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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高台

    和宁潇隐聊了一个上午后,南宫冕用过午膳,回到书阁,正想着要把幼时念过的治国古书给翻出来再看一看。还没找到几本,秦亭便进来了。

    这个时间点,是在宫城的一天里难得的安静的时刻,往往秦亭都会在偏殿午休或是去花园散散步,并不会来打扰南宫冕,所以今日这般不同于往常,总是令人奇怪的。

    但是南宫冕并没有去想,因为他的心太乱太乱了。

    “陛下,安临写了封信给我。”

    “给你的?”南宫冕停下了手,但也就顿了那么一会儿,便又在书架堆里翻找,“给你的那就你看咯,不用和我讲。”

    “我看了,”秦亭完全没有南宫冕那样的放松,“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说?”南宫冕背着身子感觉他说话是那样的正式和严肃,于是转过身来,拍了拍手上拿着的书,掸去书面上的积灰,却被尘灰呛了两声,好容易喘过气来,伸伸手,示意秦亭继续说。

    “他只说一切都好,他会带领好北境军的,让我们放心……”

    “就这些?”

    “差不多就这些……但还说了一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语,这不是他的风格。之前这么些年我在歧山,他在皇陵,我们时常通信,他从未说过要我珍重这样的话语,就算多年多日未见,在信里也是小打小闹一场。但是这一次,他却说得这样沉重,我怕他……我怕他……”

    “你怕他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对吗?”南宫冕接话道,“替项影生举起我东凉北境军旌旗,本就是身为副将的他的职责,更何况他和项影生这么深重的情谊,于公于私他都会全力以赴……”

    “但是……我们已经失去了项将军,那就不能再让安临……”

    “他是将!是军人!使命便是如此,又怎么能缩头缩脑?!”南宫冕极为粗暴地打断了秦亭的话。

    但他马上就后悔这么讲。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南宫冕狠狠地喝了一杯,喘息了自己的心绪。

    这么多天,他都未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悲哀,他也不能够表露,因为他是王。他与太多的东西要背负,若是连他都没能稳住自己,那这朝局,怕是要天翻地覆。

    世人皆说帝王无情,可有又谁知道,这些做帝王的,又怎不是拼命隐藏自己的情绪,时间久了,才慢慢地变成了世人眼中那样的冷面。

    谁人是生来无情义的?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罢了。

    “对不起……我刚刚的话……我……是我言重了……”南宫冕躲闪着秦亭的目光,“对不起……”

    话未毕,眼眶便泛红了。忍耐了太久太多的悲哀,在这一刻如决堤洪水一样地爆发。

    大口地呼着气,南宫冕蹲坐了下来。蜷着身子,双臂环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起来。

    自从接到项影生殉国的消息后,秦亭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在此刻,面对着同样肩负重任的人,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也蹲了下来,轻轻捏着南宫冕的颈椎,“秦亭明白陛下的用意……是秦亭意气用事了……但是……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项将军就这样走了……他是往来不败的常胜将军……”他突然也哽咽起来,“上回见到项将军,还是在北境,那时候大家都好好儿的,什么事都没有,谁知再一回相见,不过几月罢了,竟全然不同……天人相隔……”

    项影生临出征前的话语还在耳畔,再见时,他却已是一副没有温度的皮囊。

    抬起头,耳旁的鬓发混合着泪水粘在了脸颊两边,南宫冕也轻轻地拍了拍秦亭的头。

    就像是冬日里相互依偎着取暖的两个人,他俩此时,也最明白对方的心意。

    “现在最难的,应该是安临了,他要带着悲伤继续和强敌对抗。”秦亭努力着用余下的理智道,“我想去帮他。”

    “你想去北境?”南宫冕此时已平复了思绪,搀扶着秦亭站起来,大脑迅速地运转,“也好,影生的死,激发了我方的怒气,北境军气势正盛,你再前去,自然等于锦上添花。你和安临感情深笃,配合起来也是甚有默契。我同意。”

    “只是京城……”秦亭就这样前去,也有些顾虑。

    “京城的事务你不必忧心,”南宫冕对自己的小跟班知根知底,于是安抚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也是需要锻炼锻炼新人了。我坐镇京师,给你们顾好大后方,你只管放心去。”

    秦亭感激地望了南宫冕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中午陛下在用膳的时候,宁公子突然来找我,让我日后好好儿照顾陛下,只是我不能做到了。”

    “这么多年,我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无妨无妨,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此去烽火狼烟,还需谨慎小心。”

    “秦亭是歧山弟子,不怕。”

    “那位莫荨姑娘……”南宫冕细细注意项影生的神色变化,“她可还在北秦?”

    “或许是吧,但都不在意了。”秦亭坦然地迎着南宫冕审视的目光。

    心里不再有牵挂了,因为彼此已经无瓜葛。也许曾经是美好的,但是现在,天各一方。

    那就不强求了,毕竟,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俩之间,再无可能。

    “你还想说什么吗?”南宫冕看出了他心头的犹疑,以为他还在想着那个人。

    “没事……”秦亭笑着掩饰。

    其实他想的不是莫荨,他脑海里的是另一件事。宁潇隐前面找过秦亭,嘱咐了几句话,但慢慢回想,都不是重要的,所以秦亭犹豫了几次,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此刻想着,还是一句废话。

    “你千万要记得,只要他还在帝王之位上,就万万不得让他离京。”

    南宫冕是王,又怎会有要出京的时候?

    秦亭权当宁潇隐是昏了头。他到最后也没把这句话告诉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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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整个皇城都宁静了,槿樱殿里外皆是一片烛光。

    之前随着南宫亦憬陪嫁、现在又陪着她来到了槿樱殿的竹鹂,提着灯笼在院外走着绕圈圈。

    今日是项影生的尾七。按照东凉习俗,这一日夜里祭奠的灯火不能灭。所以在歇息前,竹鹂特地出来看了看。

    经过亦憬的寝殿,里面灯火皆无,连外屋都是漆黑一片。竹鹂莫名感到一阵担心,想要进去瞧瞧,却又不敢。

    傍晚时,亦憬便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里,还把所有服侍的人都给轰了出来,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并且她还吩咐所有人,没有她的允许,今夜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有了这些话在前面说起,竹鹂怎敢推门而入?最后也不过是伏着门,拿耳朵使劲听里头的动静。可惜什么都听不出来。

    或许没有声音就代表着夫人睡下了嘛!瞎操心!

    竹鹂一边暗暗骂着自己多事,一边往外走。

    路过花苑,一阵阵的梅香侵袭人心,竹鹂不免停下了脚步。

    梅花全开了。只是无人有心赏花。但她们依然自顾自地绽放,不为什么。

    正想伸手去折一枝梅,却觉得哪里有点诡异。

    花苑的烛光微弱,且今日不比平时。一向胆子大的竹鹂也心慌了起来。

    难到是项影生的魂灵前来游荡?

    当这个念头从她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她立马就双手合十。

    “将军……将军……奴婢是……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而已……若是有得罪到将军您的地……地方……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

    碎碎念念了好一阵,还是觉得不对劲。

    貌似有一个人在天边。

    小心翼翼地抬着头,四处看了看。虽然看得不够清晰,但是远处假山围绕的高阁上的的确确是有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是坐在高阁顶端的平台上,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

    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竹鹂鼓起勇气,悄悄地往前走了好几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阁楼上的人,正是她家的夫人——南宫亦憬。

    脑中一片混乱。

    但是凭着意志,竹鹂一股劲地从槿樱殿冲到了最近的承天殿。

    当南宫冕来到高阁下的时候,南宫亦憬已经坐在平台上了,双脚悬在半空,看样子很是吓人。

    黑色的影子在上面晃了晃。显然,南宫亦憬也看到了他们。

    南宫冕飞快地爬上了楼。

    站在亦憬身后十米的地方,不敢再往前。

    因为那来自最亲的人的目光,已经注视着他。

    她又往外挪了一点点。

    “妹……妹妹……”南宫冕从承天殿一路狂奔,发髻已经是乱蓬蓬的了,额角吹下好些长发,但他已顾不上了。

    “是我,我是你的哥哥,你过来,再牵一牵我的手,好吗?”

    “你别怕,是我,是我啊!”

    南宫亦憬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眼泪沿着之前哭过的痕迹,再度流了下来。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止不住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她的声音却很平静,“我想了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不过是生死嘛,有什么好害怕的。何况,在那边,有影生,有父皇,有母后,有皇祖母……他们都在等着我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微笑。

    分明笑得那么苦涩。但又很满足。

    南宫冕使劲摇头。

    “咯咯……”南宫亦憬突然笑了起来,“哥哥你头摇得好像拨浪鼓……”

    南宫冕想起来,这是年幼时带妹妹去马场,每一次问妹妹要不要骑马的时候,妹妹的反应。而那时的自己,就是这样嘲讽亦憬的。

    “妹妹……”南宫冕夺泪而出,“你不能走,你不能……”

    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步。

    而同时,南宫亦憬的身子也越发探出去了。

    这时南宫冕才隐隐约约地看见,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小刀。

    “你别冲动……你想想我……想想我……你还有我啊……妹妹……”

    “哥哥对不起……但是我太爱他了……我这些天试图在努力忘记,试图改变,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握着刀柄的右手,靠近了她的咽喉。

    “这把刀,是影生哥哥送给我的,他说,他会时常不在我身边,他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万一遇上坏人了,就要用这个防身。可是,他自己身上怎么不备一把这样的刀呢?这样的话,他就不会有事了……”

    “你说,用影生赠予我的刀来了结自己,是不是比从这里跳下去要好呢?至少,我也是用自己的血祭奠了影生……”

    “妹妹……”南宫冕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还有我,你至少还有我啊还有……还有庄嫂嫂啊,还有硕儿……硕儿都在一天天地长大了……”

    “我昨日看到硕儿了,他长得好快啊,也变俊朗了,褪去了稚气……”

    “我想,如果我和影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南宫冕心里一阵绞痛。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环顾四周,打算找准时机。

    “哥哥,谢谢你……”她惨然一笑,闭上了眼。

    等待刀锋在下一秒刺破血管。

    但疼痛感迟迟未来。而且她的右手,被一股力量控制了,使不上劲。

    睁开眼睛,她的哥哥和她并肩坐在平台上,他泪流满面,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唯一有着血脉渊源的至亲,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如果你不在了,我心内的所有信念必然全部崩溃。我没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

    “你的心情,做哥哥的又怎会不知道呢?我也是那样过来的,我也承受了很多,不是吗?”

    “来,把刀给我。这刀是用来杀敌御身的,不是用来对着自己的。”

    南宫冕说着,双臂缠在了妹妹身上。

    他环抱着她,不让她动身。

    如果南宫亦憬要挣扎,那么两个人就会一起跳下去。

    南宫冕毕竟是她的哥哥,是她从小对她最好的哥哥,就算自己死,她也不愿意拖累哥哥。

    “对不起……哥哥……我太痛苦了……”

    “我知道,我懂,我经历过。当年在南苑,我都经历过。桢桢走的那夜,我陪在她身边,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一点一点地说不出话,一点一点地没有温度……那种绝望,不是常人可以感受的。”

    “哥哥……我……”

    “那么,你现在能把刀给我了、并且乖乖地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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