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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11)

    芬芬淡薄的笑意如绽在风里的颤颤梨花:“是呢,家里没车也不方便,正好小念的朋友在,搭个顺风车方便,也省的花钱去挤公交。”

    建勇一向附和着父亲对陈念那些朋友的不屑态度,如今那些狐朋狗友能派上点用场,也算是陈念没有白交。

    陈念见大嫂的满脸笑意,心下欢喜,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过去,却见慈卿眼神示意,她瞧见礼锡铁青的面色,也便悻悻地作罢了。

    芬芬道:“但丽梅一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过去总是不方便……对了,敬敏今天不是在家吗,我早上去买菜的时候还看到他了。他有车,又对丽梅和爱晓这几个朋友格外照顾,那我去请他过来吧。”

    慈卿素来清楚敬敏的秉性,为人正直,是个心眼好的孩子,便说:“你跟尹琼不对付,去了尴尬,建勇和他是朋友,建勇去吧。”

    芬芬与敬敏的妻子尹琼早先是有些过节,但到底是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知谁在私下里传开,竟连慈卿都有所耳闻。

    芬芬目中的尴尬泛起于眼底的清澄之中,“妈,你多虑了,我跟村里大家都处的很好。”

    建勇只作未曾听到,慈卿看在眼里,心中一直不解他对敬敏似乎有莫名的敌意,却也不甚清楚缘由。

    此时,爱晓和竹苓入内,爱晓一脸怒火,“婶婶,我在外面听到你们在聊天,不是有意偷听。丽梅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已经够辛苦了,孩子生了病,你们全都赖她身上,送孩子去医院也全是她的事。建勇作为一个男人,难道抚养孩子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竹苓只陪伴在丽梅身侧,有风清凉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她蓦然想起早些岁月里自己的丈夫一如建勇,自己和丽梅的遭遇实在相像。

    从建勇进门指责开始,丽梅一直未曾替自己辩解,此时她无心关注丈夫或是婆婆对自己是否存在误解,也不在意往后会是如何处境。除了浑身的彻骨寒冷,她唯一所念就是两个发烧的孩子。她甚至想,他们责怪的对,孩子的确日日由自己照顾着,出了事理应归咎于自己。

    阿启抱着她的腿,阿捷则由竹苓护着,二人都闷闷的不作声,全然没有一点刚才吃饭时的活泼。

    丽梅一向万分担心两个孩子的身体,阿蓉小时候都未曾这样,但阿启和阿捷的身体格外孱弱,且只要一人有头疼脑热的症状,不多一会儿,另一个必定跟上。

    礼锡见建勇一味地责怪丽梅,心中便生了几分气。若是在以前,他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如今,他渐渐体会到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的不容易和心酸,想一想丽梅的处境和从前的慈卿多么相像,不觉生了几分心软。再看建勇横眉怒目的模样,活生生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心中也吃了一惊,原来以前慈卿面对着的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丈夫,孩子们拥有的是这样一个不和蔼的父亲。如今建平与自己这个父亲如此难谐,恐怕将来阿启阿捷与建勇父子之间也是这般,那是万万不可的!

    礼锡着急得剧烈咳嗽起来,“你们一个个都还处在这里干嘛?阿启病了就赶紧送去医院,丽梅一个人行动不方便,就赶快陪着她过去!”

    芬芬面上晃了一晃,连忙道:“爸,平日里都是我帮着丽梅照顾孩子,孩子跟我也亲近些,那就我陪着去吧。”

    建勇道:“你留下来,让竹苓和爱晓陪着去,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商量,得要个会管事的在场。”

    爱晓责怪建勇如此不体贴,虽然不能直言,但她面上已是不好看。竹苓担心爱晓的直脾气脱口而出一些不适当的话,眼下要紧的是两个孩子,于是忙携了孩子和丽梅、爱晓一起离开,借了敬敏的车往梧涨驶去。

    梧涨的章绪亮医生是方圆内小有名声的,在自家开了诊所,为附近农村的老人小孩看病,时常还会上门义诊,众人都赞不绝口。丽梅生了双胞胎后患了漏尿之症,难以启齿,总想着忍忍,是绪亮劝说并治愈的。

    爱晓开车,她指甲留得细长,涂了时新的粉红颜色指甲油,看上去像一些粉红的鳞片。这样鲜艳夺目的色彩,丽梅只在陈念的手上看到过。爱晓曾经说过,她唯一认同陈念的一点是,为自己而活。

    爱晓道:“敬敏的车开着还不熟,否则我就开快点了。前几天尹琼跟我说起过这辆车,是新买的,她最近理财赚了些钱,就买车子了。”

    竹苓抱了阿启在怀中,轻揉着他的合谷穴。阿捷由丽梅照看着,两个孩子晕车晕得难受,眉头紧锁。

    竹苓道:“以后要是坐车,就在上车前给两个孩子用生姜片贴在肚脐上,会好受一些。”

    丽梅在家中他们的指责声中毫不动容,现下卸了心理负担,泪水夺眶而出,“在家里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为自己争辩,还好有你们一直在身边……”

    竹苓看得心疼,用纸巾替丽梅拭泪时才留意到她那么深沉的黑眼圈,脸色也枯黄憔悴,“你别这么说,我们姐妹本来就不分你我,如果是我们遭遇了这种情况,你也会的。”

    清明时节多是这样的时候,车窗外天色阴晦,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马路上,落在路边栽种的夹竹桃叶上,溅起碎玉般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潮湿难耐起来,树叶绿得透出凉意。这样的时候丽梅望着相向而行疾驶来的形形色色的车,心绪烦躁复杂,有的念头甚至是秘不可示的。

    骑车驶入隧道,外头一下子暗下来,车内的灯光幽幽散发微光,丽梅看见车玻璃床里倒映的自己,容颜憔悴,一双干枯的眼,黑得让人生出怕意。

    常日待在家中看护孩子,照顾家庭起居,出门的时候并不算多。即便是出了门,也是为了去菜市场采购,不可能有心思去赏景。丽梅现在一路坐车而行,路边和田野里鲜嫩夺目的各色蔬菜和盛放的油菜花与桃花,她才发觉春天真的已经来临。春光明媚,人间正是最好的时节。只是自己的春天,却似乎离得太遥远。

    丽梅道:“尹琼什么时候学会理财了,都没听她提过。这些东西还是少碰吧,陈念在外面闯的多,她就说过好多因为投资理财被骗的。”

    爱晓道:“我也是这么跟尹琼说的,况且我说的直一点,尹琼的头脑什么时候是擅长理财了?”

    “那她这样,敬敏都没拦着她吗?”

    爱晓半是玩笑半是事实,“她那个性格,敬敏的话有几句是听的?就跟六合彩一样,只是用进去一些小钱,敬敏也就不管她了。”

    绪亮医生家不远,很快就到了。一进门来,他就热情打招呼,丽梅于他而已是个熟客了。

    绪亮的妻子黄慧和三岁的儿子搏之见到了也热情照顾着,小家伙一口一个“丽梅阿姨”叫得亲热。

    黄慧有自己的工作,也难得在家。她从厨房里用托盘端了三碗桂圆汤出来,每碗里头都有个荷包蛋和党参片,“丽梅,我给绪亮炖了桂圆汤,只是他不爱喝。锅里还有,我就盛一些出来给你们三个喝,都别客气。”

    丽梅道:“你看看你,我是到这边给孩子看病的,还白白吃你东西。”

    黄慧热情道:“你来我家来得多了,我见到你就像见到朋友一样,一点都不觉得陌生。虽然我们住的不远,但十多公里的路也不算近,否则平时里彼此之间走走,肯定很有意思。我见你总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看病,这次见你和上次孩子刚出生那会儿看见,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多。别太辛苦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也让你老公分担一点。”

    沁凉的风随着窗户的吹开涌上丽梅的面颊,涌进她坐车坐得本就有些晕眩的头脑。

    躺在藤椅上吊盐水的妇女冷得受不住,黄慧便去关上窗户,路过她身边,看了一眼还剩一半的吊瓶,“妹子,你这瓶估计还得半小时多,要不要调快点速度?”

    那妇女想摆手,却忘记惯用的右手正在输液,一时疼痛起来。黄慧连忙替她检查,好在没有大碍。

    竹苓见她这般,便问:“这些医家的手法,你也会嘛?”

    黄慧自嘲道:“我哪儿会啊,只是我看绪亮行针多了,一些简单的手法我也就学了个大概,也只能他忙的时候在旁边打个下手罢了。再说,我可不愿意总待在家里诊所,我觉得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否则总跟老公要钱,显得拿人手短了。”

    丽梅心下凄楚,道:“别人倒真有可能是这样,但你就不用担心这个。章医生人这么好,对老婆孩子都体贴,你就算是一直留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的。”

    那打针的妇女也应和着:“其实主要还是看老公的为人,他要是好,那女人有没有工作都不要紧;他要不好,每次伸手要钱就得看脸色。我家那个却是不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