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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宴(二)

    评书易懂,暗语难明。赵家父子与刘家兄弟叙了半个时辰的话,满桌珍馐美食却是没动几口,着实是馋坏了刘贯武。

    此番的话头却是落在了这土窖春头上。

    刘贯之正端着一碗酒细细观察着,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拎着两盏灯。“俗话说,品酒,一观酒色,二闻酒香,三尝酒味。”刘贯之用三根手指拖着酒碗在眼前转了一圈,缓缓说道:“此酒浅黄,若琥珀一般,有无半点杂色,灯光下是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啊!”

    说完将酒端在鼻前,紧闭双眼,轻轻一闻,说到:“却是一股清香,不像一般烈酒,浓香扑鼻,喧宾夺主。”

    刘贯之又是轻抿一口,思索片刻,一仰头将满碗美酒一饮而尽。“好酒!好酒!我虽仅弱冠之年,不敢说尝尽天下美酒,却也能细说一二。赵地浊酒,虽有浓香,杂物颇多,尝之发甜;西域烈酒,涩辣难咽,须臾即倒,酣然入睡,明朝醒来,头痛欲裂,苦不堪言。更有剑南春,乾和葡萄此辈,皆不如此酒。唯有越州烧酒,微辣醇香,与此酒平分秋色。”

    “此酒初入口,涩辣入喉,却只片刻,醇香盈口,口感略带浓稠,除稻米之香外,似有果味绕喉,令人回味无穷!只可惜来日别了庄主,再难得此佳酿。”

    “哈哈哈!贯之若是想饮,我命五六家丁、驾二三牛车、载三五美酒相随如何。”众人都笑。

    “贯之此行,不知欲往何处去?”赵家邢又问。

    “出漠北,造岭南,普天之下,尽游一番。”

    赵家邢又是爽朗一笑,说到:“饶是好兴致,只可惜我年近半百不耐舟车劳顿,又有家事相拖,不然定与公子同行。”

    “趁此机会周游天下,不然来日怕是没有可能了。”

    “我看不然,二十载后,四海之内,无贯之不能往者,所到之处,如家一般。”赵勤礼插话道。

    “勤礼兄说笑了。”

    “贯之若是他日出入关口官文繁琐,或行程中琐事相逼,可寻我赵家名号,莫有不尽力而为。”赵家邢端起来酒碗。

    “小侄在此确是要多谢庄主厚德了。”

    一桌五人,言谈甚欢,交杯换盏。刘贯之为赵家父子大讲关北之事,赵家邢则为刘家兄弟细谈商贾趣闻。再谈天南地北,刘贯之所闻多为书文地志所载,赵家邢所得均是商队亲身所遇。琉璃盏、金玉盘、夜光珠、琥珀石,一件一件搬来共赏析,同叹天下之奇。唯有刘贯武,挥动旋风筷子,狂吃海塞,给自己填了个酒足饭饱。

    谈到兴起时,刘贯之猛然起身,已有七分醉意,弯腰提起半坛酒,握在手中,一只脚踏在了座椅之上。

    “借君半坛酒,细酌与秋风。”众人见状,纷纷放下来筷子。

    “一觞复一觞,明朝当睡重。”

    “明月赴我来,我欲迎月去,月在安能动,酩酊不得行。”到这则是提高的语调。

    刘贯之右手向外猛的一张,继续吟道:“身外无穷事,胸前有限杯。壶中千秋意,竖子狂浪生。”

    “胡马安在北,越鸟坐南风。蓬莱为郡县,龟兹作寝宫。”说到这,将坛中酒一饮而尽,转过身去,瞧着亭外。

    “呦呦鹿又鸣,济济心方宁,大风缠云起,源在此亭中。”

    刘贯之又是摇了摇头,转回身来,“莫问阻且远,浅戡低唱去,坐卧入郭去,蹉跎恨余生。”

    “贯之兄醉了。”赵勤礼打破了死寂的气氛,站起身来,一把揽过刘贯之按在座位上,说:“贯之兄,想是醉了,这样,我们再饮最后一坛,便各自歇去。”说罢,离席而去,过了一会自己寻了一坛酒来,亲自打开封泥,拽开封布,挥退了走上前的侍女,给五人均满上了一杯,然后拎着酒坛晃晃悠悠走回来自己的座位,也带了六七分醉意。

    “来,我们共饮此杯。”五人同举杯,酒刚入喉,赵勤礼却是脸色一变,将酒碗掷在桌上。“来人!”,贯良贯武两兄弟面面相觑,刘贯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个葛衣矮子一路小跑而来,撩开帘子钻了进来,是庄子里的管家老郝。“少爷,唤老奴何事。”

    “这是我从西下房自取来的酒,怎么确是今年酿的新酒,莫不是那些陈年的佳酿,莫不是都被你这恶仆偷喝了去。”

    老郝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小的不敢,前些日子京城里的韩老爷带人来取酒,说是老爷说好了与他,给小的丢下了十坛酒的钱,自西下房担了十坛酒回去。再补上的都是些今年酿的新酒,,小的都做了记号,只是少爷不晓得。少爷要饮,小的着人去取。”

    “十坛的钱,与新酒一样的钱么。”赵家邢倒是发了话。

    “对,对对,一样的钱。”老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哎呀!”老赵猛地一拍桌子。“你这蠢货,陈年的酒怎么能和新酒卖一样的价钱,你这脑子都被狗吃了吗。”老赵拾起酒碗就要朝老郝砸去。

    “哎哎哎,庄主不必动怒。”刘贯之慌忙拦住。“庄主万贯之财,何须为此只银碎两动怒,就权当送了他去。”

    “也罢,你下去吧。”老赵举碗的手放回桌上,另一只手一挥,老郝灰溜溜的钻了出去。

    “贯之莫要见笑,商贾之家,总有千贯之财也不能坏了规矩。什么样的钱,什么样的货,掏不出称心的钱,就拿不走合适的货。”赵家邢拿起自己身前的酒挪到了一边。“今日确叫几个下人坏了兴致,也罢!今日就到这里如何。”

    “也好,我兄弟三人远行而来,疲惫不堪,又吃了这些番好酒,应是该歇了。”刘贯之站起身来,另外两兄弟也站了起来,就是刘贯武怕是吃的太多,喝的也不少,连扒带拽的站起来,摇摇晃晃,怕是马上又要趴下。

    “三位贤侄请。”赵家邢也不敢坐,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兄请。”赵勤礼站在一边也是一样的姿势。“带三位公子去客房。”

    刘家兄弟皆抱拳,道了声“告辞”,三个姑娘一位对一位,为三人撩开了纱帘,引路去西院客房去了。眼见三人背影逐渐远去,赵家邢瘫坐在椅子上,两个肩膀垂了下去,脸紧紧的绷着,眉头紧皱,如刚才谈笑风生的赵庄主判若两人。

    “父亲。”赵家邢摆了摆手,转而向远处挥了一挥。赵勤礼心领神会,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到:“儿子退下了,父亲您也早些休息。”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小院去了。

    丫鬟们想上来收拾东西,却被老赵大手一挥赶了个干净。这刘贯之上来先是夹枪带棒,再后来侃侃而谈,最后赋了首让人惊掉大牙的诗。真是怪异,老赵想着,哎,今夜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贯之三兄弟随着丫鬟不知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串房子前,一路上都有人提灯照路。到了门前,三兄弟一人一间,三个引路的丫鬟推开了门,道了声万福就退下了,接替是另外的丫鬟,小姑娘缓步走到的灯前,黑漆漆的,看不清她从哪掏出来个火折子,轻轻一吹,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

    火苗摇曳了几下,火光逐渐照亮了整个房间,刘贯之环顾了整个房间,屋子并不大,便是那种一人住的小房间,一张圆桌放在中间,一盏油灯摆在上面,一张圆椅放在一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物件。另有一张方桌放在屋子一角,一沓宣纸躺在上边,一方镇纸,看不太清上面雕的什么,更黑的地方摆着不知什么,瞧着像是笔架与砚台。房间的另一端是窗,看不清的铺的什么席什么褥子,但想想也差不了。

    小姑娘正乖乖的站在桌旁,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面,头发不是标准的丫鬟发型,朝云近香髻,却像是宫人的发型,一根簪子插在其中,却看不清是金银玉竹。上身浅绿色的紧身泡泡袖上衣,下罩月青色散花裙,身材微微有些丰盈。昏黄的灯光照在姑娘的小脸上,粉嫩粉嫩的,不像是有些丫鬟的一脸菜色。姑娘的睫毛低低垂着,一粒小鼻子像是用笔圈在脸上一般,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轻轻咬在下唇上,兴许是庄主对她说了什么,小姑娘有些紧张。

    刘贯之瞧的有些恍惚,小姑娘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公子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婢子去给公子打水。”

    刘贯之压制住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摆摆手说:“先不必,你去隔壁将我两个兄弟叫来。”

    小姑娘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就被刘贯之叫住,心里瞬间如小鹿乱撞一般。

    “然后你便去歇着吧,叫那两位姑娘也是,不必再来了。”

    “是。”小姑娘不敢说什么,做了个万福,出门去了。等不多时,刘贯武先迈了进来,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接着是刘贯良,扫了屋内一眼,转过身去瞧了瞧外面,确定没人,关上了房间的门。

    刘贯之看着打着酒嗝的二弟,不禁有些后悔,不如叫他留在房里赶紧睡觉,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刘贯良。刘贯良将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走到桌前,缓缓开口说到:“今日所见,这赵家商队的势力,怕是比你我所想都要大一些,想是汉人去的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生意,我还未曾见过有谁如此见多识广,能与兄长聊得如此尽兴。不过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那赵公子席间露出些许杀气,转瞬即逝,绝不是一般富家公子。”

    刘贯之走到窗前,月色透过窗纸照在衣服上,他仰起了头,盯着漆黑的棚顶,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