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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夜宴(一)

    夜色逐渐浓了起来,看不清池子里有没有鱼,倒是阴影里不知多少只青蛙在不厌其烦耳朵叫,赵家庄的湖心亭刚刚好好摆得下一张桌子,加上几个人。餐桌被四周的灯火照的亮堂堂的,烧鸡酱红色的外皮被照映的仿佛小时镀了一层油。刘贯武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由自主的流出了口水,若是在家里,他早就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端起那一盘猪蹄倒在怀里开啃了。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金盆,里边装的不是什么水,泛着亮光,刘贯武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仿佛是茶叶的味道。想要端起来一饮而尽,但看其他人都没动,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

    再往前每个人面前又放了一个盖了盖子的的盘子,看着形状刘贯武猜测大概是鱼,刘贯武是不太爱吃鱼的,嫌他还要吐刺,麻烦,吃的不痛快。但要是做的特别美味令谈,不过他的嘴大多时候也尝不得好坏,呲溜呲溜就进了肚。

    桌子中央摆着猪蹄,烧鸡,一般不知道什么的肉,大概是牛肉炖的白萝卜,再一旁大概是花炊鹌子,盐酒腰子,豉汁鸡,入炉羊摆在中间,让人看来最有食欲,另外一侧先是摆了盘炸蟹,另一边一个盘子上摆了五个橙子,上面开了锯齿状的口,却不知里边装些什么。再一侧摆了五条黑黑的如长虫般的东西,浑身都是触角,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侍女们在亭子的四边挂好纱帘,就退到角落里站好,阴影里看不太清,隐隐约约看的着稚嫩的小脸,刘贯武感觉迷迷糊糊的,想伸出手去捏一把侍女柔滑的肚皮。

    刘贯之淡定的多,端详了下面前这盆茶水,撸起了袖子说:“我曾听闻,江南贵族宴会时,尝以茶代水洗手,不仅能洗去污秽,还可令双手生香,却是今日方才得见。”说完把手戳盆中,搓洗两下一旁的侍女则早早赶过来,捧好了拭手巾等候,刘贯之擦好手,将拭手巾递给侍女,侍女接过来又退回了角落里。另外四个人也是如此般洗好了手。

    “庄主果然是万金之家,在北方这茶怕是寻常人家喝都喝不到,而有些人家的衣服,连擦手都不配了。”

    “不敢,不敢。”赵庄主尴尬的笑笑。

    “我幼时曾有幸读得《临海水土异物志》,其中有一物说,土肉如小儿臂大,长五寸,中有腹,无口目,有三十足,炙食。莫非说的就是此物海参。”刘贯之的目光转移到餐桌的另外一侧。

    “贯之公子不愧博学广闻,这海参与旁侧这螃蟹是自家商队自沿海处购来,一路细心照料,到此处尚且存活,再由指定厨子烹饪”

    “尚且存活?”刘贯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汴州距海近乎千里,车队往来,也需五日之外十日之内,况且车马颠簸,海参离开水不过半日即死,能有活物至此,赵庄主怕不是在骗我兄弟。”

    “怎敢怎敢。”赵家邢回身唤过侍女,低头吩咐了几句,侍女转身离去。赵家邢坐正了身子,笑道:“我便叫贯之瞧一瞧这海参如何活着来到我赵家庄。”

    “也好,今日却叫我们兄弟开开眼界。”刘贯之也是笑着附和道。

    “贯之不妨浅尝一下。”

    刘贯之用左手轻挽着袖子,用筷子夹起一根海参,送入口中,轻轻一咬,缺如牛筋一般未曾咬动,稍微用了些许力气咬下一口缓慢咀嚼,众人都抬头望着刘贯之,等他做个评价。

    “此物如其他海物,口感倒是有些许类似之处,自然鲜美。只是想是借浓汤所烹,香浓之味盈口,亦有葱香之味。我曾为烹饪时讲求‘有味使其出,无味使其入。’想是这海参并不食本身味道,却要烦烹饪者赋其味。”刘贯之缓缓说道。

    “没想到贯之却又是美食大家。”赵家邢拍手称赞。

    “贯之,不知你可见过这道菜。”赵家邢又将手指向旁边的几个橙子。

    “这橙子里边想是暗藏玄机。”刘贯良说到。

    刘贯之拍了拍手,思索了片刻后,忽然一笑,抬头说到:“我曾记得,他日在酒楼之中,偶遇一扬州商人,他说江南有一种菜,是将橙子截顶,掏空,留些许汁液,塞入蟹肉,加入酒醋蒸熟,再伴醋盐而食,唤作蟹酿橙。我想比橙之中定是螃蟹。”

    赵家邢鼓起掌来,“不愧是贯之,里边正是螃蟹。”赵家邢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女走了过去,托起一个蟹酿橙,放在刘贯之面前,又是接着在贯良贯武二兄弟前各放了一个。

    刘贯之拎起筷子,啄了一点放在嘴中,细细品味良久,欢喜之色浮于脸上,“不愧一个鲜美二字,衔在口中,有橙味,有酒香,蟹肉绵糯,橙酒绵延,蟹肉味提了橙酒之香,醋味又压了鲜橙之甜,不令其夺主。诸位杂陈,真乃世间绝伦之美味。他日在赵国境内,都说九月是香橙螃蟹月,新酒菊花天,香橙螃蟹已见,不知新酒却在哪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间,从远处两个小厮拎着两个木桶滴溜溜的跑了过来,撩开纱帘道了声老爷,走到了赵家邢的身侧。刘贯之坐直了身子,拉长了脖子,倒想看看这汴州活着的海物。赵家邢摆了摆手,说:“还不快送到贯之公子旁边。”小厮道了声“是”,刘贯之向下摆了摆手,示意放在地上就行。

    只见那两个木桶中,一个装了一掌深的水,却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什么,只听到什么抓挠桶壁的声音,像是装了半桶的螃蟹。赵家邢又招了招手,站在刘贯之身后的侍女心领神会,拎起了一盏灯,照向了黑漆漆的桶里,只见那不大的木桶里横七竖八的叠着六七只黑青色的大螃蟹,最上面那只瞪着竖眼,举着大钳,支棱着八条腿,看起来是十分威风。这螃蟹在水中却是不打架,虽是一个踩着一个,一只蹬着一只,上上下下,一层叠一层,却也没见那只缺条胳膊,少只腿,相处的倒也安详。

    刘贯之示意两个弟弟也都瞧瞧,刘贯武瞪大了眼睛没看出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他倒是只在意这几只和桌上那些比哪个个头大些。刘贯良却是沉默一会,说道:“一桶之中放上这些螃蟹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还是一个桶中只放一个横行霸道看着舒服些。”

    刘贯之挥挥手示意弟弟闭上嘴,向身边的侍女讨要了一只新的筷子,挽起一只袖子,把手伸入桶中,扒拉几下,夹了一只最大的,放在了地面上。螃蟹被拎了出来,明显有些不适,在地面上趴伏了片刻。就在刘贯之想再给个助个力的时候,螃蟹突然站起身子,直奔角落中的侍女而去,吓得小姑娘连连跳脚。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贯之说:“都说它唤作‘无肠公子’,今日一见,怕是不妥,应是叫它,‘花肠公子’倒是极为贴合。”众人又笑了了起来。

    刘贯良,俯下身子,一把钳住遍地乱撞的螃蟹,拿到眼前,说道:“蟹啊,蟹啊,你虽有八条腿,但要无我的意愿,你倒是那都去不了。”赵家父子听得这句话,隐约听到了话中暗喻之意,赵勤礼微微变了脸色,但也在片刻间恢复如初,但都被刘贯之看在眼里。

    “刘兄此话不错,但拿这螃蟹尚需谨慎,小心被两只大钳伤了倒是不好,那两只大钳,可只是看它自己的意愿。”赵勤礼接过话茬。

    “哦?”刘贯良提高了语调,从兄长手里拿过了夹螃蟹的筷子,钳住螃蟹的一只大钳,将他悬在空中,看着拼命挥舞着八条腿,一只钳,疯狂挣扎的螃蟹,接着说说道:“区区一蟹安能与人力抗衡,是桶中之物,还是盘中之餐,全凭心意而已。”

    刘贯之瞧着赵勤礼的脸色有了阴森之气,眼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摆手说道:“莫要夹伤了它,我倒喜他那横行霸道的样子。”刘贯良应了一声,走过去俯身将那螃蟹轻轻放了回去。那螃蟹回到桶中,伸胳膊蹬腿,折腾了好一会,又归于平静。

    “来来来,倒让我看看这活的海参。”刘贯之自己接过来侍女手中的灯,低头看过去,桶中三指深的水中,安静的卧着几只黑的海参,没有一丝波澜。刘贯之笑着说:“他倒是安静极了。”转身坐回到了椅子上。

    赵家邢摆摆手,那两个小厮又拎起了两个桶,循着原路返了回去。

    “倒是要庄主传授传授这其中方法。”

    “这海物自海中捕捞出后,不可离那咸水,所以本家商队便准备了几只半人高的大通,其中灌满海水不装他物。”另有百十只通装得适量海物,每日换几番水,全力赶路。到了庄中,便都还是活的。赵家邢顿了顿,“然后他们就来了。”

    “不知一行商队能运得几只回来。”

    “多时百十只,少时十几只,却是要看老天爷意思。且一路上,达官贵人送些,知交好友送些,留不得多少到庄子上”

    众人又是都笑,刘贯之夹起了半只炸蟹,说:“若非是赵家庄,天下之中还有几人有这样的实力。只是心疼这蟹,跋山涉水却只是奔赴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