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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年夜饭

    把孩子们的学费书费交齐以后,家里边除掉基本的吃穿用度,几乎也不剩钱了,这两年天气不行,粮食也不打,靠天是靠不住了。向阳山里都是石头山,庄稼地少,一个人平均下来也不过二厘地,东拼西凑,边边角角加一块,左不过一家一亩地,再赶上天不好,打不下粮食,一年下来够家里吃点的就不错了,再换上一袋面一袋米,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兜里剩不下一分钱。

    可日子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苦难而停下来,一年四季照样轮回,唯一不变的是向阳山照旧的贫穷与落后,还有老丑儿一家捉襟见肘的生活。

    转眼间,新年说到就到了。不论这一年过得多么不容易,一到过年的时候,总也要像模像样地收拾、准备,又是打扫老房子,又是蒸馒头,又是包饺子,几个孩子围着蓝衣,看看这,问问那,馋的直咽口水。可盼到年夜饭上桌了,都是一年当中吃不到的好吃的,左等右等,桌上的菜快要凉了,才终于等到了外出要账的老丑儿。

    一进门,一阵寒风跟着灌进来。

    哪怕在外面多么愁容不展,回到家,看到孩子们期待的笑脸,听到他们喊着“爸爸”,老丑儿都会笑呵呵地跟孩子们玩会儿。年三十了,一家子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心地吃顿饭了,老丑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举起杯,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呦,团圆饭吃上了?”是村里的二狗。

    “有什么事儿吗?”老丑儿站起来,问道。

    “大年三十儿,能有啥事儿?要账呗。”

    “要什么账?”

    “欠我的那钱,不记得了?”

    “早就给你了啊——”

    “什么时候给的?我这可没记着你给过了啊——”

    “当时可是你着急用粮食,说是不够,从我这里量了三百斤,我这账一直记着呢,你要是还了我指定已经划掉了。”

    “过完年咱们再对账,今天孩子们都在呢,吃饭呢,你先回去。”老丑儿起身往外推他,想让二狗出去。

    “哎别介啊,我这还没吃年夜饭呢,账要不回去,媳妇儿不让进家门,我上哪儿吃饭去啊?”说着,二狗想找个椅子坐下来。

    这时,蓝衣怀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行,我拿钱给你。”老丑儿看到几个孩子被这个不速之客给吓到了,赶忙回屋拿了钱,这才打发二狗走人。

    “你不该给他的,明明是给过的——”

    “赶紧走了得了,来,新新、琳琳,爸爸给夹个鸡腿啊——”老丑儿勉强挤出来笑意,蓝衣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天琳和天新此时正在啃手里的鸡腿,而天晓看到了老丑儿和蓝衣眼神中的无奈和悲哀,她好像完全能理解他们的辛苦。

    此时,辛苦准备了一天的一桌子年夜饭已经凉了。

    俗话说,正月里都是年。过完年,转眼间就又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晚上,晚饭后,老丑儿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烤火,在这里,世世代代有个习俗,正月十五要烤火,必须用山上的柏树枝烧的火,大伙儿围着火堆转来转去,一会儿烤烤背,一会儿烤烤腿,老人都说“烤哪儿哪儿不疼”。

    天琳、天新也穿着新衣服在即将烧完的火堆上跳来跳去,一不留意,“啪”俩人撞倒在火堆里。老丑儿眼疾手快,一把一个拎了起来,好在人没事,衣服烧了几个洞。天新看着自己烧坏了的新衣服,哭了半天,蓝衣还以为是受伤了,才又给孩子检查了一遍,一位是吓坏了,但是只有天新知道,看着只有过年才能买的新衣服被烧坏了挂在晾衣绳上,孤孤单单的衣服有多可怜,和自己一样。

    好不容易老丑儿才给哄下来,哄着天琳天新睡着以后,拉了灯,漆黑的夜里,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想一想以后的日子了。他白天看到村里的老老少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劳作了,一心想着还是要出去挣钱的事情,向阳山里没有养家糊口的机会,于是他爬起来,轻声跟炕那头的蓝衣说话。

    “明天我去瞧瞧有什么活儿没有?你在家看着孩子。”

    “昂知道,你去吧。”说完,蓝衣怀里的天意哼哼着睡着了,半夜又听见老二开始磨牙,蓝衣隔着怀里的孩子拍了拍老二,这才安稳睡了一会儿。

    看着睡着的小儿子,老丑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那个送走的小闺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出俩月,赶上村子里边选村支书。因为老丑儿为人实在仗义,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人也逐渐变得沉稳了一些,偏他天生胆子又大,有事的时候,大家都想要找他商量商量。邻村里的恶霸来闹事,几次都是老丑儿带人把事情压下去,了了事儿,大家也都信服他,同龄人都管他叫“三哥”。

    这几年在村里,大大小小的事,老支书年纪大了脑子容易糊涂,儿子又不争气,混吃混喝的一个窝囊废,少不得老村长多来找老丑儿商议。

    “老三我就是觉着,你能干大事儿。”这是老村长对老丑儿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承蒙您老看得起,我何裕得要是有这个机会一定好好干。”

    “有,有机会,就眼巴前儿了。”

    换届选举前一天晚上,老村长特意来找了老丑儿,跟他说了想让他来当新一任的村支书。

    “可是我……”因为自己之前的事情,他有太多的不自信了。

    “那没啥,不影响,你有责任心,能带村里边大伙儿干成点子事儿。”

    老丑儿也想过好好干点事儿,带着村里的乡亲父老们,但是跟蓝衣一商量,才知道这根本不现实。家里孩子多,在村里当干部,没多少工资,眼下都是花钱的关键时期,根本没有负担的起的可能,于是思索再三,老丑儿还是找到老村长谢绝了这个事情。老村长替他惋惜,摇着头叹着气把老丑儿送出了家门。

    没有退路的老丑儿只能再一次踏上了离乡背井的人生路。

    蓝衣和孩子们是归宿,也是生命的负重和支撑。那天早上,孩子们意外地全部都醒来的出奇的早,眼巴巴地盯着父亲,看他穿上外套,背上行囊。

    “爸爸你去哪儿?”

    “爸爸去挣钱给你们买好吃的好不好?”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丑儿忽然鼻头一酸,眼圈泛红,“过一段时间,等你们想爸爸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老丑儿扭过头来,蓝衣一边嘱咐他,一边给他塞上一些吃的。老丑儿依依不舍地看着几个钻在被窝里的孩子,和他小时候看到鸟窝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们没有丝毫的差别。他用冰凉的大手一个一个摸摸小脸这才走出家门。

    后来再次回来之后,老丑儿才知道,那次离开家之后,习惯了跟着他的天琳、天新相继生病,蓝衣差一点就坚持不住把他叫回来了。

    也就是那次,得亏李二家的女人路上碰着,帮了她一把,不然蓝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蓝衣对这个女人心存感激,也由衷地佩服她,对她的孩子路上碰着也都格外地亲切一些。

    李二家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和天琳一边大,儿子要小两岁。李二家的女儿学习成绩不错,人也安静,老师喜欢,同学们倒也不欺负她。

    在女儿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儿子也上学了,和姐姐不同,弟弟有点调皮,脑袋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让同学们都把他当作异类,动不动就欺负欺负他,他慢慢就变成了大家欺凌的对象。

    甚至有时候在路上,一些比他还要小的孩子也要上来成群结队地辱骂他,随处可听到的“精姐姐,傻弟弟,精姐姐,傻弟弟”,一开始他只是傻傻地笑,觉得大家在跟他开玩笑,久而久之,他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笑也不哭,整个人呆呆的。时间一长,大家都开始传言,这是一个傻孩子。

    索性后来大家发现谩骂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强者”心理了,肢体上的冲突也开始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李二媳妇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她的两个孩子每次出门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但是近来小儿子总是带着满身的污渍和一脸的泥回家,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因为不常出门,她并不知道孩子们在外面居然被人欺辱到如此地步。

    直到儿子在外面被打破了头,李二媳妇才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在这里,很多外地媳妇家的孩子自出生就低人一等,娶外地媳妇的大多是当地的破落户,当他们娶亲的时候,就注定要比当地普通人家要受到歧视。李二媳妇没有像当地农村妇女一样,上房顶骂街,而是找到了孩子的老师,跟老师说明了一下情况。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些老师和那些把人分门别类的无知孩童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这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犯不上大人也掺和进来。”老师忙着整理课本,也没有请她进来,只是不痛不痒地搪塞着。

    “但您是老师,您如果对这种欺凌事件充耳不闻,任由他们这样做,你想过后果吗?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学做人的阶段,如果都这么做,以后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你想过吗?那个时候,他们最恨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就是你们这些教书育人的老师了……我的孩子受到一点委屈,是他成长中都会经历的,但是不能因为他的母亲是外地人,这种没有来由的歧视和侮辱,我不能坐视不管,作为一个母亲,如果换成你的孩子,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些话被办公室一位老教师听到了,他后来回忆说,那位女老师当时脸都红透了。蓝衣当时匆匆忙忙赶过去,原本是怕李二媳妇受欺负,没想到这个外地媳妇把傲气的女老师给教训了一顿。

    自此,蓝衣对这个女人更是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