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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归去来

    志第自己也觉得很神奇,大田镇,是当年一心想离开的地方,当从山城重庆回到大田,再次相见的时候,心里却产生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有内心的踏实。

    赫家堡后的陈家山依旧矗立,面前的良田依旧是绿意盎然。一切仿佛没变,但在志第的心里,一切都有了新的变化。

    特别是看到站在身边的书荣,这种感觉就更加清晰和坚定。

    志弟常常会忆起,当年在遇到书荣后,穿梭在山城高高低低的梯坎路时,心里怀揣着隐秘的少女心事,远远地眺望龙脊山下国立艺专,曾自言自语许下愿景,在这座山城寻一处普通住所,与书荣一起不求闻达,安生立命,风雨共度。

    如今他们先后走出去,一起走回来,也许这就是命运使然。

    在重庆解放后的次月,12月10日下午3时,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二四师三七二团进军有江,在县城东郊双河口与反共救国军第七师独立支队接火,激战近两小时,独立支队溃逃。人民解放军入城,有江县宣告解放。

    一时间,仿佛所有曾经为之不屈奋斗、流血牺牲的理想,在中国各地先后赢得解放后,都已经实现。志弟想起了在山城工作的烽烟岁月,想起了牺牲的赵柱老师、纺织工会的同事、裕丰纱厂的工友,也想起了年轻的自己当年果敢地出走、在山城里为工友、也是为公平与正义奔走。

    “一切都值得。”志弟心里喃喃地说到。

    重庆解放三个月后,重庆有关方面已经开始在清理国内革命时期的组织和干部情况,志弟也接到通知,回渝投身新中国的建设。

    赫家在大田繁衍生息了近百年,这片土地,对于志弟来说,蕴藏着太多的内容,关乎家族、亲人的记忆,以及自己生于兹,长于兹,大田人纯朴善良的相互守望,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成就了赫家人。

    她想起了赫家祖辈,在这块土地上振兴文风,兴办乡土教育,倡导义礼,引领民风,赢得了大田官绅乡民的尊重。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大田也应该有某种责任和使命?

    “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需要建设的地方太多,不一定需要到大城市,我就留在大田,同样可以为新中国的建设出力。”当志弟把这个想法告诉书荣时,他坚定地点点头:“按你的决定吧,我们从建设好家乡开始!”

    志弟很快向重庆裕丰纱厂工会写了书面报告,阐述了自己就地建设的愿望,并得到了批复同意。

    当新中国第一个春节刚过,在三月的春光里,大田镇赫家堡和刘家一派喜庆忙碌景象。小镇本来就不大,加之赫家三小姐与刘书荣本来就是众人的关注的焦点,他们的婚礼仿佛成为大田人的共同节日,成为很多年后依然会聊起的话题。在大田人眼里,书荣与志弟的结合,是最合适的。

    这一对新人的新,还体现在新的身份与职业上。

    婚后第三天,接到通知,志弟被组织安排到有江县供销合作社大田镇供销站任站长。

    按照上级组织的方案,志弟其实还有其他工作类别可以选择的,最终选择进入供销系统,是她自重庆回到大田后的所见所闻,刺激和思考的结果。

    大田镇,地处四川东部重重叠叠的丘陵之中,因为四川湿润的气候,物产种类还算不少。除了每年一季的水稻收成,红薯、玉米、花生等等。特别是大方岭的广柑,是大田远近闻名的“名产”。

    大田仅有一条通往外部世界的土路,从地图上看,宛若系着一根细线的气球,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所以这里的人们的普遍贫困但又心安理得、习以为常。

    赫家堡几代人的积累,解放前有上百亩良田,雇佣了周围的乡民耕种,解放后这些农民分得了自己的土地,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但是他们对几十年来还算公平仗义的原东家——赫家,因土地结成的情感联系依旧还在。因为在他们心中,赫家首先是诗书之家,然后再是东家。

    闭塞的交通和自给自足的方式,加之孩子生育多,大田处于一个脆弱的平衡之中,刚够吃饱不能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

    比如说洪灾。就在建国前一年的九月。

    “关帝庙垮了!砸死人了!”

    很多老一辈大田人都记得半夜里那一阵阵惊恐的喊叫声。那天下了整整一天的暴雨,沿镇子逶迤而过的文河早就盆满钵满。街道和居民家陆续进水,各家老老少少倾巢而出,仓皇赶到镇里最高处——乡公所避难。

    乡公所建在原关帝庙旧址,老百姓习惯仍叫老地名。房屋本来就年久失修,加之暴雨持续不停,洪水水位不断抬升,来此避险的人越来越多。当晚一阵电闪雷鸣之后,房屋的西翼坍塌了。百余老的小的,被埋在一片瓦砾之下。

    第二天清晨,暴雨终于停了,除了生命的毁伤,人们还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在惨白的晨光中,依旧肆掠的河水里漂浮着各种东西,房梁、木柜、偶尔还有发胀的猪牛羊的尸体。家家户户的粮食、衣被泡在水里,庄稼泡在水里,菜地被淤泥填平。灾后市场上物价迅速上涨,大田因为市场小,商铺少,还出现有钱买不到食物的情况。

    志弟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刚从重庆回到大田,看到小小的镇子里,那场洪灾过后的近半年里,因为物资短缺,人们衣衫褴褛、面如菜色,街道一片死寂,带给自己精神上的冲击。

    对弱小和悲惨的关切,犹如自然天赋,就像当年在重庆裕丰纱厂一样,志弟总会用自己的坚持,执着去解决好工友反映的每一个困难。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生存下去是首要的事情。

    民以食为天,基本的物资保障是必要的。

    供销合作社作为一类专门的组织出现在解放战争时期。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就建立了消费合作社组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根据地相继建立了各类合作社,有茶叶合作社、布匹合作社、粮食合作社、盐务合作社等。合作社将当地土特产收集起来,到敌占区换取解放区需要的生产生活用品,为取得革命战争胜利和解放区经济发展作出过很大贡献。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着手建立全国性供销合作社组织体系。1950年7月全国合作社工作者第一届代表会议成立了中华全国合作社联合总社,统一领导全国的供销、消费、手工业等合作社。

    至1957年,供销合作社在全国迅速发展,形成一个上下连接、纵横交错的全国性流通网络,不仅成为满足农民生产生活需要、组织农村商品流通的主渠道,而且成为联结城乡、联系工农、沟通政府与农民的桥梁和纽带,对恢复国民经济、稳定物价、保障供给、促进农业和农村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春日里,新上任的志弟带领供销社的同事一道,马不停蹄地开始调研大田镇的各个村庄,了解农村生产状况,和农资供应情况。站在大方山山顶,俯瞰文河两岸的田野,心里默默地说到:“一定要让大田土地丰收、物资丰富、人们衣食有着,有尊严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