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14）
建勇在附近的面馆吃完了面，原想着返回医院照应妻儿，但瞥了一眼橱窗外的夜景，一时贪看，心中渐渐升腾起许多思绪。
WZ市区的夜晚，街道仍是车水马龙，城市虽然罩上了一层黑纱，但却没有停下移动的脚步，来往的人车闪烁的霓虹，有着一种静谧的动态美。拔地而起的高楼旁的宽阔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辆车后紧跟着另一辆车，依次井然有序地快速行驶。
县城上塘的夜景比之农村虽然也是眼花缭乱，霓虹灯光和街道上的车灯让人目不暇接，可与市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县城不似市区那样喧闹，街上有行车，不多；路上有行人，不嚷。它是安静的，言语不多的，全然不似市区流光溢彩的喧嚣。
县城，县城……建勇蓦然忆起与此时此刻极尽相似的一幕。也是在医院附近，也是丽梅和孩子在内，他在外，也是他独自寻求饱腹感却不曾考虑到妻子——丽梅生下双胞胎后他来探望那天。
市区格局开阔宏大，霓虹灯光映射得整个环岛路口如白天一般，只是再怎么亮堂，终究没有自然光的和谐。
面店内的灯光只是普通的白炽灯散发出的，并不似其它店铺中花样繁多的各色灯光；店里没有雕刻复杂的墙壁花纹，只在四面墙上贴了花样简单的墙纸，无非是翠竹丹枫的花样；更与众不同的是门口迎面而置的两个盆栽，一盆棕榈树，一盆君子兰，全然不似有些店里放置的开得红火鲜艳的金桔树、银柳或是凤梨花。建勇记起有一日去长风家商量购买油漆的类型，他母亲德珍的堂屋就摆放了一溜儿君子兰，说是它代表着长寿、康宁、福禄。老年人养植这类盆栽最好不过，所以德珍常有给慈卿、书文等老太太送去一些，并叮嘱了要置于光线充足的地方，保持通风。
如此看来，这家面店像是一位老年人经营，只是坐在收银台处是一个和阿蓉看起来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正摆弄着一部诺基亚手机玩里面的小游戏，想是大人一时有事不在。
建勇点了一碗鸡蛋肉丝面，里头的肉丝数量不少，看得出来老板是个实心人，连味道都很符合他一贯喜欢的。吃得合胃口，再加上实在已经饥肠辘辘，他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滴都没剩下。正起身想离开时想着要不要打包带回去一碗面给丽梅，不知道她是否吃了晚饭；又想到丽梅是跟着竹苓爱晓同去，他们俩都是真心关心丽梅，想来定不会让她饿着肚子，他便断定丽梅已经用过晚饭，便心安理得准备起身离开。
却不想肩膀上被一只手轻轻按住，建勇回头一看，竟是大哥建国，算来有一个多月未见过他了，不想在此时此刻重聚。
建国坐到他对面，将手中的公文包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我这段时间在市区帮朋友的忙，也就顺便住他家了。一个月没回家，家里可都好？”
建勇如实道：“家中一切如旧，爸妈都照常生活，爸的身体也还是老样子。现在大嫂在家，阿阳每个周末都回来。”
“你自己家呢？”
建勇即刻道：“也都好。”
“怎么个好法？要是都好，你今晚怎么会在这儿？”建国发了个哈欠，慵懒道，“你这性子是一点都没变，对自己家的事全然不上心。一下子三个孩子都病了，丽梅一人领着他们在医院里，人多事杂，你真放心的下？”
建勇撇撇嘴道：“她照顾孩子时间长了，三个孩子都跟她亲近，我就算在那儿，孩子也不肯跟着我，那我还不如过来填饱肚子。”
“你也知道孩子都不跟你亲近，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别总在丽梅身上挑毛病。”
建勇不服道：“大哥，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从来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看对别人我什么时候有发过脾气？只有她一个人总能让我挑出错来。”
话毕，连建勇自己都不觉愣了一愣，他望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不知疲倦转着的吊扇，意识到原来自己只在丽梅面前表现了坏脾气，以至于让人说起他来都直夸好脾气又踏实肯干，自然是值得依靠的良人。
“阿蓉九岁了，阿启和阿捷也会说话了，你们夫妻俩自己思量思量，还要不要弄得跟仇人一样？”建国不急不慢地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口中，双手在衣服口袋和裤兜里通通摸索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
建勇何等精明，立刻从自己口袋里取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建国道：“你现在也还抽烟的？我听妈说你在戒烟了。”
“是在戒烟了，但戒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事。大哥你这样抽了三十多年烟的老烟民了，哪里会不知道戒烟的困难？慢慢来吧。我正在戒烟你，倒是你和二哥该戒烟了，身体因为抽烟坏了很多吧。”
建国自嘲一声般笑道：“这烟叼在嘴里几十年了，戒不掉啊。你大嫂以前常常监督我戒烟，我只要一拿出打火机或者香烟她那张脸就拉下来了，我就偷偷抽。她那双耳朵什么都能听得到，知道了我背地里还是抽烟，觉得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不管了，只叫别在孩子面前抽烟，说怕带坏阿阳。”
“阿阳十七岁了，抽烟怕是也尝试过。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抽根烟再正常不过。说到底还是大嫂关心你，这个妻子做得好。像我家那个，我做什么都不管我，夫妻之间没有半句话，也实在是闷得很。”
“我刚说让你多想着点是自己的原因，你就又把错归到丽梅身上了。你成天拉着个脸，丽梅敢跟你说话吗？再说她要是劝你戒烟，你听吗？她说一句两句也就算了，说多了你肯定一声呵斥过去。你跟建平都一样，大男子主义。”
建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便是被言中了才有这般反应，但嘴上岂肯轻易认了错去？建国虽说在家的时候不多，但建勇和丽梅夫妻如何难谐都落在他眼里，加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弟，建勇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做大哥的，他觉得必要的时候还是得提点着些。
“我们是自家兄弟，大哥得提醒着你点。”建国顿了顿，一脸真诚，十足十大哥的气度，“让你对丽梅好点不是让你委屈了自己，是成全了你的家庭幸福。丽梅和你关系尴尬也是情理之中，哪个女人不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可偏偏你是这样的孤拐性子，闹得夫妻尴尬，孩子心里也未必舒服。老婆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谁的老婆谁疼。你没看电视剧里演的吗，越是丈夫对妻子不好，就越有别的人可以趁虚而入。我们身边我看是没有这样的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说的准呢？你警醒着点吧。”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们身边真有这样的人，我也一定会察觉。”建勇冷峻的面孔在灯光下隐隐发青，“爸身体不好，也说不准还有几年，当儿女的当然希望他长命百岁，但看爸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事情不能不想着万一。你今天劝了我家庭上的状况，也该去提点这点二哥，老跟爸这么闹别扭下去不成个事。”
建国轻轻一笑，神色淡然，“你以为建平的书是白读的？之前他给爸找了医院和医生，爸自己倔得跟头驴一样不接受，跟自己的儿子斤斤计较有什么意思啊？而且建平现在人就在市区，一会儿过来。”
建勇讶异道：“过来？到这儿来？”
“是啊，他从煜阳到这边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连晚饭都还没吃。我也还没吃饭，所以现在先点两碗面。你还吃吗？”
“我不了，刚一碗面下肚，肚子还撑着的。你快点点餐吧，这家面馆老板人很实在，分量给的很足。”
建勇原以为建平对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上次为父亲找医院的举动也只是出于面上的，不想白白落人话柄，让人议论是非。却不想在建平心中将父亲放在了这般位置，虽然意想不到，也是寻常——莫说建平与礼锡，便是与陈念也不是正常的兄妹关系。
建国笑吟吟的：“老板自然是实在心肠，但给你当然是比别人更多的，哪个姨妈会亏待了自己的外甥？”
直到这家面店的老板露面，建勇才明白了建国话中原委——竟是三姨妈慈怀。
慈怀是慈卿的三妹妹，她们共是四个姐妹和两个兄弟。慈卿嫁给礼锡后，虽然和娘家人没有频繁联系，但彼此心中总是惦念着的，所以每至清明端午重阳除夕等节日，常常亲手做了干粮面食——无非是清明的棉菜饼，端午的粽子，重阳的重阳糕和菊花酒，除夕的年糕和饺子，而端午粽子总是各种馅儿的都不会落下，肉粽、黄豆粽、金丝蜜枣粽的一应俱全。娘家村里逢年过节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一连闹上几天，也总得姐妹邀请前去听戏，总要住上两三天才好的。
WZ市区的夜晚，街道仍是车水马龙，城市虽然罩上了一层黑纱，但却没有停下移动的脚步，来往的人车闪烁的霓虹，有着一种静谧的动态美。拔地而起的高楼旁的宽阔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辆车后紧跟着另一辆车，依次井然有序地快速行驶。
县城上塘的夜景比之农村虽然也是眼花缭乱，霓虹灯光和街道上的车灯让人目不暇接，可与市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县城不似市区那样喧闹，街上有行车，不多；路上有行人，不嚷。它是安静的，言语不多的，全然不似市区流光溢彩的喧嚣。
县城，县城……建勇蓦然忆起与此时此刻极尽相似的一幕。也是在医院附近，也是丽梅和孩子在内，他在外，也是他独自寻求饱腹感却不曾考虑到妻子——丽梅生下双胞胎后他来探望那天。
市区格局开阔宏大，霓虹灯光映射得整个环岛路口如白天一般，只是再怎么亮堂，终究没有自然光的和谐。
面店内的灯光只是普通的白炽灯散发出的，并不似其它店铺中花样繁多的各色灯光；店里没有雕刻复杂的墙壁花纹，只在四面墙上贴了花样简单的墙纸，无非是翠竹丹枫的花样；更与众不同的是门口迎面而置的两个盆栽，一盆棕榈树，一盆君子兰，全然不似有些店里放置的开得红火鲜艳的金桔树、银柳或是凤梨花。建勇记起有一日去长风家商量购买油漆的类型，他母亲德珍的堂屋就摆放了一溜儿君子兰，说是它代表着长寿、康宁、福禄。老年人养植这类盆栽最好不过，所以德珍常有给慈卿、书文等老太太送去一些，并叮嘱了要置于光线充足的地方，保持通风。
如此看来，这家面店像是一位老年人经营，只是坐在收银台处是一个和阿蓉看起来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正摆弄着一部诺基亚手机玩里面的小游戏，想是大人一时有事不在。
建勇点了一碗鸡蛋肉丝面，里头的肉丝数量不少，看得出来老板是个实心人，连味道都很符合他一贯喜欢的。吃得合胃口，再加上实在已经饥肠辘辘，他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滴都没剩下。正起身想离开时想着要不要打包带回去一碗面给丽梅，不知道她是否吃了晚饭；又想到丽梅是跟着竹苓爱晓同去，他们俩都是真心关心丽梅，想来定不会让她饿着肚子，他便断定丽梅已经用过晚饭，便心安理得准备起身离开。
却不想肩膀上被一只手轻轻按住，建勇回头一看，竟是大哥建国，算来有一个多月未见过他了，不想在此时此刻重聚。
建国坐到他对面，将手中的公文包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我这段时间在市区帮朋友的忙，也就顺便住他家了。一个月没回家，家里可都好？”
建勇如实道：“家中一切如旧，爸妈都照常生活，爸的身体也还是老样子。现在大嫂在家，阿阳每个周末都回来。”
“你自己家呢？”
建勇即刻道：“也都好。”
“怎么个好法？要是都好，你今晚怎么会在这儿？”建国发了个哈欠，慵懒道，“你这性子是一点都没变，对自己家的事全然不上心。一下子三个孩子都病了，丽梅一人领着他们在医院里，人多事杂，你真放心的下？”
建勇撇撇嘴道：“她照顾孩子时间长了，三个孩子都跟她亲近，我就算在那儿，孩子也不肯跟着我，那我还不如过来填饱肚子。”
“你也知道孩子都不跟你亲近，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别总在丽梅身上挑毛病。”
建勇不服道：“大哥，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从来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看对别人我什么时候有发过脾气？只有她一个人总能让我挑出错来。”
话毕，连建勇自己都不觉愣了一愣，他望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不知疲倦转着的吊扇，意识到原来自己只在丽梅面前表现了坏脾气，以至于让人说起他来都直夸好脾气又踏实肯干，自然是值得依靠的良人。
“阿蓉九岁了，阿启和阿捷也会说话了，你们夫妻俩自己思量思量，还要不要弄得跟仇人一样？”建国不急不慢地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口中，双手在衣服口袋和裤兜里通通摸索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
建勇何等精明，立刻从自己口袋里取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建国道：“你现在也还抽烟的？我听妈说你在戒烟了。”
“是在戒烟了，但戒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事。大哥你这样抽了三十多年烟的老烟民了，哪里会不知道戒烟的困难？慢慢来吧。我正在戒烟你，倒是你和二哥该戒烟了，身体因为抽烟坏了很多吧。”
建国自嘲一声般笑道：“这烟叼在嘴里几十年了，戒不掉啊。你大嫂以前常常监督我戒烟，我只要一拿出打火机或者香烟她那张脸就拉下来了，我就偷偷抽。她那双耳朵什么都能听得到，知道了我背地里还是抽烟，觉得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不管了，只叫别在孩子面前抽烟，说怕带坏阿阳。”
“阿阳十七岁了，抽烟怕是也尝试过。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抽根烟再正常不过。说到底还是大嫂关心你，这个妻子做得好。像我家那个，我做什么都不管我，夫妻之间没有半句话，也实在是闷得很。”
“我刚说让你多想着点是自己的原因，你就又把错归到丽梅身上了。你成天拉着个脸，丽梅敢跟你说话吗？再说她要是劝你戒烟，你听吗？她说一句两句也就算了，说多了你肯定一声呵斥过去。你跟建平都一样，大男子主义。”
建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便是被言中了才有这般反应，但嘴上岂肯轻易认了错去？建国虽说在家的时候不多，但建勇和丽梅夫妻如何难谐都落在他眼里，加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弟，建勇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做大哥的，他觉得必要的时候还是得提点着些。
“我们是自家兄弟，大哥得提醒着你点。”建国顿了顿，一脸真诚，十足十大哥的气度，“让你对丽梅好点不是让你委屈了自己，是成全了你的家庭幸福。丽梅和你关系尴尬也是情理之中，哪个女人不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可偏偏你是这样的孤拐性子，闹得夫妻尴尬，孩子心里也未必舒服。老婆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谁的老婆谁疼。你没看电视剧里演的吗，越是丈夫对妻子不好，就越有别的人可以趁虚而入。我们身边我看是没有这样的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说的准呢？你警醒着点吧。”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们身边真有这样的人，我也一定会察觉。”建勇冷峻的面孔在灯光下隐隐发青，“爸身体不好，也说不准还有几年，当儿女的当然希望他长命百岁，但看爸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事情不能不想着万一。你今天劝了我家庭上的状况，也该去提点这点二哥，老跟爸这么闹别扭下去不成个事。”
建国轻轻一笑，神色淡然，“你以为建平的书是白读的？之前他给爸找了医院和医生，爸自己倔得跟头驴一样不接受，跟自己的儿子斤斤计较有什么意思啊？而且建平现在人就在市区，一会儿过来。”
建勇讶异道：“过来？到这儿来？”
“是啊，他从煜阳到这边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连晚饭都还没吃。我也还没吃饭，所以现在先点两碗面。你还吃吗？”
“我不了，刚一碗面下肚，肚子还撑着的。你快点点餐吧，这家面馆老板人很实在，分量给的很足。”
建勇原以为建平对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上次为父亲找医院的举动也只是出于面上的，不想白白落人话柄，让人议论是非。却不想在建平心中将父亲放在了这般位置，虽然意想不到，也是寻常——莫说建平与礼锡，便是与陈念也不是正常的兄妹关系。
建国笑吟吟的：“老板自然是实在心肠，但给你当然是比别人更多的，哪个姨妈会亏待了自己的外甥？”
直到这家面店的老板露面，建勇才明白了建国话中原委——竟是三姨妈慈怀。
慈怀是慈卿的三妹妹，她们共是四个姐妹和两个兄弟。慈卿嫁给礼锡后，虽然和娘家人没有频繁联系，但彼此心中总是惦念着的，所以每至清明端午重阳除夕等节日，常常亲手做了干粮面食——无非是清明的棉菜饼，端午的粽子，重阳的重阳糕和菊花酒，除夕的年糕和饺子，而端午粽子总是各种馅儿的都不会落下，肉粽、黄豆粽、金丝蜜枣粽的一应俱全。娘家村里逢年过节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一连闹上几天，也总得姐妹邀请前去听戏，总要住上两三天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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