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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师道

    新安城是洛阳西边的一个小县城,位于洛阳和长安的必经之路上,过往行人多是两京之间的商旅,在此歇脚,顺便做些生意,渐渐也繁华了起来。东门不远处的醉仙楼,据传当朝大诗人李白曾在此宴客送别,大醉三天。世人皆言李白乃贬下凡间的谪仙人,于是这个酒楼便改名叫做醉仙楼,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慕名前来此,生意便更是红火。

    李俶和鱼朝恩走上醉仙楼的二楼,径直来到靠窗边的一处雅座坐下,原本坐在这里的一对青年男女别过来头,惊讶看向二人。那年轻男子看到李俶长的剑眉星目,潇洒俊朗,愣了一愣,见李俶对他微微一笑,那男子立刻脸红起来,把脸又别了回去,望向窗外。

    同桌女子看到这个小白脸如此放肆,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自己男伴,便不客气的嚷嚷道:“喂喂,这个座我们已经坐了,要吃饭去别的桌子。”言罢就要赶客。

    李俶不搭理那女子,仍然望着那青年男子的背影,笑道:“小姐胆子可真的大,刚刚在城外桥边化作蒙面人,强抢了人家东西,不但没走,居然还在这新安城里最引人注目的酒楼磨蹭停留,是否有些招摇呢?”

    二人闻言一愣,女子掩饰不住惊讶,强装镇定,不满道:“什么小姐什么蒙面人的,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这是我夫君,我们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你纠缠,识相的赶紧离开,要是你再不走,休怪姑奶奶对你不客气。”

    李俶讶然道:“原来小姐姓傅名君,失礼失礼。”

    女子见李俶一直言语轻薄,刚要起身发作,那男伴回身嫣然一笑,道:“小女姓张,名唤小怜,这是我的丫鬟杏儿,公子有礼了。”

    杏儿长大了嘴巴,不满的嘟囔道:“小姐......”

    张小怜手抚杏儿手背,示意她不要说话,低声问李俶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有何赐教?”

    李俶拱手道:“在下李俶,方才言语多有孟浪,还请张小姐恕罪。”微一沉吟,又道:“张小姐方才抢夺的那把宝剑,是我朋友之物,不知小姐可否愿意物归原主?”

    张小怜半晌低头不语,再抬头时已经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别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本人来了,这剑我也不给。”

    李俶奇道:“此言怎样?”

    张小怜冷笑道:“方才你说这剑需要物归原主,很好,现在这剑在我手中,就已经是物归原主了,因为,这剑本来就是我家的。”

    李俶惊讶道:“我想孔家千年名门,不至于会讹人财物吧?”

    张小怜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一下孔苒,或者他长兄孔萱,甚至你可以去曲阜问一下他的老爹孔璲之,你问问他们,这把剑到底是属于他们孔家,还是属于我们张家?”说罢不愿再做纠缠,便与杏儿起身离开。

    李俶从窗户眺望着张小怜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看的痴了。良久,李俶转过身来,平静的对鱼朝恩说道:“该做正事了,昼夜兼程,前往范阳。”

    洛阳大狱,孔苒在这里已经关押了一日两夜了,昨日提审过后,自己很快便换到了单间,伙食也好了很多,有酒有肉,只是给自己送饭的狱卒,一直目不斜视,双耳不闻,无论孔苒怎么打听,一直都是不发一言,来了放下餐盒就走。

    孔苒此刻正坐在囚室的床上,倚墙发呆。孔苒在曲阜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如果一个犯了极刑的囚犯,突然待遇好了,饭菜有酒有肉了,那就说明离死不远了,看着桌上一直未打开的餐盒,泪水夺眶而出。

    孔苒早已没有了前几日的狂傲,变得沉默寡言,都说艰难困苦,会磨练一个人的品性,或许这是真的吧。孔苒这几天想了很多,想起了芸娘倒在自己剑下时痛苦扭曲的面目,想起了往日父兄对自己的严苛责骂,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种种的任性胡为,想起了自己人生已过二十年,却依旧一事无成。孔苒也曾有过远大理想,也曾有过慷慨报复,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他不甘心,是啊,如何能让人甘?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为什么自己会被人陷害?为什么那庸官不能替自己洗刷冤情?自己父亲和兄长会不会知道消息,他们会不会来救自己?

    “孔苒,”不知什么时候,牢门已经被打开了,牢头捧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口叫道,“老爷现已查明,你是被冤枉的,真凶也抓到了,你可以走了。这是你进来时的包袱和银两,你清点一下吧。”

    孔苒不可置信的跟牢头又确认了一遍道:“什么?你是说,我可以走了?是释放吗?”

    牢头不愿多说,把包袱送了过去,嘟囔道:“嗯,赶紧走吧。”

    孔苒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立刻去拿包袱,突然,孔苒又停了下来,疑惑道:“你刚才说真凶已经抓到了?”

    牢头点了点头道:“真凶已经抓到了,也都承认是他干的,你可以走了。”

    孔苒,还想再问,看那牢头不耐烦的候着,便接过包袱,从里面取出衣服换上,再清点了一下银两,发现银钱都在,分毫未少,便赶紧跟着牢头出狱。

    孔苒走在大街上,抬头看了一下太阳,闷在牢里时间长了,这初升不久的太阳都能觉得刺眼。刚走几步,便觉得肚子有一点饿,很快,肚子感觉前所未有的饿。孔苒笑了,想是自己过去一天两夜过于担惊受怕,没有一点食欲,因此都没怎么吃东西,现下刚刚出狱,肚子终于恢复了知觉,知道饿了。孔苒便随意走进了一家路边饭馆,当时刚过巳时,路边饭馆酒肆都是刚刚开门,正在收拾,还未有堂客,孔苒很喜欢这种清静,随便叫了两个菜吃了起来。

    正狼吞虎咽之时,一人径直到孔苒身边坐下。孔苒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审理自己命案的洛阳令元载。元载一身寻常便服,正微笑看着自己,孔苒刚要起身,元载按了一下孔苒手背,示意孔苒无需惊慌。

    孔苒疑惑道:“元大人,你?”

    元载脸上满是和颜悦色,很是亲善,笑道:“孔公子勿惊,元载此来可否讨得一杯水酒?”

    孔苒让小二添上杯筷,跟元载碰了下杯,一饮而尽,肃容问道:“不知道元大人找在下何事?”

    元载悠悠道:“孔公子无需紧张,现下不是公堂,如果孔公子不介意,元某这一介寒微,能否与名门世家子弟高攀一下,你我二人兄弟相称,你喊我一声元兄,我叫你一声贤弟,如何?”

    孔苒内心暗暗觉得“元兄”这个称呼未免搞笑,面上却不敢有稍许不敬,拱手道:“元兄如此坚持,小弟如再推托,便是不识抬举了。”

    元载给孔苒倒了一杯酒道:“这几日让贤弟受委屈了,原本想早些把贤弟释放,替你在那后衙摆酒接风,可愚兄转念一想,贤弟刚刚牵扯命案,又无罪释放,倘若再如此行迹,倒让好事之人背后乱说,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而外面这路边饭馆,虽然不上档次,倒也不算少了清静。”见孔苒连声不敢不敢,又问道:“贤弟可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孔苒惊道:“什么?元兄不是已经抓到真凶了吗?”

    元载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微笑不语,抿了一口,点头道:“这酒不错。”

    孔苒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元载的意思,便跟着闷喝了一杯。

    元载笑道:“贤弟,真凶已经被抓到了,我刚才问的是,最近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孔苒有些糊涂了,便问道:“元兄,你抓的真凶究竟是谁?”

    元载一时无语,不愿过多纠缠道:“真凶就是真凶,是谁并不重要。”看着孔苒陷入了沉思,元载岔开话题道:“愚兄昨日接到贤弟好友传信,说贤弟宝剑已经物还原主。”

    孔苒这时被整的云里雾里,一句话也听不懂了,茫然道:“可我没见到剑啊。”

    元载道:“这些就非愚兄所知了。”

    孔苒满肚子疑问,偏偏这元载说话总是留了半截,自己怎么也弄不懂其中意思,问了又不明说,一个哑谜接一个哑谜,头都大了。孔苒不依不饶又问道:“是谁传信?”

    元载以指蘸酒,在桌子上写下“广平”二字,又匆匆拭去,微笑不语。

    孔苒这次真的是完完全全摸不着头脑了,追问道:“这人是谁?”

    元载奇道:“他是贤弟的朋友啊。”说罢突然起身,拱手道:“愚兄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改日再聚,告辞告辞。”说罢便起身而去。

    孔苒整个人都摸不到头绪,呆坐原地,苦苦冥想也不得其所,心想这个元载真是一个怪人,处处透着古怪,说话总说一半,做事更是莫名其妙,实在让人恼火,索性先不去想了。

    酒足饭饱之后,孔苒走出饭馆,刚踱步到街上,不料被人从身后一推,跌跌撞撞摔进了一处窄巷。孔苒踉跄起身,抬头一看,前面站了五六个持剑的道士,孔苒大惊,回身发现后面也有四五个持剑的道士,刚好把他堵在巷中,进出不得。

    为首的道士虽然才三十多岁,眉目之间,却有几分仙风道骨。那道士上前一步讥讽道:“孔苒,你不是挺能逃的吗?你看一下,现在还能逃吗?”

    孔苒见到这些人都是道士打扮,对方的底细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却仍然装糊涂道:“各位想是认错人了,在下姓张名林,不是什么孔苒李冉。”

    那道士接着嘲讽道:“想不到堂堂孔夫子的后代,也能做出这么没种的事来,连祖宗的姓,都不敢认了。”

    孔苒心知糊弄不过去了,便只好坦然应对道:“好吧,我就是孔苒,你们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那道士傲然道:“我就是龙虎山的张嗣初,不必多说,想必你也能猜到我们到此的原因,我们爽快一点,赶紧把太清剑交出来吧。”

    孔苒没有惊讶,面色平静道:“太清剑不在我这里。”

    张嗣初冷笑道:“你到现在了还在这里遮遮掩掩,可是欺负我龙虎山没人了吗?”

    孔苒无奈道:“太清剑真的不在我这里,实不相瞒,前几日我不知被何人算计,栽赃嫁祸,差点命都没了,剑也在这时候丢了。”

    张嗣初怒道:“孔苒,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你说什么我便相信什么?你既是不说,好,我便卸掉你一条胳膊,还不说,再卸掉另一条,最后把你手脚全部折断,看你说还是不说。”

    孔苒强自壮胆道:“张嗣初,你这样恣意妄为,可经过张天师的同意吗?你不怕与孔家彻底决裂吗?”

    张嗣初冷笑道:“孔苒,你现在倒想起张家与孔家的关系来了?现在倒想起我爹来了?你毁约出走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我们龙虎山了?”说罢示意几个道士上前,两下就把孔苒擒住,架住胳膊,不让孔苒挣扎。

    张嗣初挥手道:“先给他卸一条胳膊。”一个道士便卡住孔苒的胳膊,用力一扛一拽,孔苒惨叫一声,一条胳膊便脱臼垂下,孔苒疼的哇哇大叫。道士们把巷口堵住,外人看不到里面情况,走到巷口看到里面一群持剑的道士,个个凶神恶煞,便吓得再不敢多看一眼,匆匆离开,生怕惹祸上身。

    张嗣初叫道:“孔苒,想起来了吗?”

    孔苒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便闭上眼睛,内心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平日贪玩怕苦,不愿意勤学武功,以致此番出来,处处被人欺负,不但性命几乎不保,更是给家门丢脸,辱没祖宗。孔苒咬牙切齿道:“我说了,剑真的丢了。”

    张嗣初哪肯相信,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武功稀烂普通,到了关头,却还能有几分骨气,佩服佩服。”说罢走了过来,亲自攥住孔苒的另一条胳膊,凑近孔苒那疼的变形的脸,砸了咂舌,猛地用力一拉,孔苒这条胳膊也被拉的脱臼下来。

    张嗣初道:“现在想起来了吗?”

    孔苒因为过于疼痛,此时已接近虚脱,神智都有些模糊了,挤出最后一点力气道:“张嗣初,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

    张嗣初瞥了一眼孔苒道:“好小子,嘴够硬,我不急,咱们先去个清静地方,我们慢慢想,总会想起剑在哪的。”说罢就带领众道士把已经昏迷的孔苒架起,大摇大摆的朝洛阳城外走去。路上行人见了慌忙躲避,城门军士见了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实在是不忍破坏这天宝盛世的一片太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