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冷漠收场
北风裹挟着雪花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外面一片白色恐怖。张子浩的心也像那块被厚厚的雪片覆盖的大地一样，瑟瑟发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有种想要冲出补课班、站在大雪中的冲动。他想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些。有些时候，某些东西越可怕，就越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它，这是一种魔鬼的力量，也是一种天使的力量。张子浩的心就像被吸引住的尘埃，向往着外面那个冰封的世界。
于令菲的姑姑依旧跪在地上，像一个误杀了地主家牛羊的农奴，惊慌失措，诚惶诚恐地等待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惩罚。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在等待惩罚，而是在乞求对方的宽恕。
当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提出要把于令菲送去派出所时，姑姑的心一下子就崩塌了。可能在她那颗没见过世面的心里，去派出所就代表着死刑。她觉得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如果去了那种地方就一定会留有案底。她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女，对一切都充满恐惧。无奈，对方来势汹汹，本方显然又拿出不解决的办法。在这位勤劳朴实的乡下女人心里，下跪乞求宽恕，或许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姑姑双膝跪地后，于令菲像一具突然复活的木乃伊，挣脱掉缠在身上的白布，扑到姑姑身旁，一个劲儿地拽她起来。在她心里，自己的尊严已经是次要的，她不能让亲人也跟着自己受到侮辱。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首先她要做的，就是让姑姑赶快起来。
成年女性毕竟要比青年少女多一股子蛮力。任凭于令菲死拉硬拽，姑姑就是不肯起来。于令菲的眼角再次噙满了泪水。她绝望地哭喊起来：
“老姑，快起来，别给她们下跪，快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摊上我倒霉，你快起来！”
姑姑一边阻止她，一边喊道：“小丫崽子闪一边去！干出这种丢人的事，你也不嫌害臊！滚一边去！”
于令菲拗不过姑姑，只好放下拉拽的手，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泪水从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不断流出，像大坝里泄出的洪水，止不住地流。张子浩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显然，姑姑的下跪，击溃了她心中最后一棵尊严的稻草。
张子浩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按理说，此时此刻，他应该帮助于令菲把姑姑拉起来。但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似乎拽住了他的衣袖，想阻止他那样做。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冥冥之中，他感觉今晚自己参与得已经够多，再搅乱某种悲惨的平衡，会显得有失偏颇。他就这样矛盾地站在那里，焦虑但又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丢了手机的女学生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看得出来，她的火气已经消失殆尽。其实在这个年纪，不论男生还是女生，生气都是暂时的，过去就好了。此刻占据这位瘦瘦高高的女学生的内心的，大概是一种震惊的情绪。做为当事人，她或许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偷偷地侧眼瞟着于令菲。当她看到于令菲近乎于崩溃的面庞时，她的心不由得紧皱了一下。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小女孩可以控制的范围。
她的母亲——这位一脸讨债像的女人看到对方跪下来，也短暂地楞了一下。但是，希望这种人改邪归正简直是天方夜谭。愣了几秒后，这位尖嘴猴腮、颧骨像纽约帝国大厦一样高的女人又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别来这套，没用！”
说着，女学生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服，似乎在说差不多行了。但她丝毫不理会，仍旧不依不饶。
“一码归一码。你下跪能证明什么呢？这么说，你家孩子杀了人，要把她拉出去枪毙，你去法院下个跪，就能把她放了？或者说你家孩子当了小三，人家老婆找上门来，你替你家孩子下个跪，人家的老婆就会放过你？所以，别整这一出。我这个人没别的特点，唯一的一个特点就是软硬不吃。这个小丫头片子我必须要送到派出所。”
女人言语粗鄙，一旁的老师听不下去了。他在旁边站了很久，似乎一直在等待着爆发的这一刻。
“这位家长，请你说话干净点儿，这里是教育场所。再者说，你闺女的手机已经找回来了，我觉得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用再上纲上线的了。你这样不依不饶的，也会给两个孩子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
“你个臭老九别在这儿装好人！感情不是你家孩子手机被偷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教育她。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孩，这种小偷小摸不及时教育，以后长大了，也是破坏别人家庭、偷别人家汉子的主儿！”
眼看着母亲越来越不受控制，身后的女学生看不下去了。她狠命拽着母亲的袖子。
“行了妈，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快回家吧！”说罢，女学生头也不回地往补课班门外走去。
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儿的离去让她不知所措。她在继续羞辱和转身离去间徘徊不定。她伸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外面大风的嚎叫声越发强烈，好像刮走了她本来准备往外说的剩下的侮辱性话语。她居高临下般对于令菲的姑姑说道：
“这次就这么着，回去让她爹妈好好教育教育她。还有你也是，以后别老下跪，不然只能显得很下贱！”
女人往走廊地面上啐了一口唾沫。走廊地面是大理石材质，洁净整洁。女人的这口唾沫粘在地上格外扎眼。张子浩下意识瞟了一眼，不禁觉得一阵恶心。女人气哄哄地离开了补课班。
于令菲的姑姑还在跪着。老师过来扶起她。
“不用管她。现在这个社会，那种没素质的人多得是，不搭理她们就行了。您也没必要这样自责。”
姑姑艰难地站起来。长时间下跪让她膝盖那里不断传来阵痛。没有老师的搀扶，她甚至又要摔倒。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们赶快回去吧，都十二点多了，外面还下着雪。这样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老师，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老师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件事，其实我刚才就在心里犯嘀咕。于令菲同学品学兼优，我觉得不像是她干的。”
姑姑像是听到了什么大消息，突然瞪大双眼。
“不是她干的？”
“对，”老师用一种推测似的语气说道，“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
姑姑用袖子抹了抹鼻子。
“那这么说，我家小菲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有这种可能。”老师安慰道，“反正，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您都不用担心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到不了去派出所解决的程度。刚才那位学生家长有点过了。您完全可以放心。”
姑姑劫后余生般叹口气，问道：
“那老师，这孩子在这儿，学习咋样？”
一听到对方询问孩子的表现，老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哎呀，于令菲同学的学习成绩在我们这儿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人也老实，不招灾不惹祸，完完全全一个好学生的典范。这孩子以后一定错不了！”
一方面，老师希望通过这番话，暂时转移笼罩在于令菲和她姑姑心上的乌云；另一方面，他也是在由衷地对于令菲表示赞赏。
“行老师。咋说呢，这孩子觉得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太少，就嚷嚷着来您这个补课班学习。听您说她表现得还算可以，我也就放心了，起码钱没白给她花。”
外面一阵大风忽得刮过，犹如一声炸雷，响彻夜空。
“那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说着，姑姑拽着于令菲的胳膊，往门口走去。
张子浩一直在那里站着。他松了一口气，事情终于解决了，没出什么大事。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于令菲在看着自己。那个目光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就在他准备一探究竟时，于令菲已经被姑姑拽到了外面。
“张同学，你也赶快回家吧。”
老师的声音让张子浩回过神来。他机械地点点头。
“老师，这件事您怎么看？”
“怎么看？”老师摇摇头，叹口气。“就是于令菲偷的呗。哎，偷了东西还装无辜，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张子浩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您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说？”老师诡谲地冷笑一声，“你没看她那个老姑吗，又是下跪，又是求饶的。我要是不帮着她家孩子说话，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这补课班也不希望乱事缠身。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老师说着，折身返回教室，取出公文包，穿上羽绒服，然后走出来。他一边锁着教室门，一边吹着口哨，不时在嘴里嘟囔着：
“这些乡巴佬，农村泥腿子，永远不会用脑子思考问题……”
于令菲的姑姑依旧跪在地上，像一个误杀了地主家牛羊的农奴，惊慌失措，诚惶诚恐地等待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惩罚。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并不是在等待惩罚，而是在乞求对方的宽恕。
当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提出要把于令菲送去派出所时，姑姑的心一下子就崩塌了。可能在她那颗没见过世面的心里，去派出所就代表着死刑。她觉得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如果去了那种地方就一定会留有案底。她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女，对一切都充满恐惧。无奈，对方来势汹汹，本方显然又拿出不解决的办法。在这位勤劳朴实的乡下女人心里，下跪乞求宽恕，或许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姑姑双膝跪地后，于令菲像一具突然复活的木乃伊，挣脱掉缠在身上的白布，扑到姑姑身旁，一个劲儿地拽她起来。在她心里，自己的尊严已经是次要的，她不能让亲人也跟着自己受到侮辱。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首先她要做的，就是让姑姑赶快起来。
成年女性毕竟要比青年少女多一股子蛮力。任凭于令菲死拉硬拽，姑姑就是不肯起来。于令菲的眼角再次噙满了泪水。她绝望地哭喊起来：
“老姑，快起来，别给她们下跪，快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摊上我倒霉，你快起来！”
姑姑一边阻止她，一边喊道：“小丫崽子闪一边去！干出这种丢人的事，你也不嫌害臊！滚一边去！”
于令菲拗不过姑姑，只好放下拉拽的手，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泪水从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不断流出，像大坝里泄出的洪水，止不住地流。张子浩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显然，姑姑的下跪，击溃了她心中最后一棵尊严的稻草。
张子浩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按理说，此时此刻，他应该帮助于令菲把姑姑拉起来。但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似乎拽住了他的衣袖，想阻止他那样做。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冥冥之中，他感觉今晚自己参与得已经够多，再搅乱某种悲惨的平衡，会显得有失偏颇。他就这样矛盾地站在那里，焦虑但又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丢了手机的女学生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看得出来，她的火气已经消失殆尽。其实在这个年纪，不论男生还是女生，生气都是暂时的，过去就好了。此刻占据这位瘦瘦高高的女学生的内心的，大概是一种震惊的情绪。做为当事人，她或许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偷偷地侧眼瞟着于令菲。当她看到于令菲近乎于崩溃的面庞时，她的心不由得紧皱了一下。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小女孩可以控制的范围。
她的母亲——这位一脸讨债像的女人看到对方跪下来，也短暂地楞了一下。但是，希望这种人改邪归正简直是天方夜谭。愣了几秒后，这位尖嘴猴腮、颧骨像纽约帝国大厦一样高的女人又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别来这套，没用！”
说着，女学生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服，似乎在说差不多行了。但她丝毫不理会，仍旧不依不饶。
“一码归一码。你下跪能证明什么呢？这么说，你家孩子杀了人，要把她拉出去枪毙，你去法院下个跪，就能把她放了？或者说你家孩子当了小三，人家老婆找上门来，你替你家孩子下个跪，人家的老婆就会放过你？所以，别整这一出。我这个人没别的特点，唯一的一个特点就是软硬不吃。这个小丫头片子我必须要送到派出所。”
女人言语粗鄙，一旁的老师听不下去了。他在旁边站了很久，似乎一直在等待着爆发的这一刻。
“这位家长，请你说话干净点儿，这里是教育场所。再者说，你闺女的手机已经找回来了，我觉得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用再上纲上线的了。你这样不依不饶的，也会给两个孩子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
“你个臭老九别在这儿装好人！感情不是你家孩子手机被偷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教育她。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孩，这种小偷小摸不及时教育，以后长大了，也是破坏别人家庭、偷别人家汉子的主儿！”
眼看着母亲越来越不受控制，身后的女学生看不下去了。她狠命拽着母亲的袖子。
“行了妈，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快回家吧！”说罢，女学生头也不回地往补课班门外走去。
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儿的离去让她不知所措。她在继续羞辱和转身离去间徘徊不定。她伸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外面大风的嚎叫声越发强烈，好像刮走了她本来准备往外说的剩下的侮辱性话语。她居高临下般对于令菲的姑姑说道：
“这次就这么着，回去让她爹妈好好教育教育她。还有你也是，以后别老下跪，不然只能显得很下贱！”
女人往走廊地面上啐了一口唾沫。走廊地面是大理石材质，洁净整洁。女人的这口唾沫粘在地上格外扎眼。张子浩下意识瞟了一眼，不禁觉得一阵恶心。女人气哄哄地离开了补课班。
于令菲的姑姑还在跪着。老师过来扶起她。
“不用管她。现在这个社会，那种没素质的人多得是，不搭理她们就行了。您也没必要这样自责。”
姑姑艰难地站起来。长时间下跪让她膝盖那里不断传来阵痛。没有老师的搀扶，她甚至又要摔倒。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们赶快回去吧，都十二点多了，外面还下着雪。这样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老师，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老师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件事，其实我刚才就在心里犯嘀咕。于令菲同学品学兼优，我觉得不像是她干的。”
姑姑像是听到了什么大消息，突然瞪大双眼。
“不是她干的？”
“对，”老师用一种推测似的语气说道，“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
姑姑用袖子抹了抹鼻子。
“那这么说，我家小菲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有这种可能。”老师安慰道，“反正，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您都不用担心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到不了去派出所解决的程度。刚才那位学生家长有点过了。您完全可以放心。”
姑姑劫后余生般叹口气，问道：
“那老师，这孩子在这儿，学习咋样？”
一听到对方询问孩子的表现，老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哎呀，于令菲同学的学习成绩在我们这儿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人也老实，不招灾不惹祸，完完全全一个好学生的典范。这孩子以后一定错不了！”
一方面，老师希望通过这番话，暂时转移笼罩在于令菲和她姑姑心上的乌云；另一方面，他也是在由衷地对于令菲表示赞赏。
“行老师。咋说呢，这孩子觉得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太少，就嚷嚷着来您这个补课班学习。听您说她表现得还算可以，我也就放心了，起码钱没白给她花。”
外面一阵大风忽得刮过，犹如一声炸雷，响彻夜空。
“那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说着，姑姑拽着于令菲的胳膊，往门口走去。
张子浩一直在那里站着。他松了一口气，事情终于解决了，没出什么大事。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于令菲在看着自己。那个目光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就在他准备一探究竟时，于令菲已经被姑姑拽到了外面。
“张同学，你也赶快回家吧。”
老师的声音让张子浩回过神来。他机械地点点头。
“老师，这件事您怎么看？”
“怎么看？”老师摇摇头，叹口气。“就是于令菲偷的呗。哎，偷了东西还装无辜，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张子浩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您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说？”老师诡谲地冷笑一声，“你没看她那个老姑吗，又是下跪，又是求饶的。我要是不帮着她家孩子说话，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这补课班也不希望乱事缠身。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老师说着，折身返回教室，取出公文包，穿上羽绒服，然后走出来。他一边锁着教室门，一边吹着口哨，不时在嘴里嘟囔着：
“这些乡巴佬，农村泥腿子，永远不会用脑子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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