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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广平王

    元载怒道:“孔苒,你还要继续诓骗本官吗?”

    孔苒犹豫了一下,内心似乎很是挣扎,最后回道:“大人,此剑确非在下携带的宝剑,在下携带的宝剑,剑鞘通体黝黑,剑柄古朴,昨天在绮月楼有许多人见过,他们都可做证。此剑一看便知只是一把普通佩剑,而在下携带的宝剑乃是孔家祖传宝剑,极为珍贵,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帮在下追回。”

    元载也无法分辨孔苒此言真假,便传第五位人证。第五位人证正是绮月楼那小厮,小厮道:“禀大人,小的是绮月楼的小厮陈五,平素在绮月楼迎来送往,叫牌听用。昨日中午,芸娘点曲之时,此贼声称要花二百两点曲,然后说自己身无现银,最后又要用一把破剑糊弄抵押。我们绮月楼向来不收典押,小人本想婉拒,这时正巧有客人出价,要买了他的破剑,哪知这奸贼一直都是存心戏弄我们绮月楼,根本就不想卖掉那把破剑,于是便跳窗而逃。到了晚上,这个奸贼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杀害芸娘,大人您千万不要放过他,定要拿他开刀问斩啊。”

    元载点头道:“陈五,你看一下,凶犯昨日随身携带的宝剑,可就是这把?”于是示意把那物证送到陈五面前。

    陈五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回大人的话,不是这把,那奸贼昨天带的破剑是黑不溜秋的,模样很古怪,所以小的记得非常清楚,不是这把。”

    元载追问道:“你可肯定?”

    陈五道:“回大人,小的非常肯定。”

    元载示意陈五退下,又问那巡城校尉赵正道:“赵正,这剑可是凶犯所用?”

    那赵正急道:“禀大人,这把剑千真万确是凶犯所用,属下带人冲入房间的时候,凶犯正是手持这把宝剑。我们将他拿下捆绑之后,宝剑一直封存,并无调换,众军士皆可作证。”

    元载传来众军士,众军士都说看见的便是这把宝剑。元载无奈,便找来仵作查验,经仵作对比,发现此剑与刺入芸娘身体那一剑确实不同,此剑的剑刃要比伤口宽厚一些。众军士仍然坚称呈上的宝剑就是孔苒所持宝剑,元载无奈,只能让衙役先把孔苒押回牢房,择日再审。

    元载心情烦闷,步入后衙书房,甫一进去便发现书房窗边坐了一陌生人,正在背身看书。元载大惊之下刚要呼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嘴巴,双手同时也被制住,既无法做声,也动弹不得,身后房门也随之关闭。

    那陌生人回过身来,正是昨日绮月楼那翩翩贵公子,一身上等白衣绸缎,手拿折扇,微笑着对元载道:“元载,你可认得我吗?”元载惊惧地望着眼前之人,摇了摇头。

    贵公子笑了一笑,吟道:“谢家能植药,万簇相萦倚。烂熳绿苔前,婵娟青草里。”吟罢以手抚扇,示意褐衣仆从将元载放开。

    元载惊魂笃定,此诗乃是自己年少时得意之作。当年自己为求功名,游历长安,以此呈于当朝宰相李林甫为干谒之诗,希望得到李林甫的赏识,可惜却石沉大海,最终也没得到李林甫的接见。如今多年过去,自己已入士林,李林甫也已过世,此人却又是谁,居然知道此事?难道与李林甫有莫大关系?可那李林甫身死之后,被朝臣争相参奏,举家流放岭南,距今不到半年,所以定然不能是李林甫家人了。再看此人雍容华贵,气宇不凡,元载思索片刻,便作揖道:“元载眼拙,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贵公子不置可否,坐下轻摇折扇道:“听说你在潼县考核定位上上,被那崔济保举,因此才做了这东都的五品县令?”

    崔济乃当朝吏部侍郎,而来人竟能直呼名讳,元载暗暗惊奇,此时再也不敢小看此人,谦恭答道:“元载多蒙吾皇恩宠,崔公抬爱,方得授此大县。”

    贵公子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见那元载垂首不语。贵公子又道:“也罢,我此时有求于你,若不亮明身份,你怎肯为我铤而走险?朝恩,你来告诉他我是谁。”

    那褐衣仆从鱼朝恩上前附耳细语道:“不要声张,站在你面前的,便是当今皇孙广平王殿下千岁。”说罢,从怀中拿出玉牌和金玺示意。

    元载赶忙下拜叩首,低声道:“下官元载叩见殿下千岁,微臣无知,有眼不识千岁,请千岁恕罪。”

    广平王李俶,乃是当今天宝皇帝唯一的嫡皇孙,天资聪颖,相貌出众,备受天宝皇帝宠爱。这伴随奴仆,便是广平王府太监鱼朝恩。虽然这鱼朝恩生的极为丑陋,武功却高深莫测,罕逢敌手,平素忠心耿耿,深得李俶宠信,是以只带其一人微服东游。

    李俶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本王要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知元县令可否卖与本王啊?”

    元载顿首道:“元载谨聆千岁教诲,敢不从命。”

    李俶蹙眉低声道:“牢里关的那个孔苒,是本王旧识,本王实难相信他会是杀人凶手,元县令可否已查明事情原委?”

    元载大惊,心思急转,连忙伏地道:“启奏千岁,下官业已查明,孔苒确系被歹人栽赃嫁祸,如今已有歹人消息。下官方才已定下计划,今夜三更趁歹人麻痹之时立行抓捕,如此定能洗刷孔公子冤屈,孔公子尚需委屈今晚,待明日水落石出,便可无罪释放。”

    李俶欣赏的打量了一下元载,上前搀扶道:“元县令真是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如此,本王便不耽误元县令缉捕真凶了。”说罢便起身要走。

    元载又叩了一个头后急忙站起,欠身送道:“千岁请放心,元载一定会还孔公子清白。”

    李俶拍了一下元载肩膀,以示勉励,便跨步而出,鱼朝恩面无表情跟随其后。元载再抬起头,走出门外相送之时,发现二人竟然已不见踪影。

    元载长舒一口气,擦了一下满头大汗,呆坐在地,木然半晌。突然,元载面部扭曲起来,如同抽搐一般,忍不住地狂笑起来,赶紧以袖遮面,关闭房门,退入房内,旋即便听到屋内桌凳倒地的声音。

    洛阳城西的官道上,两匹高大骏马飞驰向西而去,骑马者赫然正是那广平郡王李俶和随从太监鱼朝恩。鱼朝恩腰间悬挂的,正是今日公堂之上巡城军士呈上的证物宝剑,却不知被他何种手段拿到。

    鱼朝恩满面忧容,虽然自己身为一个太监奴才,从来不敢质疑主人的做法,但这次终于按耐不住,小心问道:“主人,请恕奴才愚钝,主人真的要管这件闲事吗?奴才担心会打草惊蛇,惊了那老贼。”

    李俶闻言勒住骏马,面对这苍茫大地,伫立眺望。良久,李俶回首问道:“朝恩,孔苒一介白衣,与我素不相识,你可知我为何要假装以朋友身份,营救与他?”

    其实鱼朝恩也一直纳闷此事,但是身为奴才,怎敢追问主人的想法?便一直闷在心里,如今见李俶问出,便低头回道:“奴才不知。”

    李俶没有做出解答,反而又问道:“你可知道那老贼唯一害怕的人是谁吗?”

    鱼朝恩附身拱手道:“能让老贼害怕的,自然是当今圣上。”

    李俶摇了摇头道:“皇祖父何其宠信老贼,无论这老贼如何僭越无礼,都未有一丝责备,如何能让老贼畏服?”

    鱼朝恩又道:“太子殿下洞察秋毫,又多次在皇上面前参奏老贼,那老贼肯定害怕太子。”

    李俶叹道:“那老贼多次对我父王无礼,口出不逊,人臣之礼全无,又岂会害怕我父王?”

    鱼朝恩又讨好道:“殿下睿智敏达,英武过人,那老贼肯定是畏惧殿下。”

    李俶笑道:“你这马屁拍的是越来越离谱了,老贼连我父王是太子储君尚且不怕,还能怕我这个皇孙?”言罢怅然远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道:“老贼唯一害怕的,是那口蜜腹剑的奸相李林甫。”

    鱼朝恩一惊,不敢多言,想那李林甫曾是当今皇帝第一宠臣,把持宰相高位十九载,壅蔽圣听,独揽朝政,几致太子被废,广平王府上下更是日夜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太子和广平郡王对那李林甫自然是恨之入骨。然而富贵无常,命运叵测,今年年初李林甫突然身染重病,旋即死亡,然后百官弹劾李林甫的奏章如同雪花一般,终致圣上震怒,下令开棺戮尸,将李林甫全家几百口流放岭南,生前权赫朝野,身后又是何等凄凉。

    李俶悠然道:“老贼惧怕那李林甫,是因为老贼的所有伎俩都逃不出李林甫的眼睛,恩威并加,所以畏服。如今李林甫已死,天下再无人能使老贼忧虑,一旦脱了缰绳,便会蠢蠢欲动,说不定就会做出些骇人惊闻的蠢事来。我之所以出手帮助孔苒,也是正好趁这个机会,杀杀小贼的气焰,并顺便让老贼知道,我,李俶,比那李林甫更加厉害,是垂在他头上的利剑,是束缚在他脖子上的缰绳,不但可以掌控他的荣华富贵,更能掌控他的生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乖乖听话,不会做出蠢事。”说罢,这位二十多岁的广平郡王,眼睛里终于闪烁起炽热又独特的光芒。

    鱼朝恩听罢,眉头一皱,嘴唇抽动了几下,最后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再言语。

    李俶坐在鞍上,闭目良久,猛然睁开双眼,用力了抽了一记马鞭,鱼朝恩赶紧策马跟上,两匹骏马扬起官道的尘土,飞驰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