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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中事

    汴西城出了西门,行上一段路,是座山。说是山,又不如一般山高。说不是山,但它总不能算是平地,也就只得唤做个山了。山上的林子子活物甚多,曾经也养活了这一代的猎户们。最近这些年,猎户却是变少了,以前一个村子从村头到村尾,没有谁的院子里没剥了两三张皮在晾着的,如今能拿起刀叉的已经没得几户。城里新来的虎威将军,山下的赵家庄,有事没事便带着几十号家丁围山而猎,莫说麋鹿獐子,就是山鸡野兔都留不得几只,野猪倒是剩的不少。但种地能活得,谁又想把脑袋提在手里,看运气过日子。前些日子附近百八十里最好的猎户,兴许是没留神,兴许的蹲守的时间太长犯了困,被发狂的野猪顶穿了肠子。也是同行的伙伴够义气,冒着危险把人扛回来,人虽是救不回来了,但起码能埋在土里,逢年过节受个祭拜,不然骨头都剩不得一根。

    最近,山里又来了头吊睛白额大虫,据说是凶得很,又神出鬼没,进山的猎户就更少了。那虎威将军和赵家庄倒也不进山了。官府贴了告示,但那片林子除了猎户们本来就少有人去,官府便放手不管了。

    猎户不管了,官府不管了,他赵鉴到要来管一管,赵鉴今天早上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山,带个轻弩钢叉,发誓要把这条祸害清理掉,还广大猎户们一个安宁,也扬一扬他赵三公子的名。可惜跑了半日,老虎的影子都没瞧见,倒差点被雀啄了眼睛。好在手下们圈了条鹿,赵鉴连发两箭,不偏不倚都射了个空,只得秦师傅亲自上阵,一箭正中鹿颈,赵鉴拎着把刀兴冲冲的跑了过去,谁知那鹿没死透,一脚险些踢在脸上,吓得赵鉴摔了一身泥。

    这时候的赵鉴正两腿岔开,瘫坐在一块小土包上,嘴里叼着根草梗,举头瞧着破碎的天空。后面已经支好了帐篷,生起了火烤着鹿肉,香气飘满了林间。来福举着块肉,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嘴里嚷嚷着:“少爷,这兴是个坟头,可坐不得。”

    赵鉴慌忙起身,啐了一口,连叫晦气。

    鹿肉已经烤的差不多了,秦师傅蹲在火堆旁摆弄着柴,火光映在他黝黑的脸上,略显渗人。

    “老秦,你说咱们能猎到那只老虎么。”鹿肉有些烫嘴,赵鉴打算凉一凉再吃。

    秦师傅抬起头,瞧着赵鉴,憨笑着呲开嘴,露出一排紧致的黄牙“公子,俺觉着那老虎见到咱们早跑哩,哪能在这等死。就像独身的猎户不敢猎虎,老虎也不敢惹咱们这结队的人。”

    “他怎么晓得咱们在哪,溜的这么干净。”

    “哎嗨,那老虎的鼻子厉害着呢,顺着风几里都能闻出人味嘞,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多少个人,那老虎知道的倍清。想俺在老家的时候。”

    赵鉴赶紧摆摆手,扭过头去,阻止秦师傅讲那些过往,听了不下五遍,早就听腻了。

    秦师傅是父亲聘来的武术教师,当时选他因为就他不拖家带口,孤身一个。他说他是西北来的,吃了半辈子沙子,所以一嘴黄牙,前些年逃兵役逃到了齐国,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一个人猎过一头猛虎,也不晓得真的假的,但是那肚子上的那块疤倒是真实存在的,大的吓人。

    秦师傅刀枪剑马,样样精通,老赵请他来是想让他做赵鉴和赵尚武的武术老师来着,没想到赵鉴却天带着秦师傅寻欢作乐,欺男霸女,功夫却是一点没学到。赵鉴每次做坏事的时候秦师傅总是站在身旁,摇着头,嘟囔着:“这样不好。”但也不阻止,可能阻止也没用。赵家邢说了两次,无功而返也只得作罢。心想就当是给这个败家子雇了个护卫,免得在外边碰了硬茬被人打死。

    这次看到秦师傅还要讲自己打虎的故事,赵鉴慌忙打住,扭头问来福:“来福,你怕老虎么。”

    “来福不怕,公子都不怕,来福更不怕,咱们人多,况且还有秦师傅呢,秦师傅一个人就打的了老虎。”来福嚼着嘴里的鹿肉,含糊不清的说着。另一侧秦师傅又露出了标志性的黄牙。

    “你就不怕被老虎叼了,雨荷嫁给别人?”

    “老虎叼不走俺,俺跑的快,再说俺要怕了雨荷就不稀罕俺了。”来福的白牙仿佛放着光。

    “刚才我爹派人捎信,雨荷给你捎啥话了,我瞧你乐了半天。”

    “没啥,就叫俺注意安全,好好伺候公子,别让公子伤着。”

    赵鉴笑骂到:“呸,这好姑娘怎么被你这个傻货给捞了去,瞧那小脸那个水灵,瞧那身段,真是白瞎了,你这糙汉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来福也不气,乐呵呵说着:“不白瞎,不白瞎。”

    赵鉴用手指试了试肉的的温度,感觉凉的已经差不多了,拽了一块叼在嘴里。环视了一圈,见大家都围在四周站着,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不用围在这里护着自己。老秦挑了块鹿肉,拍拍屁股也想找个舒服的角落窝起来,却被赵鉴一脚踹翻。

    虽说折腾了一天,赵鉴却一点食欲都没有,鲜美的鹿肉到了嘴里仿佛像干柴一样。也是家里带来的调料,他却一点下嘴的欲望都没有。虽说是个富家公子,但赵鉴倒是从不挑食,只要是人能吃进去的他都能津津有味的嚼上几口。家里出自做的山珍海味赵鉴一般随口叫个下人就赏了出去,自己偏偏喜欢挤在仆人堆里抢大锅饭吃,虽说赵家的下人们吃的也不差。

    经常能见到赵鉴端了碗面条或是什么蹲在门口狼吞虎咽,气的赵家邢抡起棒子就想打,老秦倒是乐呵呵,说他老家人都这么吃饭,香。

    今天的赵鉴却是一口也咽不下,瞧了瞧老秦狼吞虎咽的样子,赵鉴不禁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半块鹿肉甩给了来福。回手拍了拍老秦:“说道,陪我去林子里走走。”

    老秦睁大了眼睛,没合上的嘴巴里塞满的咀嚼一半的肉块。

    赵鉴笑了下,说:“没事,又不向深处走,这太闷了,出去透透气。”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老秦摇了摇头,从身后掏出来一个用布紧紧包裹着的物件,抱在了怀里,把啃了一半的肉丢在一旁,也站了起来。

    来福眨了眨眼眼,也要跟着去。赵鉴摆了下头,说道;“你不用跟着。”来福答了声“哎”,却是依旧跟着。

    “肉扔下,这有火光野兽不敢来,离了这可就不一定了,要是循着肉香招来两头什么东西,不好处理。”老秦说的一脸严肃。

    “没事,哪来的野兽,打了半天猎也没见得一个,再说不还有你这打虎老英雄么。”赵鉴笑道。

    “不一样,不一样,白天和夜里怎么能一样。”老赵明显急了起来。来福也听劝,讪讪的将手中的肉扔回了回去。拍了拍屁股,跟在两个人身后。

    夜里的林子,黑漆漆的,零散的月光穿过树林的缝隙,照射在地上,是唯一的光亮。杂七杂八的虫叫,混合起来,装点这夜的宁静,萦绕在耳旁。身后的篝火被甩的越来越远,树林间没有一丝风,空气十分闷热。赵鉴不停的缓慢的朝前走着,还得时刻提防着,矮小树木横斜在半空中的树枝。

    月亮已经爬得老高,赵鉴却辨不得现在的时辰,只是大概知道已经很晚了。庄子里不晓得父亲精心准备的会面有了什么结果。赵家邢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平时小事上总是大大咧咧,但每当到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上,他总是要坐下来好好规划,每一步都想好,每一个细节都注意到。赵鉴完美的继承了前一点。

    前些日子,赵家邢每次与赵鉴谈话,总是话里话外的表示,他希望把赵鉴送到赵国去,说是当个主事人,其实不过是个人质罢了。赵鉴也乖觉,不自讨无趣,今天见父亲又要说,一大早,借着进山打老虎的幌子就溜了出来,背了帐篷,带了杂货。生活必需品塞得满满当当。赵鉴想好了,在老爹叫自己回去之前,他就在山里当野人。家里福还没享够,干嘛去大老远的地方受苦。

    赵家邢这次无非是想树立自己哥哥绝对的接班人,绝对的未来赵家主人地位的形象罢了,然后再把他推销出去,当个奴仆,插在人家的队伍里为别人效力,而整个赵家借助他获取更多利益。赵勤礼以后就与整个赵家慢慢分离,又有所连接,幻化成了家族搭在别人身上的触手。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

    其实这个哥哥自己蛮喜欢的,当时赵勤礼刚从岭南回来时,一身阴冷的杀气,脸黑像仇人一样,把四弟吓得哇哇大哭,丫鬟们也都散到了一边,就连其亲生母亲都有些恍惚,只有赵鉴一路小跑扑到哥哥怀里,满口叫着“哥哥,哥哥。”赵勤礼诧异的双眼中缓缓滚出来几滴泪。

    赵勤礼十二岁时离家,六年后回来时,赵鉴刚好十二岁,但他记得这个哥哥,接受这个哥哥,因为小时候赵鉴害怕蜘蛛,赵勤礼就带着一众仆人把家里的蜘蛛灭了个干净。

    大哥为了家族变成这个鬼样子,而且还没结束,二哥,据说现在也在挥着大刀砍人。

    还好,自己是个纨绔,起码,在他们眼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