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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探狱(下)

    踏着幽黑的青砖道,靠着墙壁上插着的火把照明。虽然空中有些潮气,但地砖上并不湿,而且整个天牢很整洁,没有异味。

    东院幽禁的皆是重要人物,所以铁门众多,每个门都由一队只隶属这从国家体制中单独分出的刑狱司,而且每一个转角处都有卫兵,在不定时地会抽查你随身携带的、可以出入的信件。

    而拓孛帖,因为不是一般的政治犯,他被关押在东院最深处、最黑暗、环境最恶劣的地方。

    不知弯弯绕绕多少回,不知玉牌被查看了多少次,终于,甬道出现了尽头。

    一扇大铁栅栏挡住了去路。

    秦亭将李琛的玉牌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这里面关押的并非常人,所以单凭这玉牌也是过不了,还要御前的证明。”那领头的侍卫抱拳道。

    秦亭不动声色地掏出了自己那块御前侍卫的浅镶象牙黄冈玉牌。这是全东凉最高的直听御前的身份证明,连林机都要敬仰三分。

    那领头的侍卫接过那枚三指宽的黄冈润玉,摩挲了好一阵,才双手呈回给秦亭。

    “秦大人,失礼了。”那人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和欣羡。

    秦亭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是所有非独将武官所羡慕的。这些人也不例外。

    于是用他最舒朗的微笑,对着这一队人道:“天牢里最幽深的地方便是此处了你们也实在是不容易。我会向陛下说明的,到时候的嘉奖必少不了你们。只是,你们万万不可大意,一切皆要按照规制。”

    “是!”一行人齐齐道。

    “秦大人是奉御令而来,我们便在前一方拐角处等候。若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那领头人说罢,便开了栅栏,然后带着一队人退避了。

    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南宫冕一直低头跟在秦亭后面,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在意他。

    他依然是跟在秦亭身后进了牢房。

    这间牢房一共有两个隔间,每一个隔间里都有镶嵌在墙上的铁链和脚铐,甚至还有脖环。再加上外头层层的守卫,纵然是身法一等一的高手,想要逃出去也是极其困难的。

    “没想到,你居然不用你的传国玉玺来证明你的身份,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还未等到南宫冕细细查看这里的环境,便已听到那熟悉的、依旧浑厚有力的声音。

    转身抬头,便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头发蓬乱,遮住了大半张脸,若不是他的身形骨架未变,怕是南宫冕也不敢确认。只见拓孛帖的手脚都被牵制着,脖颈处也有铁环。仔细地看,和铁环接触的皮肤四周,早已有了深红色的烙印。

    “这套管理章制甚好,我又何必为了自己而破坏了呢?”对于拓孛帖的眼力,南宫冕一点也不惊奇,他铺开走道墙角堆着的杂草,盘腿坐了上去,“一旦有人把它扯了一道口子,无论那个人是谁,这里,便成了不堪一击的地方。”

    “没想到你竟这般敏慧,当日我劝大汗放你归来,看来是助长了你的气焰。兜兜转转这么多,谁料到,如今是我成了你的阶下囚。真是世态炎凉。”拓孛帖长长地吐着气,“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今日怎的又想起我来了?难不成,是北境发生了什么?”

    “现在你是我的犯人,你沦落在了我的手里,你怎得能够反问我这样多的问题?”南宫冕挑了挑眉,不理会他的问题。

    “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是输在了项影生的手中。”拓孛帖说罢,嗤笑一声,“别看我现在这个落败的样子,你当年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你比我更可悲,还受着那样深的屈辱,从心灵到肉体,一一被践踏被蹂躏。那时候其实我也蛮同情你的,你好容易回到东凉,却被你亲哥哥囚禁,论悲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可悲。”

    南宫冕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装作在听的样子,心下却在思考接下来的对话。

    “想当初你是那般俊俏的容貌,你的每一寸肌肤还是那样的光滑细腻。你受着我大哥的恩泽,成为了全北秦最令人钦羡的对象,可你那样不满足,居然屡屡试图奔逃。”说到这里,拓孛帖那被垂乱的头发掩盖的黝黑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神情,“这几年,你也过得不太好吧?”

    “我没空和你叙旧,”南宫冕冷冷地回复他,“我且问你,那两个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一向聪慧且反应迅速的拓孛帖眼中流过一瞬的困惑,然后是极度的迷离,他略带不解地问道:“什么两个人?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拓孛帖的反应再快,也被有心观察的南宫冕看出来了破绽。其实话到这里就已经不必再问,但为了掩饰,南宫冕依旧是一副问话的样子。他心底暗暗出了一口气,继而又屏住气,厉声道:“不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那混入我东凉军中的两个北秦兵,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你以为他们俩可以一直被隐瞒吗?!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面对南宫冕的声声质问,拓孛帖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是又如何?难不成南宫冕你要为了这件事把我毒打一顿或是怎样?东凉和北秦既已站到了对立面,从各自立场来讲,本就无对错之分,你又何必为了区区两个细作来质问我,亲自跑一趟这阴曹地府都比不来的地方呢?”

    “你……”南宫冕未有发话,倒是身边的秦亭一时气结,不知怎地回应。

    “看你二人这般的气势汹汹,想来那两人在北境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吧?不然也不至于东凉的皇帝陛下亲自前来问话。”拓孛帖一阵冷笑,“都说项影生的北境军治军严谨,原来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能够早些日子就被查出来。”

    “你已是我东凉的阶下囚,你还这样大逆不道,说这般混账话!你就不怕失掉性命吗?!”自幼便跟在名师身畔修习武学的秦亭并不能很好的稳住自己,不过是拓孛帖稍稍的刺激,就一时间怒气冲冲,还是南宫冕赶忙握住了他的手,这才稍稍忍住了。

    “我被俘那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我现在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们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还能够让我看到你俩这审问我的表情?”拓孛帖轻轻一甩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南宫冕啊,你还是好好回去想想,这么多年你哥哥不杀我的原因吧,别在这里耗费时间。你如今又不把我怎么样,只是要来找我出气,这多没意思啊。你这懦弱的样子,还真的像极了东海碧出那个小妖精,性情不男不女,长得也不男不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东海碧出,东海国王之子,生平最喜女妆,妖艳堪比其母,后来东海被北秦灭国,碧出也被北秦帝纳入男宠之列,尽承媚艳来博得主之欢愉,乃至北秦帝弃朝廷于不顾,因此才有了拓颜弑父夺位之故。

    这等讽刺,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何况目的已达到,于是南宫冕狠狠地瞪了墙上之人一眼,起身道:“我自不会让你太过舒服。”

    说罢,甩袖扬长而去。

    一路闷声快走,直到甬道的岔路口,恰好又遇见了巡视完西院的李琛。

    “多谢李大人了。”南宫冕因为疲累和心中些许的不平,面上毫无表情。身后的秦亭也是一副土头土脸的模样,把玉牌还给李琛时也没什么精神。

    “您可是受了气?”见这两人不答话,便已猜着了七八分,“您何必和他一般计较,他现在深陷囹圄,除了动动嘴皮子,还能做什么?您在意了他的话伤的是您自己……”

    “朕知道,你不必说了。”南宫冕转过身来,绷着脸,用极其冷冽的语气道,“过两天把他的舌头拔了,再除去左手前三指和右手后两指。明旨不日便会颁布。”

    “是……”李琛连忙弯着腰,朝着南宫冕远去的背影深深行礼。

    “呃……大人……大人……”许久,李琛身后的侍卫才呆若木鸡般地问道,“那位公子他方才自称自己是什么来着?我是不是听错了啊?”

    “你没听错。”李琛随意地应答了他一句,自顾自地往东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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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天殿偏房的书阁。

    “没想到幕后主谋还真的是拓孛帖。我临走时,项将军还叮嘱过我,不要走菱山,是我一时大意没有听项将军的话。”

    “我们离开北境的第二天,就听说项将军出兵北秦军左翼。看这样子是想要依次肢解北秦主力,也不知道胜负如何了。”

    回来后的秦亭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愤怒情绪,还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他的神情很是平静,只是言语里有很深的悔恨。

    还是因为那两个被杀了的北秦奸细。

    南宫冕很清楚秦亭的性子,就算是装作释然的样子也不会真的放下,于是也不打算再瞒着他,放下手里的书,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一看他这架势,秦亭便知道有故事要说,急急忙忙地坐了过去。

    “你不必再为那两个人牵绊了情绪,现在我也是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南宫冕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秦亭斟了一杯,“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那两个人的生死本来就不重要。”

    “啊?!”秦亭极其吃惊地喊了出来,但看到南宫冕皱了皱眉,便很合时宜地捂住了嘴。

    “如果我推论无误的话,那两个北秦人是秋夕深安插进来的,时间不会早于年前。至于‘这俩人是拓孛帖安排的’这个说法,应该也是秋夕深特地放出来的烟雾弹,其目的也只是想要瓦解我东凉的军心,让内部各自怀疑。”

    “北秦通过这两个人知道了很多有关我北境军的情报,许是放水、许是援军未至实力不足,总之让我方赢了几战之后,他们再一举攻破我主力,重伤了项影生。”

    “但项影生也非等闲之辈,放出了消息引诱北秦上钩劫粮,再派人跟着他们,就顺藤摸瓜把北秦的粮仓给找到了。这一回合能够歼灭秋夕深,也是通过那两个奸细。”

    “安合隋知道两个细作的事情是很正常的,无论是秋夕深告诉了他还是没有,这都不要紧,现在北秦军在他手中,他一查便能够查出来。”

    “项影生这么久没有乘胜追击北秦,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能有机会让这两人逃脱,因为他拿不准这二人是否与我朝内部有瓜葛,这两人一旦出逃,便没了人证。而北秦那边,也会猜到项影生不出兵的缘由。若是我朝中派人将那两人押回京城,项影生必然会开始对北秦动手。所以,安合隋便等着就好。”

    “难怪,次日一早项将军便率军出征了。”秦亭若有所思,“可是,安合隋怎么知道我是往菱山过的呢?”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兵分两路,分别埋伏在菱山和屏粮山,但是现如今北秦军中除了安合隋已经没有人可以一人冲破禁卫军精兵的包围了。所以,北秦一定是有预料的,而且他们一定会从我们的角度看这件事。从我们的角度来讲,上次被劫粮是在屏粮山,那屏粮山的路就已经被暴露了,那这一次自然是往菱山最好不过。按照他们的思路,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一定会更加怀疑是我朝中有人与北秦勾结,而你刚刚有说,项影生提醒你不要往菱山过,那我也许会怀疑到他身上……”

    “这……”秦亭惊恐的样子,“不会的!您一直信任项将军啊……”

    “再多的信任,有时候也抵不过猜忌,况且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背叛,我也曾遭人猜疑。北秦这样揣摩我的心思也是没有问题的。差一点,我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南宫冕轻轻叹了口气。

    “那,安合隋如果没能够杀掉那俩人呢?不杀他俩,也一样可以引起您的怀疑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种疑心不够强烈,如今东凉最紧张的地方就是北境,我若对项影生有了更深的不信,那定然会给对方可乘之机。而且,若是不灭口,我们将他二人和拓孛帖分开审讯,极有可能口供对不上,那秋夕深的整个计划便会泡汤。”

    “那陛下您又是怎么发现的?”秦亭挠着头道,“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这招的确是狠了些,也很难发现。可是你想想,我现在最倚重的人是谁?我最在乎的又是什么?从这两个角度想,这就慢慢地发现,北秦用的是离间计。”南宫冕眸中闪着光道,“所以我特地去了趟天牢,果然拓孛帖并不知道,被我询问后,最初的那一刹,他的目光里是真真实实的困惑,然后,才是故意用来掩饰的疑惑。”

    “心中有了笃定以后,我便假意恼怒与他斡旋,这时他的嘴就已经失去可利用的价值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本来就想把他的舌头给割了,正好他惹恼了我,那我便顺势给他个人情咯。”

    “原是这样,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啊。”秦亭然后想了想,又问,“那先帝不杀他是为了什么?”

    “许是哥哥想留着他和北秦谈判,也或是哥哥忘记了……但反正,刚刚拓孛帖那样说,只是为了引起怀疑我的猜疑。”

    “毕竟,人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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