦动,挠了挠裤裆,便起身将破碗揣进怀里,来到一处人迹寥寥的暗巷,褪衣洗面,摇身一变成了阔老爷,兜里坠着几日积攒的银两,脚下步子也走的踏实有力。

    循着记忆来到面摊,瞧见那妇人正在烟火蒸腾中忙东忙西,老鱼心里莫名一暖,心说若是自己不嫌她是寡妇的身份,那这门亲事多半能聊的来,届时自己大可脱了这身皮,做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养家活口,从此恩爱白首,也不失为一段人间佳话!

    如此颇有自信地思量着,老鱼便走到了面摊前,下雪天吃面的人也不多,老鱼挑了张空桌落座,却未着急唤妇人过来,只是静静欣赏着那臃肿棉衣下可能潜藏着美妙无限的白净身姿,愣愣出了神。

    “这位客官,你吃点什么?”

    当满身烟火气的女掌柜在老鱼桌前轻声唤了第三遍依旧无果,只能满脸涨红用指节扣了扣桌面,“笃笃笃”声响起,方才将老鱼从神游中拖曳回现实。

    “客官,你吃点什么?”

    “一大碗……卤面!”

    如此简单交涉,老鱼看着腰系布裙的妇人莲步轻移而去,抽了抽鼻子深吸一下,鼻息间甚至都充斥着妇人身上的淡淡体香,嗯,没错,就是寡居多年的妇人才会有的体香,老鱼如此想着,心里难免还为这女掌柜忠贞不二而暗自钦佩!

    卤面很快端上来,老鱼却是吃的极慢,在邻桌客人换了两三茬后,一碗面方才吞吃入腹,撂下银子本该离去,却终究忤逆不得心底念想,便在对过的酒楼中落了座,借着一杯茶水来远远打量愈发顺眼的钟意人。

    当天际收敛最后一抹鱼白,还带走所有霞彩,漆黑的夜色便压了下来,与落势渐大的风雪为伴,一并侵吞着不属于塌的色彩。

    街边摆摊,挣得就是白昼辛苦钱,天色一压下来,七七八八的摊位便要张罗着收起,就算北城眼下正岌岌可危,但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有多大关系,就算城破了还有官老爷顶着,哪里轮得上他们掺乎!

    这是多数北城民众的普遍想法,老鱼自然也是这般,在看到妇人收摊后即将远去,老鱼便悄然追随,想看一看妇人居于何处,日后也好方便找上门去。

    穿街过巷,老鱼远远吊着,绕过街角后,却瞧见妇人被一位孔武有力的老者纠缠,老者步子趔趄,浑然吃醉了酒,一看就是刚从不远处的烟柳巷子出来,老鱼本想冲上前去打抱不平,但瞧得那年岁比他大的老者一身华贵狐裘,非富即贵,多半是他招惹不起的货色,心里满腔的热血也就被浇下一盆冷水,变成了冰凉。

    风雪迷眼,妇人挣扎无济,还被老者打了一巴掌,如此这样,便被拖拽着朝旁侧巷子里走去,老鱼心口像堵了一块砖石,压的他喘不上气来,眼睛里能喷火,但脚下却好似被焊住,竟然动弹不得半步。

    “就算蒙受此辱,自己大抵也还是会喜欢她的……毕竟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她也是挣扎了的,女子气力终究比不得男人……”

    脑海里一片混乱,老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浑浑噩噩中循着哭喊声走了过去,却又在几步之遥的巷角钉了步子,耳畔里传来混杂在风雪声中的无力哭喊,还有老者嘴里的醉话“扭捏个什么,你一个瓜熟蒂落的妇人,什么货色没见过,怎的到了老子手里却变成了贞洁烈女?”

    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从巷子一侧传来,老鱼听得格外真切,心底也是怒火燃烧,但脚下不知为何就是挪移不动。

    “啊,你个贱货,敢咬我?”

    醉醺老者捂着手腕,满脸怒容,又是抬手一记耳光,摔在口唇染血的妇人脸上,妇人踉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嘴角也见了红,脸颊肿胀,指印可见。

    老者正要再次上前,却听得巷口传来一声颇有气势的吼叫,紧接着便冲出一位步伐轻飘,一看就没有练底子的汉子,老者蓦然狞笑,心说在这南城街头,还有敢与他打抱不平的好汉?

    老者武将世家出身,平日也习武不辍,即便年过半百,却能抵过三五人打杀,今日心中有事,来烟柳巷子寻欢作乐后,便打道回府,却不想半道转角遇上软玉撞怀的美事,再者妇人姿色不俗,看眉眼样子也是寡居多年的饥渴妇人,便想着强扭一把尝吃一下这颗瓜的滋味如何,只是不想遇上了刚烈不屈的硬茬子……

    再就是半道杀出来的……好汉!

    “砰”,老人一脚当胸重踹,来人便被踹翻在地,身子冲破风雪横飞出去,鲜血也飞洒出来,落在地上散成一片!

    “就这两把刷子,也好意思跳出来英雄救美?”

    老者说话间,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刀,面容狰狞,走到巷口老鱼身前,手起刀落,一刀,两刀……

    翌日,烟柳巷子的行人发现巷口多出一位被砍去双腿的乞丐,断腿已经与冰雪凝为一体,整个身子就如同嵌在地上似的,只能看的上半身,有人心有不忍,实在看不下去,便令人将其驱撵到了另外一地,也算眼不见心不烦。

    面摊女掌柜仍旧是清冷模样,生意还在继续经营着,只是来此吃面的客人发现,面摊上多了一位只管烧火的伙计,这伙计模样中姿,却是与女掌柜一般眉眼清冷,看人的眼神格外冷冽,仿佛与北城城头高挂的……头颅没有两样。

    看人,如看尸。

    令人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