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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8)

    芬芬端了亲手煮的面上楼时,建国还在睡觉,但她一眼就看出他的小伎俩。她坐到床边,一手揪住他的耳朵,疼得建国直坐起来。

    芬芬笑道:“你这演技比你儿子还不靠谱,父子俩一个德行。赶快起来把面吃了,要不然一会儿坨了。”

    建国见妻子面上并没有怒容,一颗悬着的心安心了不少,“你没有生气就好,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晚了。”

    “我要是那么容易生气,早被你气进医院多少次了。总归我妈说得对,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想一想,被别人气到身体就太不值了。”

    “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是你老公,你是我老婆,我怎么能算是别人呢?一看你就还在生气。”

    芬芬连忙住的离他远些,担心面的汤汁见到新买的衣服上,“你别跟我靠这么近,我这身衣服是新买的,现在市面上最新的款式。你要是给我弄脏了,可得赔我一件。”

    “你现在没去煜阳工作了,花钱倒比以前大方起来,这件衣服一看就不便宜。”

    “当然不便宜,便宜的东西我也穿不惯。不过呢,这件衣服我一分钱都没花,是有人送给我的。”

    “谁啊?”

    芬芬得意道:“文纯。”

    建国疑惑道:“文纯,这名字挺耳熟的。她是……广生的老婆?你怎么跟她有联系了?她要送衣服,也应该是送给丽梅呀。”

    芬芬走到镜子前摆弄衣服,“你这话就说错了,送礼物又不是看亲戚来送的,我跟她说话投机,她当然有什么好的会想着我。丽梅虽然是她小姑子,可是两人平时也没什么联系,平白无故的干嘛送丽梅衣服。”

    建国虽然惊叹于女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但无心理会,只顾吃自己的面,“自从阿启阿捷出生后,你照顾他们两个辛苦了,建勇可感激你了,昨天晚上一起喝酒的时候还说这件事。他说的话可一点都没有假,你对他们两个真是比当年对明阳都好,妈看在眼里,在我面前夸了你好几次了。”

    芬芬静静地站着,看着镜中形单影只的自己,“那我费心照顾两个孩子就算没有白费。一个人做好事,只有让别人知道了这才有意义,我又不是活**,哪能做好事不留名。妈看到我对那两个孩子那么好,她就会一直记着我的好,就会知道我才是最贤惠的儿媳,丽梅也是。不过那两个孩子的确是可爱,我觉得我跟他们很有缘分,也不单是为了被别人知道做好事而照顾他们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再怎么做,妈都是偏心的。”

    “你这话就说的没头没尾的,我上一秒还说了妈夸过你呢,你做的好,她不都记在心里吗?”

    “妈是看在眼里,但未必有记在心里。其实在这一点上我跟丽梅是一样的,都处在不公平的地位。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妈一直以来就很偏袒素华吗?不只是偏袒素华,她还偏心清冉,偏心建平。反正什么好的都让建平一家给占去了。他们一家常年待在煜阳回不来,留在爸妈身边照顾的是我们。清冉是个女生,最早为这个家生下孙子辈第一个男孩的是我,但是妈就一直偏心他们。”

    建国最听不得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你不就是为了食堂举荐的事情还在生素华的气吗,那封举报信你撺掇着别人递上去了,该解的气你也都已经解了吧。”

    芬芬似笑非笑,只捏了眉笔用心画眉,一笔一笔,总是很干净利落,“我才没这么小气,那些事情在我心里早就过去了。再说了,那封举报信也没有冤枉了她呀。以后不许再提举报信了,免得被别人听了去。我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别说妈了,就连爸也偏心,他对阿启和阿捷就是比对明阳好,这不,一大早上又把两个孩子放板车上拉出去了。”

    清晨,太阳还在云端旖旎,透过一丝微红的霞光,越发显得光彩熠熠,楚楚动人,散发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寂静。

    就在如此时分,礼锡便意兴阑珊地起床,将陈启和陈捷安放在板车上,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板车四周的围栏,加高加固确保了安全后才推着两个孙子出门。

    喜得一双孙子后,这便成了礼锡经常的活动,就算身体不好,但只要天气晴朗,他也总是愿意推着孙子出来走走的。逢人就夸孙子白胖健壮,如果别人也附和着夸奖两个孩子天庭饱满,将来必定大有前途,礼锡更是乐得脸上所有皱纹都藏着笑意。

    人性就是如此,每个阶段有各种各样的需求。年少的人喜欢外出玩耍并开始憧憬男女之情,中年的人开始追逐名利,再变老也许开始追逐健康和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陈启和陈捷都还太过年幼,一岁多的孩子最喜欢随地爬行,表达情绪的表情也明显较直从前更加丰富了。每次礼锡要接两个孩子出去溜达,他们也和爷爷一样高兴,笑得口水不住地挂下来,还好丽梅为他们围上了菊美亲自做的口水兜,换洗得也勤快。说来在两个孩子的养育上,芬芬也是尽心不少,对他们真有视如己出的感觉,实在难得。

    礼锡推着孙子去到村子里面,找到了兄弟三个,大哥礼鋐,三弟礼銳,四弟礼锭,兄弟四人一起将老家门前生长了三年的柿子树挪移出来。

    四月里,所以那柿子树枝丫上都是冒出来的新鲜嫩绿的新叶。昨夜一场蒙蒙雨过后,树叶带着晶莹透明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绿得发亮。

    礼銳道:“冬天的时候,我看着这满树七零八落的叶子,怎么也没个生机。又想到去年秋天它连柿子也没结成一个,我以为它是死了。没想到半个月前一场春雨过后,满树就绿了起来。”

    礼锡望着灰褐色的碗口那么粗的树干,道:“它是活的,有灵性的。趁着我还有力气,我得把它挪到家门前种着。弟弟,你瞧好了,今年秋天一定会有柿子长出来的。到时候我们的老太婆或者是摘了推出去卖,或者是晒干了留着做柿饼,总之都不会辜负了的。”

    礼鋐递了根烟过去,“二弟,你这两天身体才刚刚好,就约了咱们兄弟四个一起出来种树,是什么想法?被弟妹知道了,不怕他说你啊。”

    礼锭打趣道:“大哥,你是第一天认识二哥吗?二嫂唠叨归二嫂唠叨,二哥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就好了。”

    礼锡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半是感慨半是自嘲般言语着:“可不就是,我这辈子就是太不把老太婆当回事了。”

    “怎么了二哥,后悔了?你不是到这个节骨眼上才想起应该要对二嫂好一些吧?”礼銳调侃。

    礼锡笑着敲了一下礼銳的脑门,这才头一次意识到弟弟的头发已经是白了一大半了,直赶上自己了。

    礼銳见他盯着自己的头发,心中便也猜到了七八分,不以为意道:“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头发不白,难道还黑呀?二哥你要是看着觉得扎眼睛,去文清家的理发店让她帮你染黑,德珍那老太太就都是这么做的。”

    礼锡想起来,礼銳的妻子承君那一头白发是村里最洁白的发色了。也许礼銳承君夫妻两个有白发的基因,都遗传给下一代了,所以升明和升亮兄弟这才四十出头,头发就是白了的。

    礼鋐道:“自从几十年前我们兄弟几个各自成了家后,难得有机会大家一起这么聊天。二弟,你身体才刚大好,嫂子也记挂着你,让你去家里坐坐,她会做药食调理,想给你试试呢。”

    礼锡谢了大嫂的好意,他印象中的大嫂凤英是个十分稳重而善心的女人,大哥礼鋐时常在外地,都是托了凤英来看望病中的礼锡。

    凤英在村里是有着好口碑的,家庭和睦,子女也争气孝顺。她唯一的遗憾便是子女太有出息了,在外地的大企业中觅了份高薪的工作,子女的作为也使得父母的脸上十分有光。这一点,就如同建平之于礼锡慈卿一般。只是如同几乎每位父母都会高看别人家的孩子一般,礼锡也是如此,他赞赏大哥的孩子谦逊有礼,不像建平对自己那样冷淡。

    孩子出息大了,高飞了,这自然是做父母的乐意看见的,只是这般如此了,他们留在身边尽孝的机会便会少很多。每个孤灯难眠的夜晚,凤英想要子女成欢膝下陪着说说话,却是不能的。孩子孝顺,知道父母在家孤单,所以问候的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还说要请个保姆回家伺候着。但凤英想到要有个陌生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也是觉得难堪,便推辞了。

    如此,凤英有时来和慈卿念叨时,便羡慕她多子,一个孩子在他乡腾达了,还有建勇在家里照顾双亲。慈卿却羡慕凤英的孩子与父母亲密无间没有隔阂,不像礼锡和建平,父子俩脾气一个倔过一个,几十年了,谁也不肯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