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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小小浪花(五)

    寒山的雪,像是索命的厉鬼,阴魂不散,无时无刻缭绕在已经饥寒交迫半月之余的阚长卿身边,撕扯着他身心每一道都可能令他崩溃的防线。

    距离上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一周,那是一只被大雪冻僵的野兔,阚长卿就似茹毛饮血野人一般毫不犹豫吞吃了下去,在这寒山必经之地隐藏至今,他完全是仰仗一口气在强撑,没有这一口气在,两度死里逃生的他或许已经被伤势或者寒冷带走。

    潜藏在一处隐秘沟壑间,如果不临近水源,或许就会无形中少很多不必要的危险,寒山不高,但山林中也是有诸如豺狼一类的动物生存其中,而山下这一处水源也就成了这些食肉者每日必来的地方,阚长卿就藏在用树枝,枯草,藤蔓等山中草芥盖顶的地洞里,大概二十丈外就是他需要每日坚守的寒山官道。

    地洞不过半人深浅,阚长卿躲藏其中需得保持半蹲的姿势,长时间下来就是令人痛苦的折磨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地洞再向下深挖一寸,就会有地下水翻涌上来,他只能如此,在脚下用山石铺了一层,即便这样,一天下来他的衣服也会被洞里的水汽混杂汗水给浸透。

    “嗷……”,寒山中传来熟悉的狼叫,阚长卿每逢此时,就会放缓呼吸,手里攥着钢刀,小心翼翼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

    几只狼从林木中跑出,来到水源处“吧嗒吧嗒”喝水,一只缺失了半块耳朵的狼王喝过水,在地洞上盘绕着嗅了嗅,似乎因为嗅到与狼群迥异的气味,便在上面蹭了蹭,又尿了狼尿标记,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几只从狼离去。

    一刻钟后,阚长卿方才敢正常呼吸,根据他这半月观察经验来看,狼群通常是这里最后一波饮水客,透过顶盖缝隙,外面即将暗淡的天光穿透进来,阚长卿知道自己能出去了,至少能用水洗干净脸上的狼尿,至于身上的则没有必要。

    从地洞出来,阚长卿先抖了抖麻木胀痛的双腿,直到腿脚感觉恢复正常,这才来到自然形成的小水潭旁用一只手掬水洗脸,另一只手则是搭在腰间的钢刀上,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洗脸的功夫,一道身影藉着就要暗淡下去的天色飘了过来,闻声的阚长卿这才松开钢刀,用双手捧了水漱口,“唔……哗”,将漱口水吐掉,阚长卿抬头说道“晚上困了,就吃一颗洞里的酸果解解乏,但绝不能睡着……”

    前来替岗的年轻人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阚大哥,你这话说了八百遍,兄弟们谁敢忘,放心好了……”

    “刘星那个家伙是不是又闹肚子了,让你来替他守岗?”

    作为这一支斥候小队负责人的阚长卿对这些麾下性情摸得一清二楚,他口里提及的刘星本该是今天来接他岗位,但由于这个刘星经常跑肚窜稀,时常会与队友调岗,调的次数多了,阚长卿自然也就知道了,偶尔也会拿出来调侃一下。

    “嘿嘿,刘大哥现在都提不起裤子了……”

    名为郑金山的年轻人嘿嘿笑着,手里正在给水壶灌水,水灌到一半,就听得顶头上司阚长卿一声急呼“快跑!”

    郑金山刚反应过来,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声就冲破漫天风雪撞进耳畔,绕着水潭前冲之际,回头一看身后山林方向,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从林木中腾跃而出,有力的虎尾像大剪子一般横扫而过,草木如雪噗噗而落。

    “朝官道上跑!”

    最先发现饿虎的阚长卿此时却是殿后而行,给郑金山指明道路的同时,手中钢刀也攥的紧实,他知晓他们二人就算有拳脚傍身,也不是这只下山饿虎的对手,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尽量让一人先跑,至少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饿虎下山,自然是要嗜人,眼前这两头逃窜的猎物,正是最好的食物,这只已经饿了几天的大猫,在水潭前迅然一跃,庞大的身躯就冲了过去,落地时巨大的虎爪“砰”的踏出四个雪坑,隐隐有某种猎物的鲜血染红地面,像开出了四朵血花。

    “吼……”,落地瞬间,雪地冲起一堆碎雪,饿虎再次踏地疾冲,粗壮四肢爆发最强有力的气力,推动着这只顶级猎食者的身躯腾空,不过两下虎跳前冲,殿后的阚长卿已经近在咫尺,血盆大口张开的刹那间,一道刀光裹着风雪也挥了出去!

    郑金山一路玩命奔逃,直到一座荒废山神庙出现在眼前,这才下意识放缓脚步,庙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极了触手可及的希望,他便提着刀走了过去。

    庙里大殿一侧生着一堆篝火,围火而坐的有三人,一位面容苍衰的老农,身边坐着两位年岁相当的黄口稚子,三人应是爷孙的关系,踏进大殿的郑金山扫量一眼,对方也看了过来,不过在看到手里的钢刀后,对方明显有些胆怯,两位孙儿低声唤了一声爷爷,被老农搂在怀里,小声哄着。

    郑金山朝对方抱了抱拳,算是道歉,正偷偷打量的老农也回以笑意,郑金山视线又挪移开去,在大殿中扫量一周,在另外一侧又发现两名已经睡去的汉子,庙虽残破,但也算有个遮风挡雪的落脚地,身为斥候的郑金山自然知晓这些过路人多是来去皇都做生意的,找了一处犄角旮旯坐下,浑身的疲惫便涌了出来,好似散架的郑金山咬牙硬撑着,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他眼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三辆大马蹄踩风雪,在夜晚的官道上奔驰,马背上坐着三名身披大氅的威猛汉子,在经过一地时,为首的壮汉一勒缰绳,疾行的马匹在雪地里划出许远,身后追随的两人也不得不紧急勒马止步,为首壮汉抽了抽鼻子,扭头望向不远处泛光的水潭,压声道“应该是有饿虎下过山吃了人……”

    “此地距离虎狼皇朝不足百里,我等先来此探探虚实,将一路情形如实禀报回去,好使雪国大军北下,此地既然有水源,那虎狼斥候多半也会在此坚守,一会小心行事……”

    从官道上驾马下到旁边沟壑,三人也就下了马,为首壮汉摸出火折子,在地上照了照,点头说道“果真如此,林中有吃人的畜牲……”

    皇都府尹阚白收到儿子的消息,已经是在两日后的晌午,刚从监牢回来,正准备吃饭,门外的下人就将一封密信呈奉了进来,阚白拆信看过半纸,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起来,“长卿……怎么可能会被老虎吃掉?”,将这封来自兵部的密信拍在桌上,阚白靠在椅背上,手臂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儿子阚长卿投身行伍,是他一手为之,本想着藉着金戈铁马的磨练,好将儿子塑造成可用之才,但谁知阚长卿竟然背着他又加入了斥候,甚至因为功勋卓着还当上了斥候小队的头目,这在阚白眼里也是担心中夹杂着高兴的事情,儿子成才是他所盼,但斥候为何,他还是清楚的,这一年他也开始私下打起招呼,开始给儿子阚长卿铺陈道路,为的就是一个阚家有后,但这封密信却将此彻底撕碎……

    兵部尚书来俊臣正在吃着火锅,辣的浑身冒汗,加之屋中炭火旺盛,就想起身脱去外衣,门外下人便进来附耳递了消息,来俊臣皱眉反问一句“消息属实?”,递话的下人点点头,来俊臣蓦然叹息,挥挥手示意下人离去。

    这则消息是他先前想过,但万万没有想过会来的如此迅速,虎狼皇朝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北城战事止戈,但城外何时会再起战事,一切都是未知数,再有这极寒天气,城中粮仓积粮如今正迅速减少,若是再这般坐吃山空下去,积粮也维持不了长久,城外各地援军已经在路上,但鞭长莫及的道理他还是明了的,谁也不愿意在不确定大势的情况下做雪中送人头的事情,南城被血洗一波的王公皇戚私底下也愈发疯狂,以各种手段寻求着最大的利益和安全……

    这几日朝会上议论的折子也是与此有关,户部侍郎崔庸递的折子里将南城几位王公一应恶行悉数呈现纸端,天子不曾龙颜大怒,但通过朝会上的气氛,诸位大臣还是能感受到天子心底克制的怒火,议论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江怒水流于己身,身为兵部侍郎的他,免不了要在揣度圣意后说几句,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摆在案台上的肉,想不想吃,还在天子殿下手里的那把刀,来俊臣对此并无太大希望,那几位王公势力,终究比先前的皇戚要根深蒂固,城外正风雪赶来的几路援军,以他掌握的讯息,就知晓其中彼此有莫大的利益牵涉。

    “……被老虎吃了……”

    来俊臣消化着传来的讯息,思量后走到卷宗铺陈的桌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破庙里,从外面刚回来的郑金山有些丧气,他壮胆去先前的水潭处看了,并没有找到阚长卿可能留下的讯息,而且应该坚守的斥候小队人员也并没有出现在那里,同时他传出的讯号也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他整个人都是处于神游的状态,方方面面的不确定,正如一把钝刀割着他的神经……

    庙里的借宿人也换了两茬,因为来来走走,并无言语上的交涉,加上这年头还有匪贼行凶,故而使得借宿破庙的行人,多少都保持着提防心思,鲜有主动打交道的,即便遇上借柴生火的事情,也不会交涉太多,三言两语便好,大伙如履薄冰,保持着在外该有的一份谨慎。

    郑金山回来时,顺道捡了些薪柴,晚上破庙风吹的厉害,没有火堆取暖,后半夜大抵是难熬的厉害,即便前半夜睡去,后半夜也能被冻醒,正准备藉着火堆烤两块红薯时,庙外又进来两位披着大氅的带刀壮汉,一人身上还带着鲜明血渍,很有江湖绿林的气势。

    郑金山扫量一眼对方,也没想太多,这类江湖绿林之辈,多是刀尖舔血的狠人,若如不被逼上绝路,也不会下狠手杀人,再者即便对方是悬榜之上的匪贼,那也不是他份内的职责。

    “这位小哥,可否借根燃柴?”

    郑金山烤红薯之际,对方一人走了过来,抱拳问了一句,郑金山点点头,抽了一根递了出去,对方又是抱拳感谢,而后破庙中就开始亮起两团火光,双方谁也没有刻意言语,各自保持沉默的围火取暖。

    “哔啵哔啵……”

    篝火中薪柴不时发出爆鸣,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在空中划过后消于沉寂。

    又有两拨过路人进来借宿,各自找好位置便安静坐了下来,因为郑金山和那两名壮汉身上都带着刀,后来的借宿路人也为此有些忌惮,选的位置都是远离二者的地方。

    “嘶……哈……”

    郑金山听到隐隐传来的呻吟,循声望去,那两位壮汉中有一人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嘴里还咬着一根木棍,另外一名壮汉拿着刀正藉着火堆来回炙烤,看架势是想用刀灼烧伤口以此来缝合伤口。

    “滋啦……嘶……”

    破庙里的人很快就被焦臭的气味和壮汉咬牙呻吟给吸引过去,郑金山看着对方如此疗伤,心中已有思量,这军中才会用到的笨办法,也唯有军人才会用到,再者此地距离皇都不算太远,就算硬撑也能进城治疗,但对方却没有这么做,而且刚才对方口音也古怪,这就意味着……

    郑金山将两块烤红薯吃进,又灌了几口温水,深吸一气后,这才攥了攥身侧的刀柄,心头激荡而起的一股激流正沿顺他的血管奔流,脑海里嗡的作响,而后他就提刀冲了出去……

    刀光四起,破庙里也乱了套,借宿的路人纷纷躲避,郑金山劈过一刀,将疗伤壮汉整条手臂剁了下来,洒溅的鲜血将郑金山淋个正着,当胸也受了另外一名壮汉的重踹,身子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撞在殿柱上“砰”的落了下来……

    “雪国狗贼……”

    庙顶灰尘噗噗落下,郑金山口吐鲜血,用刀尖拄地,撑着摇摇欲倒的身子站了起来,低声咒骂一句,再度提刀冲了出去!

    “杀……”

    小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