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倾微念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裂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裂缝

    在东凉京城里收到军信的南宫冕也甚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依南宫冕对拓颜的了解,拓颜那疑心微重的性情必对安合隋有了怀疑;忧的是,一直坚信是坚不可摧的北境军,竟然混入了北秦细作。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暂且按下这事不提。

    这段时间,虽然南宫亦憬未有打扰过承天殿,也不再主动过问北境的事,但是南宫冕怎会不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呢?

    就算什么都不说,那也知道,亦憬日思夜想的、心里惦记的,还不过是项影生一人。

    抽了个空,南宫冕悄悄出宫去看了看亦憬。

    院里的梨花早已落下,绿叶成阴,密密地遮住了夏末的烈阳。

    穿浅蓝色烟罗衫的那个小女孩——曾经在南宫冕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上半身趴在石桌上,脑袋伏在臂弯里。

    很安静。旁边没有人。一个侍女都没有。

    虽然是夏天渐尽之时,但暑气未散,秋日的酷爽是远远不及的。

    从袖口摸出一块丝帕,擦去她额角沁出的汗,却见她眼珠微动,继而慢慢地睁开了眼。

    “影生?”南宫亦憬迷糊着眼,看不清眼前人。

    方才才在梦里看见的,怎的竟然出现了?

    莫非此时仍然是梦?

    恍恍惚惚好一阵,头不那么晕乎乎的了。定睛一看,哪里有项影生的身影,眼前人分明是哥哥。

    晃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刚把哥哥错认成项影生,心里一个劲地发慌。不知不觉间,脸儿就红了。

    南宫亦憬低下头,不敢看南宫冕的神情。

    不敢问,也不敢说别的。怕一张口,眼泪就会止不住。

    南宫冕也不知怎么开口,挨着她坐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倚着南宫冕的肩头,想着有的没的。

    不经意间看到哥哥既心疼又无奈的表情,南宫亦憬也难过起来。

    “对不起……亦憬让哥哥担心了……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心里总是闷闷的……我是不是太想他了?”南宫亦憬拗着手指,泪水渐渐从眼眶里滑落,“可是我以前都没有这样过,从未有这般的纠结和忧虑……我是不是多虑了?”

    “我明明知道,身为将,自然是要出征的,这是他的职责。我既然选择了他,那注定是要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可是……我又为什么这样慌乱不堪?”南宫亦憬不管南宫冕,是否回应,自顾自道,“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矫情,都这么大了,都经历这么多了,怎么能够还像少时一样,给哥哥添麻烦呢?”

    “哥哥都这么累这么忙了,我什么都没能替哥哥做,还要在这里闹,我是不是太不乖了?”

    沉默许久,耳畔只有沙沙风声,和熟悉的夏日味道。渐渐的,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树荫下午休的那样,身边是无条件宠着自己的哥哥。

    南宫亦憬又闭上了眼。

    “没有啊,我们亦憬,只是希望一切能够像小时候那样而已。”温和柔婉的声音传来,南宫亦憬睁开了眼,侧耳听到。

    “谁不想回到小时候呢?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一如既往地对你。毕竟,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的妹妹。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是那个妹妹,永远都是长不大、需要有人来疼爱的妹妹。”

    听完这段话,南宫亦憬突然直起身子,像是要和南宫冕这段话中描述的那个人分割开似的,神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怅然,反而,目光深处皆是镇定。

    “哥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南宫亦憬转了话题。

    “没什么……就是北境的仗……时间要打得更长一些……项影生一时回不来……”南宫冕有些意外,许久不见的妹妹,在这一瞬间好像长大了不少。

    “身为将军,戍守边疆也是应该的。之前半年为了我俩的婚事,哥哥还特意给影生调了职,现在想想,哥哥你也是太宠妹妹我了。就算我再怎样为他担心,也不至于不让他一个将军出征吧?”南宫亦憬笑了笑,“总不能把他牢牢栓在身边,什么都不让他去。这样,他又算什么将呢?”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这样懂事……那日在校场,项影生临行前和我转述了一些话,我当时虽然信了,但总归有些惊讶。时至今日,方才真真正正发现,我的好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以前的我太不懂事,仗着自己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就常常闹腾,以至于现在还让哥哥担心。”南宫亦憬浅浅一笑,“哥哥前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吧?”

    “我……”南宫冕一时语塞,眨巴眨巴眼,好容易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却又说不出口。

    都说兄妹连心,妹妹的心思哥哥能够知晓,那哥哥的担忧妹妹又何尝不知道?

    “哥哥真的不用担心我。亦憬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怎么会闹脾气呢?”亦憬哭笑不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谁还不会长大?这么多年我总是一副稚嫩的样子,不过是害怕成长而已。因为失去了父皇母后,不想再失去你们……可是,人总是要离开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日后不用再来顾念我了,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您还是好好去对付那帮老年人吧!”南宫亦憬笑着,又故作不满的样子,“他们还真是穷追不舍啊,一点都不让哥哥放松。”

    南宫冕还云里雾里的,却见南宫亦憬朝院门口努努嘴。

    一转头,就看见秦亭立在那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人,不用猜就知道是张贤。

    “eng~”南宫冕鼻腔里不清不楚地吐了个音,又转过来抚平南宫亦憬耳边翘起来的鬓发,“好吧,那我走了。可能之后都没时间来看你了,你若是觉得无趣,就进宫来,庄嫂嫂、硕儿他们都在,你们多聊聊也好,别一个人老是闷着。”

    “好。”南宫亦憬娴雅地站起来,歪着脑袋,甜甜地笑着,目送着哥哥离去。

    梨树下的那个女孩,终于是长大了。曾经以为要呵护一生都放不了手的人,甚至怕离开自己就会过不好的人,最后还是慢慢成熟了。

    此时南宫冕的心里,有欣慰,也有说不出的哀伤和失落。

    终究是变了。一切都变了。

    ……………………………………………………

    回到长安殿,殿上已经是聚集了四五个老臣。南宫冕虽然心有些累,但身为皇帝,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不知诸位大臣在这时急急忙忙前来,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在今日才发觉粮仓出入有误,还请陛下责罚。”户部尚书贾违上前道。

    “说来听听,怎么个有误法?”南宫冕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边顺手翻开手边的一本奏帖,打开来看。

    “呃……回陛下的话,”贾违接话道,“臣今日才得知,北境襄怀州的粮仓按理说是需六十万石送至北境军中,可是实际出仓量竟为一百万石之多,所以特地向陛下来禀告。”

    “朕知道,”南宫冕依旧漫不经心,“上个月,北境主队运粮的时候糟了劫匪,失了四十万石。这事我早已知晓,项将军亲自的赔罪信也有。只是这请罪文书是直接递交给朕的,所以贾大人未能及时知晓也是正常。”

    “劫……劫匪?”贾违问道。

    “是啊。北境屏粮山那一带因是常常交战之地,所以有盗匪出没也不奇怪。”南宫冕拾起龙案上的一支细毫朱笔,沾了沾红墨,一边批阅奏帖一边回复贾违的话,“贾大人常在京城,不知边境的凶险也是正常。边境之地往往有众多势力纠葛,遇上劫粮的匪,也是无奈,只能说是项将军考虑不周。”

    “呃……老臣没有诋毁项将军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南宫冕放下手中的纸笔,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呃……呃……”贾违被南宫冕看得有些慌张,眼角不禁偷偷往后瞟了瞟。

    他的斜后方,正是中书大学士张贤。

    “你说便是,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大胆说便是了。在事实面前,朕不会偏袒项将军。”

    原本只是试探南宫冕的反应,只求得君臣间心照不宣,对君主是个警醒罢了。谁料南宫冕将这心思翻到了面上,暗的变成了明的,倒是令人尴尬,连历经三朝的张贤都不得不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

    “呃……回陛下,”贾违欠身道,“老臣这里还收到一封密信,里面密告说项将军早在四旬前便暗中嘱咐襄怀州州府要多备粮,这才及时地缓解了北境失粮之急。臣以为……”

    “你以为是项将军知道那批粮会被抢对吗?还是你以为项将军特地让军粮丢失的?”南宫冕的语气由起初的平淡变到渐渐严厉,虽然未有一丝恼怒之意流露,但是此刻越是冷淡的语气就越发令人胆寒,更何况,他神情也变得肃穆冷峻起来,“你以为?你还以为什么?!”

    “这……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贾违吓得冷汗直冒,直接跪趴在了地上。

    “陛下,”张贤毕竟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稍微一下就缓了过来了,于是代替贾违,上前一步躬身道,“贾大人并不是这个意思,项将军在前线拼杀,这一点我们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按照军律,若是有意失军粮,无论是何缘由,都是要受刑的。”

    “哦?”南宫冕挑了挑眉,“张大人是说,要朕下旨,现在就将项将军从北境调回来受审是吗?”

    “臣并非此意。项将军在北境沙场血战,臣等怎能够给项将军乱加污名?臣只是对军粮被夺一事有些疑惑。项将军若非知道粮草被抢,又怎会让临近州府多备粮?”

    “那请张大人来说说,项影生他明知自己要被抢粮而不阻止,他的目的何在?!他是想让我北境军吃不上饭还是打不了仗?!”

    “项将军一片赤胆忠心无人能敌,他是我东凉的战神。老臣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纳闷,想请教一下陛下。”

    张贤掷地有声,字字中肯真切。这帮老臣在朝野都是有些分量的人物,当初请南宫冕出山的就是他们,能够安抚百姓的也是他们。所以这帮老臣得罪不起。尤其是张贤,这个历尽了三朝而不倒的人,再怎样讲,总是有些本事的。

    南宫冕知道他们有着深厚的实力,就算自己有些过往的功绩,但自己的那些,早就随着朝代更迭和多年的隐匿而消散了大半,而且,当初对自己未死继位一事,民间就有些细微的逆耳声音。再者说,自己也是由他们请来的建邺的,既然他们请得了,那自然也能够废了。可当下北境局势多变,硕儿还年幼,若是就此放手,南宫冕也实在放不下心。

    现在张贤说得这样恳切,看起来也是给了南宫冕一个台阶下,那南宫冕又有何理由拒绝呢?

    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南宫冕也顺势缓和了些气氛,道:“刚才是朕言重了,还望诸卿不要放在心上。这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超出例月供粮量也是常有的事。项将军应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谁知这备粮正有了用处。方才朕那一番话是急了些,误会诸卿了,以为各位爱卿是对北境军中一些事有不满,是朕错了。不过现在这个时刻,所有的纳闷困惑还是先藏着为妙。前方战士浴血奋战,我们若是在后方不全然的信任,只怕会惹人心寒,对四境军皆不利啊。所以,朕也一样,若有做得不好之处希望各位多多指正。”说罢,南宫冕起身绕到龙案前,朝这帮老臣深深鞠了一躬。

    皇帝亲自鞠躬道歉,着实是历朝历代没有的事情。

    主忧臣辱,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皇帝陛下都鞠躬了,这帮老臣只能齐刷刷地扑在地上。

    这只是君臣间的第一个裂缝。日后,这段缝会愈演愈烈,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喜欢倾微念请大家收藏:倾微念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