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倾微念 » 第一百二十章 夕深

第一百二十章 夕深

    当安合隋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面的瑾瑜却是结结实实被吓坏了。

    “大大大……大汗……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

    “这么大的事,大汗迟早会知道。”安合隋眸中没有任何起伏,“不过早一些知道罢了。况且,若是我们主动向他请罪,他倒是会宽容一些……”

    安合隋说着,拿起桌上的金封手书,递给瑾瑜:“大汗的回函,看完就按照其中做吧。”

    说罢,便从帅椅上起来,退到一旁的北境局势图前。

    看着起初的两行书函,瑾瑜只是略微蹙眉,可看到后面,他的手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心中好似受到了千万点的暴击那般,愈发难以克制住自己。

    “将军……”瑾瑜抖着身子道,“这……”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安合隋头都不回一下,对着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手指时不时地比划一下,“我没有尽到责任,失了粮草不说,还让秋将军丧了命。大汗怒言相斥也是正常的。”

    “可是……就算是将军您有过失,但是,凭借您这么多年来的尽职尽责,大汗也不至于下此等毒言啊!”

    “毒吗?”安合隋依旧是黯淡的语气,“虽然大汗并不待见秋将军,可是秋将军毕竟是我北秦的重要将领。如今秋将军殉国,再怎么样讲,大汗心中悲痛难当也是可以理解的。再何况,这的确是我的失职。我是来相助秋将军的,可是我却没能保住他。这是我的过错。”

    “可是……将军您何时受到大汗这样的责罚啊?”瑾瑜那双握着书函的手愈发颤抖,“这……大汗居然说什么‘若是未能打赢,就不必活着回来’这样的话!这……将军您……这也是太委屈了吧?!”

    “夕深的死,我逃不过的,我有责任。”安合隋终于转过头来,“大汗有所责骂也是应当的。现在要做的,就是整饬军队。索性主力无大碍,只需休整一段时间便好。东凉那边的伤亡也差不多,他们的粮草也失了不少。此时或许他们有主动权,但形势不比我们好多少。盯着他们就好。”

    “可是……可是大汗还让将军您再夺三地……这……没了秋少将军,我们能够守住这里就不错了,再夺……只怕……”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安合隋白了他一眼,“你也是知道我的,粗人一个,只会打仗,排兵布阵的事我是一点都插不上边的。现在,我们只能等咯。”

    “等?”

    “对,等!大汗这话像极了气话,他也是知道我的,我不懂权谋机术,让我一个人带兵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过不了多久,他应该还会派来人帮我。”

    “那我们现在……”

    “现在只需要守住就好,再等到朝廷派人。”安合隋说着说着居然慢慢兴奋起来,“虽然我不会使计策,但是守着这儿还是可以撑着的。何况主力尚在,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是啊。”经安合隋这样一说,瑾瑜竟也被他所感染,“这样看,我们还有的是把握。”

    “来,过来看看,这防御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

    北秦军营的气氛转变得如此之快,是东凉无法预料的。但是和北秦截然不同的,是项影生一眼便看穿了北秦帝拓颜的想法。

    收到埋伏在北秦帝都的探子的来信后,项影生脸上便漾着一抹微笑。

    “拓颜写信把安合隋臭骂了一顿,也是在预料之中,将军您何必这么高兴?”安临好奇地问道。

    “我有显示出很高兴的样子吗?”项影生很勉强地收起笑容,可勾起的嘴角依然逃不过安临的眼睛。

    一直沉郁的项影生好容易展露出他活泼的那一面,这是安临都很少见的。

    安临诧异地望着探子送来的密报,认认真真读了好多遍,依旧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项影生朝安临招招手,示意他挨着自己坐下。

    “你从这封密报里看到了什么?”

    “就是听说拓颜在朝上当着群臣的面狠狠地训斥了安合隋……”看着主帅的眼神,安临赶忙改了口,“啊不……那个……秋夕深灵柩回京的时候拓颜亲自在城外迎灵……说明他还是很在乎秋夕深的。”

    “嗯,后面说对了一半。”项影生挑逗地看着他,“继续。”

    “啊?还有啊?”安临皱着眉又是一阵的思索,可依旧摸不到门路。

    “亏你还是我父亲的弟子……”项影生白了他一眼,“思路对了,继续讲。”

    “呃……”安临深吸一口气,大脑高速转了起来。

    “我知道了!”安临一拍桌子道,“拓颜在乎秋夕深,所以就会对同在军中却毫发未损的安合隋产生疑惑。这斥责不仅仅是有迁怒,更多的是质疑。”

    听他说到这里,项影生脸色才稍霁:“这段时间你虽然跟着我,可你久居深山,知道的事却不多。朝堂险恶,若不是这一步一步地走来,我也不会察觉出这些。”顿了顿,又道,“拓颜的心,复杂着呢!想要牵制、权衡,处处都在猜疑和妒忌。可当受牵制的那一方又有些损伤的时候,又会把责任归到他人头上。以前秋将军在朝的时候屡次三番地当着群臣的面直言拓颜的弊处,才导致了拓颜对他的不满,让他一直在朝中边缘徘徊。虽然是这样,但是拓颜对他的能力从来不怀疑。这次怕北境失利,还特意派来了安合隋相助。怎知安合隋来了不久,秋将军就死在了北境,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疑惑的吧。”

    “是啊,就算拓颜知道安合隋不是那种会用计策的人,不是他故意把秋夕深困死在火场,但是也会怀疑安合隋坐收渔翁之利、见死不救。”安临跟上思路道,“不过,还是他秋夕深没想到,他以为对付粮草的这一招我们就没想到?多亏了那两个化妆成我东凉的北秦人,告诉他们假情报,以至于他们还在为抢了粮而沾沾自喜时,我们这边一把火烧了过去。”

    安临抬头看了一眼主帅,却发现项影生神情又变得异常沉重。

    “将军……”安临马上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

    抢粮事件依然是项影生心中的一根刺,依然是无法除去的阴影。军需官在回来的第二晚便重治无效,撒手人寰。

    “唉,”项影生也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眸中浮起一层泪意,“你知道,北秦抢粮,我是先前就意料到的,但是我没有任何防范……我只稍稍提醒了军需官,只和他说要带着兄弟们完完整整地回来……我明明知道他们是会为了粮草不惜付出生命的,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地,滚烫如火的灼热感在心中燃烧。

    “将军……”安临红着眼眶安慰道,“可是至少我们灭了北秦的所有食粮,包括他们抢走的我们的那一部分,还让他们失去了一员骁将。我们也是为了更多的兄弟……”

    “我也无数次这样劝过自己,可我终究劝服不了我……我是有多自私……那十几个互粮的弟兄就不是弟兄了吗?他们就这样毫不知情地……”项影生敲着桌子,任凭涕泗横流。

    “可安临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了整个计划,他们也不会临阵脱逃的。生在我们北境军里的,有哪一个是怕死贪生之人?”安临轻轻帮项影生擦去脸上的水花,“将军看来是扛得太久太累了,趁着这两天北秦尚未有异动,还是好好休息吧。”

    项影生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反手抓住他的袖口,说道:“我知道,我做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会义不容辞,哪怕是要了他们的命……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过……”

    “英灵在上,自然会知道将军这一番心思。何况将军当时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认为北秦会来抢粮啊,所以这也不怪将军。”

    “不……我是能够想到的……我借那两个北秦人之口透露我军运粮路径,引诱北秦派人过来劫粮,再让卫大哥悄悄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粮仓,一把火烧了……可我就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为了护住军粮不要命了……我连让襄怀州多备粮这一点都想到了……”

    “将军……将军还是先别难过了。”安临神色突然变得忧郁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到备粮,将军让襄怀州州府备粮的事,若是让朝中知道了,怕是不好吧?那些略有城府的臣子若能够查出提前备粮的消息,那么稍稍一推断便可说将军您提前就知道会被抢粮。即便我们明明只是一个猜测,但铁证如山,任何说辞面前我们都难逃其咎。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但若是有些人有意加害将军您,这就是实打实的罪证了,更何况,这是军粮……”

    “我当然知道。既然有了一个开始,自然逃不过的。”项影生想了想道,“或许陛下不会说什么,但我心里也并不好过。该罚的依然要罚,这是我的过错,就算我被削职被流放,那也是我应该背负的。”

    “可是归根到底,将军也并不确定那日北秦是否会抢粮啊?”

    “可是我有想到,我应该做些什么的。至少不能让他们送命吧。”

    “将军……”安临心口又是一阵的疼痛。这些日子,他一直依赖、信任项影生,向来佩服、敬仰他的浩气和无惧,也曾私下想过会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心口撕裂。直到今天,才真真正正知道了,这个东西,是驻扎在项氏的根脉里的,是那作为军中袍泽永不变的情义。

    “不说这些了,我知道怎样做才能够不负他们。对了,让你去办的事办好了吗?”不过一瞬间,项影生又变成了最初的那个项影生,仍旧是那副肃穆冷峻、却不失威严的表情。

    “我揪出来了那两人,也用了些手段。但是,我还是没逼问出什么来。只是有一个说,他们是北秦三王爷安插在里头的……”

    “拓孛帖?!”项影生惊诧道。

    两年前项影生出征北秦,活捉了拓孛帖,这才让秋夕深冒了尖。如果按这个时间计算的话,这两个细作潜入东凉军中少说也有两年了……

    之前怎么一点都没察觉?怎么可能呢?

    自从九年前调离西境、在北境打了那场胜仗后,项影生就开始接手北境事务,对北境的人事调任和各地防御都了如指掌。按照他的能力,别说两个人,就算多了两只虫,都会有所觉察。

    难道,北境军向来就不是那般的牢固,只是自己从未发现?

    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项影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一种身临险境而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不不,”项影生从沉思中惊醒,“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有人从中作梗……那两人你还没杀吧?”

    “还没。”安临也想到了什么,“但是将军您也不能够保证,这两个细作口中的话全是对的吧?”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项影生拧着眉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是两年前就潜在我东凉军中,那我这么多次的整饬,又怎么会查不出来?除非……除非……”

    “除非那两个人在我军中有靠山?”安临顺势接话,但话刚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不是吧?!”

    “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但是……但是卫可将军是今年才从西境调来的人,还跟从了恩师多年,他不可能啊……那么不是卫将军,那会是谁呢,还是能够有些权势的?”安临眯着眼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人,然后挥手道,“对了!王参将!是王参将!他一直在北境军中……”

    “好了好了,”项影生被安临的想象力弄得哭笑不得,“你方才不是还说,这两个奸细的话也不能全信吗,怎么现在又换了一套说辞?”

    “我……”安临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事还是要和陛下禀告,涉及朝堂的事,我不能擅自做主。”项影生捻着耳边垂下来的头发,又朝安临道,“那两个人你先好好看管好,他们知道了不少事情,可别让他们跑了。”

    “是。安临明白。”

    项影生提笔想了想,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写好了军信。只是这一次,他悄悄地命令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心腹送抵至京。

    “只怕是这一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啊。”项影生望着那亲兵的身影,长叹一声。

    喜欢倾微念请大家收藏:倾微念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