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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恩爱逡巡

    片刻后,大厅中间便堆成了小山。廷尉小吏们拿着书稿核对信函的书迹,“对上了,没错!”

    “此事与儿女和其他人无关,是妾之过,未能及时劝阻!”崔夫人坐卧在地上哭诉,乍然一声大喝,“夫君,等等妾!”

    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把匕首倏地从袖子里抽出,寒光闪过后,崔夫人倒在血泊中,面带痛哭后的浅笑,未及瞑目的眼光中是和夫君相见的渴望、以及心中对子女放不下的眷恋。

    转头人是人非,迅指花开花落,惊心春去春来。后世总总,无数人曾为此概叹。昔在前世,人们早已感悟至深!

    花开精明强干,花落惊心动魄,崔夫人惊心之处何止春去春来!人是人非也无人再去评判。

    昔在前世,雾锁崔宅,剑光闪寒,香消玉殒。岂是后世望三山雾锁云屯,锦惬消香,宝剑生尘。又岂是辜负了春风绿樽,冷落了暮雨朱门。

    好光景须臾,美姻缘倏忽,热恩爱逡巡。后世之辞,前世更有感悟,魏晋以来饱经战乱,好景瞬息世间,崔侍郎走后,崔夫人已觉情缘短暂,是想和夫君在另一个世界再续姻缘、恩爱千年。

    她,早有准备。

    ...

    这突如其来的一刻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现场只有长城公主倏忽之间跳到崔夫人面前,但为时已晚。

    “求求你,放过我儿女!”声若蚊蝇,崔夫人用尽最后的气力说完,慢慢闭上眼睛。

    公主手指所触,已经没有了脉搏。

    “阿母!”

    “夫人!”

    崔府上下,顿时哭倒了一片。

    “肃静!你们听着,有什么隐情要主动报告廷尉!”李耀仁的话引来短暂的平静,但在伤心欲绝的人群中不知有几人认真去听,未几又传来了号哭声,乱成了一锅粥。

    公主从号哭的人群中退出,感慨万千,“图穷匕见!崔夫人早有准备!”

    “蒙混未济,无奈之举!”稍顷,李耀仁怜悯之情顿起,“公主,你看还追不追究崔侍郎的家人?”

    “一个刁钻刻薄的女人,却深爱着夫君和家人,不惜牺牲性命来保护这个家!以她精明强干的性格,定不会让任何人、特别是子女知晓还生道之事。鞫狱不宜令子孙下辞,给他们时间和自由追悼亲人吧!”说话间公主也心生轸恤。

    “这些东西全部收到廷尉!我们走!”李耀仁吩咐道。

    ...

    廷尉寺听事。

    “天色已晚,谢御史可以回家了!”

    谢纬还在廷尉寺听事中来回踱步,思考着何里正的举报,突然听到廷尉监李耀仁的话,不由怔了一下,俄而回神后急着问道:“证据是否找到?”

    “在崔侍郎书房的暗间里,全都给你带来了!”长城公主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睛。

    谢纬心领神会,投来会意一笑,“崔夫人抓到没有?”

    “自刎谢罪,追随崔侍郎上路了!”李耀仁叹出一口晦气,如释重负。

    “可怜!”谢纬觉得惋惜又有些遗憾,“崔夫人是否交代过什么?”

    “未曾!”李耀仁的话透着冰冷,只听到一个字便会让问话人失望。

    ...

    一阵沉默后,胭脂自言自语,“现场归来仍心有余悸,崔夫人为何宁死也要造假,雾锁崔宅,不向朝廷透露崔侍郎的罪过?”

    “讳莫如深,深则隐。苟有所见,莫如深也。”谢纬顿了顿说道,“崔夫人必有隐情!也自有其深意!”

    李耀仁叹道:“其中深意,不难理解!如果崔侍郎是被害或意外身亡,朝廷还有一笔抚恤。但若果真如信中所述,姑且不论还生道是好是坏,单凭未辞官或未经朝廷同意入教就是重罪,不但得不到抚恤,妻妾多少会受到牵连,轻重视情况不同,甚至还有被抄家的危险。本来崔侍郎属于投案自首,可从轻处理,但崔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为保全家人,却搭进去自己性命。我征求公主意见,不再追究其家人,谢御史意下如何?”

    谢纬颔首表态,一副惋惜之情,“也许只有如此才能让崔侍郎和夫人得到些许安慰!”

    “是啊!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崔侍郎也该回家了!”李耀仁感慨万千,对身边的小吏说,“你们记着把崔侍郎送回家!”

    “遵命!”

    “今日到此为止吧,谢御史自由了,也该收拾一下听事了。”李耀仁说话时明显带着疲倦。

    “不急!我再核对一下书迹,不要留有遗憾或让人蒙冤!”谢纬睁大双眼,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吧!我要回家休息了,告辞!”李耀仁怀着一丝伤感和遗憾道别。

    ...

    “小仙女也该回去休息了,我这里还要些时间才行!”谢纬起身走向书稿和字画。

    “不!我陪你。”

    公主的回答使谢纬露出甜甜的微笑,“那我们分一下工,我和阿童看字画,你和胭脂看书稿,石榴和燕子看其他遗物有没有还生道的线索。”

    “给你信封,我和胭脂核对信函。”公主笑道。

    “先吃了这些饭菜再说!”谢纬终于感到了饥饿。

    ...

    夜的帷幕逐渐展开,月色黯淡、透着寒凉,听事内油火轻轻摇曳,投向地面忙碌的身影。

    “奇山、积雪、云蒸、猿鸣,这幅画还配了一首诗!”阿童打开一幅画展示给谢纬,惊喜地说道。

    “我想去看看名川奇山!”公主听闻,也好奇地走了过来,“胭脂,你自己看书稿,我去看画!”

    “蜀汉多奇山,仰望与云平。

    阴崖积夏雪,阳谷散秋荣。

    朝朝见云归,夜夜闻猿鸣。

    忧人本自悲,孤客易伤情。

    临堂设樽酒,留酌思平生。

    石以坚为性,君勿惭素诚。”谢纬读来朗朗上口,又评论道,“这是鲍照的《拟古诗》,以描述景物起笔,烘出悲伤情怀,最后以坚石为喻,阐明意志之坚。”

    “看书迹应是崔侍郎所书!鲍照地位低微,自感生不得志,莫非崔侍郎也有这种心理?”公主感叹。

    “此前描写蜀地景物并抒怀的诗作并不多见,即使蜀汉时流传下来的也多为歌功颂德的赞诗,蜀汉梓潼太守杨戏的《季汉辅臣赞》,从赞昭烈皇帝刘备开始,然后赞诸葛丞相,一直把朝廷大部分官员都赞了一个遍!崔侍郎借用蜀地景物抒发不得志情怀,其用意为何?”谢纬有些疑惑。

    “元嘉十二年,鲍照前往荆州江陵,投奔临川王。途中,鲍照经过大雷,作《登大雷岸与妹书》寄予阿妹鲍令晖。岁末,鲍照谒见临川王,毛遂自荐,但未受重视。他不死心,准备献诗言志,有人劝阻他说‘郎位尚卑,不可轻忤大王。’鲍照大怒,说‘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可闻者,岂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鲍照于是献诗,临川王觉得其诗奇妙,于是赐鲍照二十匹帛,并擢拔鲍照为临川王国侍郎。无论前之若何,鲍照的诗俊逸豪爽、昂扬奔放,日后必会成为一代名家!”公主说话时一副羡慕的神情。

    谢纬眽眽然自以为是,“你刚才所说鲍照之妹鲍令晖,乃当世第一才女,善作情诗,拟《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河畔草》而成《拟青青河畔草》,前者写娥娥倡女,后者则是端庄淑女,借旧题而发新意,抒情怀以明坚贞之志,颇有创意……”

    谢纬的话还未说完,公主的手已经狠狠地拧到了谢纬胳膊上。

    “哦!”谢纬一声惨叫,其他人目光全部聚拢了来,谢纬自觉尴尬赶快说,“阿童,发什么呆?换一幅画!”

    阿童偷偷一笑,缓缓打开一幅画,置于谢纬面前。

    “这幅画有点怪,画中好像是一个道士在搞什么仪式,上下左右各写了一个数字,此是何意?”公主不解其意,喃喃道。

    谢纬片刻思忖后介绍:“你看,醮坛上香炉、法器、幢幡、符简、章表、法水,好像是醮坛科仪,是斋醮时礼拜星斗、召请神灵的仪式。”

    “在道场上方画了北斗七星,是什么意思?”公主一头雾水。

    “这应该是提示正在进行踏罡步斗仪式,‘罡’指天罡,即北斗七星的柄,‘斗’指北斗。法师在坛场上,按照星辰斗宿之方位,用步踏之,即可神驰九霄、沟通人神、启奏上天、代神宣教。”谢纬侃侃而谈。

    “这个法师穿的道服,与众不同!”公主有些奇怪。

    “有点像道服,又有所不同!”谢纬也不得其意。

    “一般法坛台子边上有围墙吗?”公主疑惑地问。

    谢纬摇摇头答道:“没有。”

    “画中为何有?”公主又问。

    “这…有可能不是道家的仪式,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教派的仪式。”谢纬解释的很牵强。

    “这幅画的上下左右只有四个数字,上面是四、在右上角,其他几个正下方、正左方、正右方。用这几个数字核对书迹毫无价值!”公主有些失望。

    “确实没什么价值!换下一幅画。”谢纬也失望地说道。

    又一幅字画徐徐打开,阿童惊喜道:“这幅画有价值!上面字有点多,是一首诗,没有配画。”

    阿童手持画轴徐徐转动,谢纬也慢慢随着吟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夜思经传,书则武策。

    武王不复,乡野于没。

    崔立之,十八年,秋,八月,辛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二百年来的名句,无人能超越!”公主感叹后又是疑惑,“但是,后面几句好像未曾听过。”

    “曹公的《短歌行》抒发了为实现国家统一、渴望招揽天下英杰的胸怀,并无最后四句。夜思经传,书则武策。武王不复,乡野于没。这是崔侍郎扩写的诗句,用于个人抒怀。”谢纬款款而谈。

    “武王是谁?”公主盈盈双目中带着疑问。

    “曹操谥号为武王,最后四句借曹操《短歌行》来暗喻,意思是自己文韬武略,但再也遇不到求贤若渴的曹公了,只有湮没于乡野。好像有一种不被赏识重用、屈居而不得志的心情和怀才不遇的感叹。”谢纬睹画,倍感惋惜,脉脉怜愁油然而生,“十八年,秋,八月,这是一幅新作,才几个月。也许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接触还生道。”

    公主点点头,“是,应该是在其后。崔府管家说崔侍郎认识一位道人也是几个月前。这幅字与信函书迹一致,是崔侍郎亲笔书写。”

    “十八年,秋,八月,辛亥,初一,是魏国派散骑侍郎张伟作为使节到访建康的日子,那日朝廷举行了超规格的接待,我印象深刻。”谢纬若有所思。

    “魏国散骑侍郎受到重视,代表魏国出使,而崔侍郎的员外散骑侍郎只是个闲职,可能是他受到了刺激,有感而发!”

    公主言罢,谢纬开始沉思。

    “公主,公子,在崔侍郎书稿里找到一张纸条!”胭脂突然惊喜地大喊。

    “好!”谢纬如获至宝、惊喜异常,“快拿过来!”

    ...

    谢纬和公主看到纸条大吃一惊,纸条上写有:十二月裴方明率禁军三千又征调荆雍二州兵力约两千发仇池。

    “这是给还生道的密报,可能是听闻魏将军被还生道所害心里恐惧才未发出。还生道和仇池紧密勾结的证据已经确凿!”长城公主说话时语气很坚决,她心里明白纸条上所写的内容并不简单,如果第一时间发出去绝对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对朝廷非常不利!公主开始庆幸崔侍郎及时醒悟,同时也为朝廷担心,不知朝中是否还有另一个崔侍郎?

    “看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剿灭还生道,匡扶正义、为民除害!”谢纬也懂得这张纸条的价值,看后紧缩眉头,对正在思忖的公主说,“严青、肃风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要去何家屯抓捕罪犯!”

    “我也去!”话音未落,公主转身就走。

    “等等!我们也去!”胭脂等人在后面高喊。

    ...

    随着一慢一快连续三下“咚!--咚!”、“咚!--咚!”、“咚!--咚!”的鸣锣声,谢纬跨上马,手握缰绳却发了愁,“听锣声,现在打的是落更,已由日入进到黄昏,黑灯瞎火的,你们知道去何家屯的路如何走吗?”

    “嘻嘻!我知道!”阿童得意一笑,抢着说,“何家屯以前叫岗南村,因何姓家族人口占了多数,后来就改了名,位置在台城东北方向,四里左右,北篱门附近,走通往京口的大道,过了南尹桥一直往北。”

    “台城东北方向,四里左右?”谢纬登时一怔,喃喃自语,“四里左右?那幅踏罡步斗画中右上角,四,难道画中的北斗星不仅提示正在进行踏罡步斗仪式、还指示方向?这幅画有违常理,是以上为北!画中右上角是东北方向?四,难道是指里程?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难道画中暗示了何家屯这个传教地点?不去了,回去再看看那幅画!”

    ...

    等众人返回时,那幅画已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